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铁马冰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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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关白的灵柩进了京城，是个寂静的早晨，京中尚且少有人起身。关陆披麻戴孝，手下二十人均是跟着关白多年出生入死的后辈。他的两个兄弟走在队伍最末，三兄弟的手都搭在冰冷的棺木上。
乌黑的木头光可鉴人，却是冷光。
关家的庭院像是许久没人洒扫，府上寥落。老管家还在，见了少爷们还当是眼花，狠狠揉了揉眼睛，才蓦然老泪纵横。
关白的遗体没有停入关家院中，关陆安顿了连夜赶路已经累得体力难支的一行手下，两个兄弟本就比他孱弱，也都被他安顿下。
孤身一人趁着天色未明，找了几个仆役，将棺材拉到太子的府院门前。
太子分府是从半年前有了侧妃开始，东宫虽也住，但毕竟侧妃在府中，宿在府中的时日渐渐比呆在宫中多了些。
前一晚韶泱正是睡在府里的，早上睡眼朦胧地还没穿戴整齐，就听下人说有人把棺材推到了府门口。一时脸都青了，口中骂道，“荒唐！”
荒不荒唐直到韶泱急匆匆丢下还在帐内娇嗔着的侧妃，走出太子府看到当头跪在府门口披麻戴孝的人时才知，也不算荒唐。
最近他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自他当上太子以来收买或是举荐的，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屡屡被御史台弹劾。那爱出头的家伙本来他是不记得，现在却记得清清楚楚，长得贼眉鼠目满脑肠肥的样儿，说话总像没吃饱饭，听说还是个屠夫家的儿子。
弹劾起人来却毫不手软，就似手上拿着的不是个摆设玉笏，而是柄利剑。
头一剑就砍下了他当初也算百般经营，不仅送金银珠宝佳人美酒，还屡次施恩，在关家有难时撑在身后好不容易才笼络到的关家老头。
如今可好。
关家本就没什么可用之材，老的常年不在家中，几个儿子都算是雏鸟还撑不起场面。
硬塞进朝中的幼子更是关家的个什么远房亲戚。
韶泱惊疑不定地在肚子里将关家上下数了个遍，面前的人他也是认识的，匆促地走下台阶把人扶起来，本来厌恶的表情也迅速收拾起来。满面沉痛地扶起关陆来，谁知他还不领情，冷冷让开了太子的手。
韶泱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场面话不得不说，“关二哥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到府里，让人好好奉一盅茶再慢慢叙，站在这儿风口上，岂不让人看笑话。这棺材又是……怎么一回事，谁欺凌关家人，只要本宫知道，定叫人去一通好打。”
关陆面无表情地让开来。
当头就是口棺材，太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这是末将的爹。”
韶泱一时未能回过神，呆呆问了句，“什么？”
“末将的爹，镇边将军关白，接旨后……在营中自尽了。”关陆攥着拳头，眼底却冷冷将太子的虚情假意纳入，太子满面惊慌，即使强行压制也是难以控制。
他抖着唇，走上前将手搭在棺材板上，似乎想推开看看。
“路上耽搁了半月，家父的脸，怕是不好看。太子若想看，末将即刻替您打开。”那棺盖本就没有钉死，关陆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
太子却害怕似的哆嗦了一下，匆匆后退两步，踉跄着在下人搀扶下才稳住身形。
“本宫……本宫还是不看了。关老将军为我西陌立下汗马功劳，既是人已经去了，就让他好好去……不要打扰……”
关陆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惊得太子几乎跳起来。
“家父沙场杀敌近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枉死，望太子为家父做主，将诬赖家父之人拿下问讯。”
弹劾群臣是御史台的职责，那些牙尖齿利安享俸禄在朝的文官，效命的都是皇帝，岂有太子置喙的份。关陆心中也明白，此话不过想看看，父亲以死效命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太子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微弱的声音几如蚊蝇。
“这……父皇只是撤了关将军的职，并未追究老将军任何责任……老将军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本宫深感惋惜。”
说到这儿，太子的背脊忽然挺直，踏云靴掉转回来，冲着怒红眼眶的关陆拉扯出一个笑，“本宫当真……深感惋惜，但若其中有冤情，少将军可去刑部击鼓鸣冤，刑部定会还老将军一个清白……”韶泱顿了顿，又道，“不过朝堂之上证据确凿，是当今陛下亲自过的目，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冤情。何况，人既已死，就算还老将军清誉，已经撤去的官衔再恢复也没有什么意义……少将军说，是不是？”
是不是关陆不知，只知道眼前这太子，是不会替关家再做什么了。
太子的惋惜不过是挂在嘴上，关老将军的棺木在紧闭的太子府门前停了一个晚上，到翌日清晨太子起身上朝，还是先吩咐下人去府门口瞧了没人，才敢正大光明从正门而出。否则恐怕堂堂太子要钻侧门上朝了……
关家无人照拂，自是门第凋零。长兄性子懦弱，三弟又还稚嫩。父亲的灵柩路上耽误的时日已然很多，再放下去恐怕将要腐臭。
然多年前关老将军为自己准备的墓地，竟在这短短半月中被京中富贵人家买去。
那是块风水宝地。
“府中当真穷困，若不是卖掉老爷的墓地……恐怕只能将宅子用以抵债。”老管家是家中的旧仆了，关陆无法怪他。
正在关家走投无路之时，不染寸尘的人出现在关家大院里，那人一身银白的蟒袍，黎明时分便来，靴子被露水湿了鞋尖。
关陆认得他，恭敬地走上前去一个抱拳躬身。
“问四殿下安。”
关白效忠于韶泱，而其子关陆却未曾受过太子恩惠，于旧事也知道得不多。关家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的韶容轻而易举便将关家三子收入麾下。
当关家京中之事打点妥当，关白入土为安，关陆带着两个兄弟再度回到军中之时。已是铁了心地死忠于魏云音，关白本是一员重臣，魏云音怜其忠诚，加上关陆杀伐果断无一弱于其父，甚而比关白还要多几分坚毅果敢，索性令关陆顶上关白的镇边将军一职，代行其职，再上折请旨，任命其为镇边将军。
烈帝认为已有抚远大将军为主帅，镇边将军一职可以撤去，谕令下来，命关陆任振威将军，另拔干戚任云麾将军。原本城北驻军中的苏峰、陈川、林术等人均有听封。至此，西陌大军重整告一段落。
魏云音的大将军之位在前朝和天子的共谋之下，日益巩固。冬季天寒地冻，南楚军乏顿，西陌诸将开展新一□□练，一面以偷袭为主破坏敌军粮草供给，一面巩固年久失修的边城。有了在并州筑城的经验，这边城落在魏云音带来的城北军手里，再建得心应手。
只等着开春时南楚冰雪解冻，下游凌汛之时，粮草供应不上，兼之天灾必然防守薄弱民怨沸腾，届时再猛烈一击。
而此时冬季将尽，大半夜时候主帅帐中还是灯火通明，攻防布守虽已妥当，但毕竟是她第一次主攻，万事都求缜密。最后确认一遍结束十分，已经过了子夜，那股艰难的困劲被熬过去后，再要入睡就很困难。
索性她趴在桌上哈着被冻住的狼毫。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写什么好呢？
小白肥滚滚的身子在鸽笼里滚来滚去，已经有当初的两个那么大，再不让它出去飞一飞，恐怕只有烤鸽子的命了。
想来想去，笔墨落在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甚想，勿念。”
然后便得意洋洋地吹着还没干的墨迹，魏云音左右看看，实属万分满意。
如此言简意赅，情真意切，且字迹也越发的俊俏。况乎文人不都爱这样吗，把长长的一句话简化成之乎者也，她这四字非常简洁，放开了说能洋洋洒洒写上一两千字，这下袁勖怀改知她文采非凡才思敏捷了吧。
又展开另一张纸，这回是给美人爹的家书，就长了点儿，足足写了两页勉强算整齐的小楷，事无巨细汇报在军中的衣食住行。
到边城已届半年，魏云音头一回写信回去，难免写得长了些，等伸个懒腰靠在椅中打算睡会儿的时候，帐外已经响起点兵的声音。
她这主帅，总不好再睡。眼睛底下挂着两团熊猫似的乌青，心头却喜滋滋的，只期盼小白不要被猎鹰抓了去，实在也太胖了点。
不日小白再回到军营，带回来的只有美人爹的回信，南舟闻言软语叮咛嘱咐，顺带还将魏云音的保命药也挂在小白身上送了来。
袁大人的杳无音讯虽让她有些失落，但春意萌生时候，大仗尚未打开，小仗却是不断，也没有间隙再理儿女私情。又迟上十来日，从京中来的八百里加急，带来红漆密封的袁勖怀的信，还有一只花纹古朴但十分名贵的木匣，开了上头的小铜锁，内里丝绒的红布上，静静躺着一支流光溢彩的长箭。
箭羽上陈旧的血色已失去被使用时候的斑驳，而是同尾羽融为一体，好似那箭尾本就是噬人眼的猩红颜色。
箭矢十分锋利，泛着淡淡冷蓝色的光。
魏云音扣上木匣，将它同苍月神弓收在一处，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着急却也不想将信封弄得太破，是以猴急里又带了三分小心翼翼。
回信一样十分简短，“万事皆好，行军谨慎，惜重自身，勿以为念。”
胡二打水进来给她洗脸时，正见她欢天喜地地跟猴子跳舞似的在营帐里蹦来蹦去，见是他进来，立即板起脸来，“替本帅收拾整齐，今日本帅要亲自领着大家练兵。”
不知道这主帅又犯了什么毛病，胡二只管低着头静静替她收拾，片刻后听见她明快的声音，“今夜这次偷袭，你就别在营地呆着了，随我上阵杀敌，就跟在我身边。”
胡二诧异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都不会说话了……
“待会儿跟着大伙儿一起练，别上了战场拿不稳枪。”
他拧着帕子的手抖了抖，喉咙里气息乱窜，最后只深垂着头大声答了句，“是！”
春天尚未融化边城的冰封，西陌军营里的练兵声就震天动地地与风声呼应，几乎要将方圆十里的冻雪都震碎。
南楚军营里的大将们受不了冷地蜷在火盆旺盛的帐中，一个个病蔫蔫倒以为凌汛来了，但又懒得起身，一次次听探子回报是西陌军中操练而已，又把软趴趴的身子搭回去歪在炕上睡过去。
不睡醒吃饱怎么打仗啊！
当真正的凌汛崩溃之时，伴随着山上滑下来的冰泥而来的，还有西陌隆隆的铁蹄。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铁马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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