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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十五(下) ...

  •   丫鬟说的话还盘旋在耳边,魏云音一时像失去了意识般,张口结舌坐在床边,片刻后才挣扎着要下床。

      可身体却虚弱得连袁勖怀都能按得住。

      两处箭伤被撕扯开,很快白衫就被血迹染红,她咬着牙不发出痛叫,蓦然间盯一眼袁勖怀,那一眼竟是隐隐带了恨意。

      被她的眼神激到的袁勖怀触电般放开手,她跌坐在床上大口喘息,片刻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袁勖怀递过来的水不肯喝,干哑的声音响起,“把我的弓拿来,你要是不拿,我自己去拿。”

      无奈之下,袁勖怀只好把温凉的茶杯放在她手中,扶她坐好,才低垂了温润的眉眼,“我去拿,你坐着。”

      通身漆黑的木盒子里收着两件物事,一是金光闪闪的苍月神弓,一是个长条形的木匣,古木匣子里收着冷蓝的长箭。把弓箭拿出来,捏在手上,似使尽了浑身力气,手指骨节都僵硬发痛,指节惨白。

      看她难受的样子,袁勖怀心口泛酸,忍不住便道,“人之将死,你不用太伤心,救了你回来,他也算死得其所。”

      猛然间她转过脸盯着他,目光有如利剑。

      袁勖怀心内一缩,扬起脸,“怎么?他心甘情愿,我说错了吗?”

      “没错。”她的唇咬得泛白,血口渗出的那点血丝淡得几乎不能看清,心肺中吐出来的气都是疼的。

      “我也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做傻子……”声音太低,袁勖怀听不清地靠近她一些。

      魏云音却忽然闭上眼,将脸转向床的内侧,“我要休息了,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叫我。”

      ☆☆☆

      当晚魏云音醒来时,隔壁房间已经挂起白幡,一群将士跪在床前,一批脱盔行礼后,又换上另一批。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袁勖怀搀扶着她。

      把手里的苍月神弓和箭矢抱得紧紧的,此刻圆月尚且未到中天。

      干戚是下午断的气,因魏云音不让人叫醒她,是以她醒来时隔壁屋中跪着正在烧纸的是胡二,苏峰并关陆一左一右守在床前,其余屯长以上依次进屋鞠躬吊唁。

      进出的人都能看到大将军本人抱着弓箭阴气森森地站在门口,倒比床上的尸体还可怖三分。

      只袁勖怀一会儿捧来水问她渴不渴,又把黑狐皮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她要等,他就陪她等。月亮离中天越近,女人捏着弓箭的手就越紧,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干戚已是一具尸体,总归她是要失望的,等过了今夜,纵然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将那人埋葬。

      就放任她再为那人担心一夜吧。

      满月移上中天,乌云也都散去了,银光照在门前。将士们都已散开,屋内只剩下了苏峰关陆二人,烧纸的胡二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纸张。

      魏云音挪动僵硬的脚,刚晃了一下,就被袁勖怀紧紧捉住手臂扶起。

      “大将军。”苏峰关陆二人迎过来。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床上被白布遮去脸的冰冷尸体,张口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惊得苏峰二人即刻劝她快去歇着。

      “胡二,你先出去。”

      她走到屋子的一端,正好同床相对,是屋内离床最远之处。

      “苏峰、关陆,你们把干戚扶起来。”

      “大将军……将军他已经去了,就不要惊扰他的遗体了。”关陆的话在魏云音冷冷的一眼中收敛起来,那眼神如冰样将人凝住。关陆不再多话,对苏峰打了个眼色。

      “你们分立左右,将他的双臂架起来,正面对着我……”

      望着随二人动作而跪立在床上的垂着脸的那人,他身上的伤都被清理过,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也不能激起眉心一点波纹,头发也梳得很整齐,是要他整洁的上路。闭紧的两只眼,若是睁开来的话,总是含着三分无奈地看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说,你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也是他说,纵然做不成夫妻,陪你打一辈子的仗也好。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走在她前面。

      手臂动了动,袁勖怀明白他的意思,袖手退到椅旁。

      她的右脚迈开一些,将箭搭上弓,眼神坚定在干戚心口锁定那处,心脏所在。

      他垂着的脸旁还有些柔和的微笑,似乎并不畏惧死亡,反倒觉得尘埃落定无比安宁。

      魏云音在心内道了一声抱歉,她要打破这种安宁,从阎王手上抢人。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便是不要他死!

      白衣映着干戚的脸色灰败,他是个死人,屋内已隐隐有死人特有的那股味道。

      当魏云音举起弓,苏峰蓦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地大叫起来,“将军!他已经死了……就不要再作践身体……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说着就丢开手中人移到干戚身前,将床挡住。

      “让开!”魏云音怒喝。

      娃娃脸的苏峰毫无惧意地挡在床前,“无论如何也是干将军救了你,岂可恩将仇报,毁损遗体。将军莫不是烧得脑子都坏了……”

      “苏峰,大将军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用意。”关陆平静道,“他二人惺惺相惜的情谊岂是你我可知的,干将军情愿为大将军而死,就甘愿被她毁弃。岂容你置喙!”末了已带上三分威严。

      苏峰还在挣扎。

      魏云音双目赤红,眼神十分可怖,箭已在弦上,她尚未拉弓,压抑着怒意厉声道,“把他架起来,这是军令,违令不遵,本帅连你一起杀。”

      苏峰张了张嘴,本要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回身提起干戚冷透了的尸体,转过脸去望着窗口,显是不忍见魏云音作践他的尸体。

      “嗖”一声撕裂空气。

      箭矢没入干戚心口溅起一声闷响,穿胸而过透出心口,又钉在墙上。苏峰回转头,墙面上的裂纹像蛛网展开,显见魏云音用了此时浑身的力气来射这一箭。

      究竟二人之间有多大仇怨,引得她连干戚已死也不肯放过去。

      箭一出手,魏云音便站不住地软了脚,袁勖怀赶忙扶起她来,她抖着嘴唇大声道,“放下他,快放下,让他躺好,叫军医来,快去!”

      袁勖怀沉默无语地看着目光疯癫混乱的魏云音,不再辩驳,递了个眼神给关陆,让他去请军医。

      就让她亲眼看着已成定局的死亡,也让她试过自以为会有效的办法,大概她才肯甘心认同干戚已死的事情。

      烛光在屋内摇曳,死了人的第一晚阴风阵阵,宅子的主人在屋外跳着脚,本不想让那个军人死在屋里,但雪天把人赶出去未免过于无情。

      如今人死了还闹这么一通,敢情他们的将军也已疯了。

      军营里来的人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这个宅子的主人反倒不能进去看了。

      藕荷色的帐幔映着,魏云音坐在床边,怔怔看几个军医轮番把脉,已是三个军医摇着头退出来。这一个把脉的老头,是军中大夫中最德高望重的,若还是摇头……

      她咬了咬嘴唇,尝到了腥味。

      须发已然花白的老军医搭上干戚的脉,或是说,本已没有脉。

      手指弹动间,老军医蓦地睁开眼,面上流露出疑惑。又俯低身把耳朵贴在干戚的镜子上,翻看了两边眼睛。再搭上脉。

      魏云音口干舌燥地喑哑道,“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老军医猛地站起身,拱手对魏云音道,“怪事!将军的有脉搏了,气息也在恢复,臣先拟定处方,先依然用参汤吊着,待他清醒过来再用药。”

      袁勖怀扶着的身躯倏忽间被抽去了浑身力气,整个人都软下来,手里还紧紧捏着金弓蓝箭,嘴唇瓮动,嗫嚅了句,“真的有用……”头一仰,魏云音就晕了过去,即便如此,手中仍然握着那救命的神器。

      袁勖怀捏住她的手,抱起她来就往隔壁房间去,命军医也跟过去看看。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袁勖怀替她掖好被角,盯着她柔和了些的脸静静看了半晌,苍月神弓和那把沾血的长箭都已收回原处,是从她紧捏着不放的手中硬掰出来的。

      魏云音此前说过的话,这时候才在他脑中清晰起来。韶容此前用这把弓救过已成为烈帝妃子的先帝,现在魏云音用此箭救了干戚,关于这把弓的传说在他脑中完整起来。如果苍月神弓认定的主人,是西陌天命所归的国君。

      为何却一朝认了两个主人?

      无论是哪一个主人,都代表着韶武不是天命所归,然而当年的宫闱秘事,并没有瞒过袁勖怀的调查。烈帝也曾开弓想救回服下毒酒的兰贵妃,却回天乏术地未能救回来,还使得兰贵妃尸身上有了创口。

      而今安坐龙椅的是烈帝,说明即使不是苍月神弓的主人,也可以稳享天下。想到这一层,袁勖怀将金弓放回盒子里,收好弓箭后复又折回床前。

      探了探魏云音的额头,略有些低烧,但因为干戚已经获救,她睡着不再不安稳地翻来覆去,口中呓语不断。

      眉心舒展着,似乎睡着都在做什么美梦。袁勖怀叹出一口气,手探入被中,找到她的手,紧紧捏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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