43、第四十三章 月下谁叩故人门 ...
-
半月后的山中，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舒窈开心坏了，鞋子都不穿，光着脚在雪地里兴奋地跑来跑去，一面冲着倚在门边浑身无力的魏云音大声喊，“过来啊，过来陪我玩雪，快点，晚上我们泡药浴！”
“泡药浴”是从舒窈看出魏云音想要快点恢复到伤前的体力后，最有效的引诱。一个人频繁地望自己的手脚，饶是舒窈只是个小孩，她更是个医者，加上自小爹娘不在身边，察言观色的功夫炉火纯青。
魏云音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沉默地看自己的手脚，有时候还会把裙裳拉起来，望着苍白泛青的皮肤，手指在上头滑来滑去，都不见有一丝血印，她就会露出近似疑惑又迷茫的神情。
舒窈和魏云音做了交换，她们交换自己最隐蔽的秘密。
结果舒窈比较吃亏，为了挽回败局，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她是个小孩子没错，但她有一个万里挑一的秘密，让魏云音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谁让魏云音的身世那般惊人，而且她是西陌当朝武状元，现在又是抚远将军，比起刚过十岁生辰不久的舒窈，人生经历实在丰富许多。
舒窈不服气。
于是脱口而出——
“小黑是只猫妖。”
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过，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舒窈即刻起身跑到门边，将脑袋探出去左右看了看，又关好门回来爬上她的高板凳，“风把花盆吹下去了，怎么样，你还有别的秘密可以交换吗？”
她洋洋得意地抬着脸，尖下巴圆脸，魏云音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尖，小孩一阵猛摇头，魏云音手上没劲，冷不防手被甩开，打翻了桌上的茶盅。
茶水溢出来泼得她身上的长衫子都湿了。
舒窈黑漆漆的眼珠安安静静盯着她缓慢擦拭桌子和衣服的动作，忽然说，“我给你泡药浴，明天晚上，就这个时辰，不要关门。”
果然第二日晚上，舒窈如同鬼魅，在夜半的时候偷偷摸摸进了魏云音的房间，像刚救起她时一样，费老大功夫给她泡药浴。也不知是魏云音的心理作用，还是药浴真的有用，她骨头里的疼痛和寒意驱散了不少。
不过这仍然不妨碍魏云音觉得舒窈是个神经病，而且是重度那种。
才十岁的孩子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明明有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最适合嘟着两腮卖萌，目光却冷
得教人想不通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别的小孩想吃糖葫芦都是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泪眼汪汪地死劲瞅你，而舒窈是绝口不提，假装一点也不想吃，在你吃东西的过程里不停偷瞄发出各种声音引起注意。
直到你再也不好意思吃独食。
而若只要有好吃的你就叫舒窈过来，她必定会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小身板别扭半天才扭到你身前。
吃完一抹嘴，绝口不言谢。过老半天才会低声问，“喂，女人，这几日你身子可有不舒服，有就说。”
每当日光好的时候，舒窈就会在院子里晒药草，小小的身子映衬着大大的簸箕，舒窈的包子脸死死板着，她很少笑，可能是不想笑起来的时候露出虎牙，那太傻了。
病人魏云音此时就会觉得她很可爱，虽然是个脾气古怪尖牙厉爪的死小孩，这时候，却可爱得要命。
而下雪这天，舒窈又叫又闹地跑到只能算零散有薄薄一层积雪的院子里撒泼，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有嚣张跋扈的白森森的虎牙，都让魏云音笑得眯起了眼。
她的布鞋一走进雪地里就湿透了，脚底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抿着唇敛着眉长长呼出一口气。
“快来！”兴奋得难以自持的小孩蹲在只有薄薄一层雪的地上，手捧起来的雪，大部分沾着泥土。几次试着想要捏成形，都失败了，只剩下一手的泥水。
但舒窈还是很高兴，一串串白气从她嘴巴里打着转出来，她望着把手袖在袖子里的魏云音，忍不住就跑过去拉起她的手，在雪地里玩久了冷冰冰的手，和魏云音的手差不多凉。
舒窈抿了抿嘴嘴唇，深深的两个酒窝浮在面颊上，“来嘛，陪我玩一会儿，药浴的东西我前些天就晒好了，本就打算每天熬一大桶，让你泡得浑身暖洋洋的。就玩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舒窈向来不求人，看来是真的很想玩雪。顿下来捏了捏她的脸，直捏得舒窈皱着脸后退两步，在雪地里稳不住小身体，魏云音才笑着起身，踏碎了脚底的雪块，走进不远处的树林中。
葱郁的树枝上多有积雪，个头很高的魏云音毫不费力一伸手就能搓下一大把，捏成雪球。
舒窈吵着闹着要玩打雪仗，于是魏云音负责捏雪球，捏成的雪球又被舒窈丢回她身上，陪玩到最后，扬着一双长眉气定神闲地望着满面通红，额头都是亮晶晶的汗水的小孩子道，“也就你少见雪才觉得稀奇，在西陌京城，每年都有大雪倾城，白茫茫的足有半膝厚，你想堆几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就能堆几个，摆在院子里便是出太阳也三五天都不会化。”
声音渐渐低下去，舒窈凑得近些，就见魏云音笑嘻嘻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真不愿意随我去？”
舒窈嘟了嘟嘴，“西陌京城是哪里，离这儿远吗？”圆眼睛转来转去，想的却是若是不远，可以溜过去玩会儿，然后迅速回来。让小黑做坐骑的话，也就是一日功夫，就是不知道小黑肯不肯，他已经许久不让她骑在背上了……
想着就拿眼瞟了一下蹲在门框上舔爪子的黑猫，它只顾着舔爪子，丝毫没有发现舒窈正打着如意算盘。
簌簌的落雪随着魏云音丢开一根枝条而从树上散落，落了她满脸满眼，连头发上也沾着零星的落雪。
白莹莹的雪花，映衬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身上挂着的是舒窈找给她的素色软绸长衫。从前的魏云音，浑身上下无一处生得漂亮，若非得找一处看得过去的，那便是满背黑发，油光水滑像缎子一样。
此时的缎子上，装点着朵朵细碎白花，正如子时深不见底的天幕上装点了零星的星辰。
山中寒风穿谷而过。
本已稍歇的雪势大起来，鹅毛一样的雪片粘在舒窈脸上，小袄上，她也忘了去拂，只是觉得有那么个刹那，眼前的女人像不惹尘埃的一片雪花，会随着朝阳初升而幻化无形。
蹲在门框上懒洋洋舔爪子的黑猫忽然顿住了动作，眯起碧绿的眼睛，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口中警惕地“喵”了一声。
新的雪球被送到舒窈手上，魏云音揉了揉她的头发，直起身来，听见一声猛厉的猫叫，那只舒窈口中的猫妖，四爪蜷缩地立起了脚，绿眼睛里森森的光直瞧着的是，她的身后……
猝不及防地就被舒窈手上的雪球砸了，她拍着手又叫又跳。
不以为意地抹去脸上的雪渣，她直起身，一条影子从身后投到身前，魏云音轻“咦”了一声，犹豫地站定当场。
大风吹起的雪花，漫天漫地。
刚入冬不久的山中，冷得教人忍不住哆嗦一记，她两只手在自己胳膊上摸个不停，连舒窈都愣住了，直愣愣望着她身后，张大嘴巴想叫又没叫出声。
魏云音疑惑地蹙起了眉心，瘪瘪嘴把搭在前胸的头发往后拨弄着，一面要转回身去，一面口头念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鬼？”说着还做出个鬼脸来吓舒窈，小孩子脚步踉跄地退后一步，口中高声呼喝，“小黑！”
黑猫飞跃几步来到舒窈面前，把她挡在身后，一人一猫都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腰间伸出来一双手，魏云音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看，就落入一个清冷带着浅浅寒意的怀抱。那身上冷冽的檀香气，久违又熟悉。
她愣了好一会儿，想要捏住腰前的手，又放了下去，一脸的抱歉，虽然身后人根本看不见，但嘴里还是喃喃地絮叨，“我就不碰你了，这手刚玩过雪冷得很。走了这么远路累不累？你的手下们呢，怎么我没听到树丛中还有人……看来这次受的伤太重了啊，本事都退却这许多，要是上不了战场，你说说你怎么办呢？”
身后的人不出声，只是拿手想把她拨过身去。
偏偏魏云音脚底下长了根似的，站如松的就不转身，嘴巴里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我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你小心些，慢着些，要不你先和这小孩儿进屋里坐会儿。”
小孩儿正鼓着一双眼凶巴巴警戒地望着陌生的男人，嘴巴嘟起来不依道，“谁要让他进屋，魏云音你说清楚，这个男人是谁啊？”
耳蜗里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带起旋儿来，还没来得及回答，魏云音听见那人似乎隐有担忧的声音，埋在她的颈侧，就从离她最近的地方传来，将心底带起一片密密匝匝的痛意。
“嗯，连小孩都没有放过，你又勾搭了这一人一猫。我的将军，向来好本事，让我好找。魏云音，你赢了。”
她诧异地耸起眉，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正想问他赢什么了。
袁大人认命地将头埋在她颈中，嗅着并不熟悉的清苦药味，深深地闭上了眼，像叹息一般说出一句，“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就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月下谁叩故人门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