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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情已惘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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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多年后,我估摸着会有很多人不敢去回忆起那个夜宴,因为那一夜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们最触摸不得的伤疤。那一夜,我决然冷漠,玉致,徐子陵,还有…他从此与我形同陌路。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从那日起,我才真真正正的做到了断情绝爱,我的心彻底死在了那一夜。他最终爱的,只有她。
那一夜,李秀宁选择了柴绍。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哪怕是师傅逝世后的重遇,也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仍强颜欢笑的样子,我看着他为新人进酒说祝词,我看见他喝着断肠毒药般一罐一罐的饮酒,我看见他拒绝了所有人的私自离席。那一夜,他不再是我认识的意气风发的寇仲,他失去了平日里的朝气和阳光,李秀宁拒绝了他,他就把这世间也抛弃无视了。他不知道,我在灯火阑珊处翘首期望的是什么。
我喜欢他,也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信首漫步在别院的庭院间,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溺在一份静谧寂然的氛围里。李秀宁放手了,我也可以出手了,只有他们出了李阀,他们对《长生诀》的修为尚可以保他们一时的平安。如果他们的心太大了,我就真的救不了他们了。我只这般想,却见寇仲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别院里。
寇仲身上还是着那件金丝的儒装,气气势冲冲的向我走来,劈头冷不防就是一句。
“那天玉致离开后,你对秀宁在房里说了什么?”他的态度分明是在质问,嗅着他浑身的酒气,我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你和秀宁说了什么?”他大声的重复了一遍,秀宁二字听得分外清楚,也分外刺耳。
“什么?”我站起身,蹙眉看着面前近乎疯狂的他。
“我在问你,你是非嫁给李世民不可,是不是?”寇仲的额头青筋狰狞,他歇斯底里的问我,我才想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醉了。”我难过的摇头。
“你是不是和李世民有交易?”寇仲手指烈然直指着我,我如钉在了原地。他是如何得知?
“我……”
徐子陵也赶到了,只急切的扶着寇仲,“寇仲你冷静些,不过是只言片语,你不可以冤枉了兰致的。”
冤枉?是谁在背后促成了这个局面?李秀宁还是李世民?不,他们不会打草惊蛇,那是李建成么?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既然布局步步紧逼,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这就想问个明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秀宁不会无缘无故就……”寇仲必是急了,才会这样问的,我抬起最后期望的眼眸去看他。
“寇仲,够了,不要再问了。”徐子陵护我心切的说,一反他素日斯文谦和的态度。
“你也维护她,难道是真的。”寇仲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粉碎了我的可怜的自欺欺人。
我明明是让人暗算的人,我却不得不欺骗所有人,这是我的错。
“对,是我。就因为我要的,别人不给,我也要抢回来。”我貌似轻蔑,唇上尽是涂上了黄连的苦涩。
“兰致……”徐子陵一声,如繁花凋尽的瞬间,让人产生了错觉。
“宋兰致……”寇仲怒火中烧的眼睛几乎把我点燃,最后才慢慢隐忍下来,开口说,“为什么你变成这样。你把自己的心丢到哪里去了?”
是,你把我丢了,我也把自己丢了,不可以么?
“寇仲……”子陵大声喝道。
“子陵大哥,让他说下去。我想知道,他还知道多少。”我的牙齿上下打颤。眼前的人是双拳紧握,通身气场宛如怒极的野兽。如若不是子陵拦着,他就会失控的冲到我的面前。寇仲大哥,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轻易背信弃义的人物。
他真的不懂我,我阻止他们,我更不会直接去找李秀宁,我根本不屑对李秀宁做任何的动作,她酿的苦酒,我只会眼睁睁瞧她自己含笑的喝下去。那样才能让她回避不了痛苦。没人逼她,她亦不能为痛苦找任何的借口,我知道那才是最痛的。
“你想嫁给李世民,你犯得上用秀宁的终身去做讨好李阀的筹码吗?你以为人人都是让你蒙蔽的……”寇仲连眼框也红了,他怒,他愁,永远就为了一个李秀宁。
“寇仲,够了,你什么也不知道……”子陵几乎是用上了蛮力去拉他,他却寸步不挪。
“对,我把自己弄丢了,可谁又狠狠的我撇下,让我自生自灭。”我也死死的瞪着他,咬破了嘴唇。一直以来,你都忘了我。一遍又一遍。你知道什么是最狠心的吗?就是你给了别人希望,却眼睁睁看着让那人绝望,也不闻不问。
“枉我一心想为你的养父和干娘报仇。却没有想到……我当真看错了你……”寇仲顿了顿,充血的眼里又忿怒又悯动。“最后,舍得背弃我们之间情谊的居然是你。你为什么要拆散我和秀宁,为什么……”
“我是门阀中人,自然是用门阀求生的本事行事,我为了我自己,有什么错。”我勾勒着自私无情的冷笑,只言片语连我也被自己说得心惊。
“你承认了,谁给你的荣华富贵,让你出卖了……我和……秀宁。”寇仲小心翼翼的念道她的名字,他永远不愿意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那么我呢?
“就因为一个李秀宁。”我不可思议的笑出声来。“郎才女貌不是恰到好处吗?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了罢。”
狠狠的一巴掌呼啸如狂风般的劈下来,打得我呼吸一窒,心脏收紧了跳动。我愣在了原地,一冉的失神落魄,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烫,魂魄像强荡了数晃,才与我的肉身重合一般。终于我致命的弱点,再也不是我的弱点了。这个世界倾盆而洒的灰色,将我们三人染得面目全非。
“是,我是背信弃义。如果我不狠心的话,我如何对得起为我无辜枉殉的义父,恩同再造的师傅,还有我身体里面流淌着宋氏门阀的母系血统。是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强权的,今天我可以好好的站在这里,他日就有可能被人厮杀分食。只有我去争,我去斗,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亦可以利用强权势力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你敢扪心自问,你所谓的扬名立万终究有几分是为了配得起李秀宁,又有几分是你要报仇雪恨的决心。没有,没有啊。”
我不顾一切的向他吼,一片水泽蔓延着我整张脸。我们三人就这样无言以对的彼此注视着,那一巴掌,打碎了什么,我们心知肚明。
“兰致……”过了很久,子陵缓缓的伸着手试图靠近我受伤的侧脸,澄明的眼里满满的心痛。寇仲则是别过身去,一语不发,扣掌的手青脉紧握,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这样,也甚好吧。
“靠你们,我真的能报仇吗?”我轻轻的摇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子陵的手僵在了半空,进退不得,他似乎没有意料到我会把话说如此决裂。寇仲也如遭电掣一般,霍然转身。
你们走吧,兰致真的累了。到了今天,我才明白过来,从一开始,扬州城外的桥堤上,我那样费尽心机的去追你们,不是因为我的轻功驾驭得不好,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你们。现在,也是你们终于要离我远去的时候了。
“你没错,是我们错了。”子陵幽幽的说,一个眼神足以揉碎了我故作坚强的心。
“可我会证明,你今天是错的。”久不吭声的寇仲,瞧我的眼里有着不寒而栗的杀气和华彩,浑然天成的不可小觑的气场。“是你毁了我和秀宁的,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清楚,我寇仲不是一个窝囊废,我打得了天下,也报得了血海深仇。”
我要的就是如此,清清冷冷的笑容浮起。戏,我仍然要演下去。“哦,那兰致就拭目以待了。”
寇仲撞过我的肩膀,从来没有过这次的擦肩而过让我这般痛彻心扉。徐子陵亦是不言不语的经过我的身边。我彻彻底底的伤了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他。终于,我的世界穷然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走过一地卑怯和寒心的月光,静静的,周旁都悄无声息,哪怕一枝树杈的脆折也能折碎了谁的心一般,肃杀凄凉。我提着莲花型流光华灯,暖暖的哀黄的光芒从绮丽的莲花瓣间沁出,昏昏悠悠的洒在前方的青石板路上。这夜,我许美,然而我的精心打扮不过是为他人的喜事做嫁衣般的陪衬,可这并不重要。
我不在乎他对我的视若无睹。
我不在乎他看见李秀宁那刻的惊艳不放在我的身上。
我不在乎……
我要的不过是他在痛彻心扉之后,能够回头看我一眼。知道有一个人不亚于他心疼的看着他,远远的看着他。
在第一次我见到寇仲和李秀宁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他是爱上她了的。如果,那时我识得什么是爱,什么是念想,也许今日我就不必受到这样的煎熬。
在扬州城,我高扬着眉,嫣然地落地之际。寇仲就突然特别激动的从我的身边生生错过,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斜过一点点感情的目光,我深深地错愕在侧身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并没有我。那时我就该明白。
在渡头等待师父的时候,寇仲是因为频频偷望李秀宁,才会与玉致唇枪舌战。那时我就该明白。
在宋家的船上,那晚的烟花璀璨,亦是为博美人一笑。
……
我就应该明白。
寇仲心中挚爱的人,是李秀宁。
那些妄想和痛苦,皆是个错误,皆是源于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你看得开吗?”“徐子陵”不知何时又立在我的身后。
“没有,兰致仍是兰致,看不开,也放不下。”我阖眼摇头,深深的吸入一丝暮秋冰凉的空气。
“那你是何苦?”“徐子陵”劝慰道。
“子陵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有尝试过爱上一个人?”我微昂着头,试图把眼泪从涩酸的眼眶里,流回去。
“……”我背后只是一片安静的思考。
“爱,没有值不值得,只要舍不舍得。兰致爱上了,并不能自拔。如今,兰致再没有奢求,只是期望,他可以回头看我一眼。”我诉到惆怅的深处,喉咙似哽住了一块铅的难咽。
“他根本不可能再回头看你一眼,为什么你还要执迷下去?”“徐子陵”厉声把真相变成了一把刀。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是兰致放不下,忘不了。兰致真的不想这样的,不要再这样的。”我终于忍受不了,踉跄了几步,华灯颓然跌落,我浑身颤抖如不寒而栗的恐惧。
“徐子陵”向前一步,我就闪躲了几步,双臂紧紧的抱住抖动的自己。华灯已经将精致的荷花外形烧毁了原样,化作混沌的一团,在秋风瑟瑟里发出干脆残酷的乍响。
“无论如何,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委屈。兰致。”“徐子陵”好听的声音无奈地叹息。“其实不止是你受了伤,秀宁她……”
“够了。我不要再徒增悲伤,不爱就是不爱了。”我的声音是连我也意料不到的毅定和决然,其实是心死之后的人,谁又会刻意是否现实,求的不过一个逃避的理由。“兰致宁可斩断自己的情丝,也不要再困在这神伤的妄想。”
“兰致……”
我打断了“徐子陵”的话。“兰致真的很感激子陵大哥的。谢谢你,是你一直保守着兰致的秘密,是你安抚我,宠护我。兰致尽管没有得到苦等的爱情,但是同样情深意重的友谊,亦是一生难得,此世无憾的。怕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来世轮回也要铭记子陵大哥的恩义才行……”我说着说着颠三倒四起来,言不由衷的尽是嘻嘻笑了起来。
“兰致……”“徐子陵”上前牵着我滚烫的手,失声叫唤,“怎么会这么烫,你病了。”
“不爱了,我再也不会爱了,那样的感情太苦了,太苦了……”我埋于“徐子陵”的胸襟潸然泪下,我好累,好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会再去爱了,我终于只剩我自己了。”
李世民抱着昏迷过去的宋兰致,肩膀耸得僵直,她将自己的心藏得这般深,深得让人无法捉摸,原来皆是因为她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