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香浮月华清（后宮－長恨歌）》雪莹若

31、枫火青莲燃成灰

　　夏天以一种沉默的方式结束，秋天紧接着夏天的步伐悄悄地来了。荷塘里的墨荷都枯败了，只剩下深绿色的叶子漂浮在水上，然后，那烈焰似的红占据了整个世界。
　　枫火似要把整个世界都烧着了，红叶漫洒秋霜四季，那种鲜艳的颜色如火如荼地烧着，可却是安静的。
　　宣阳公主踏着地上的枫叶走来，脚下脆弱的叶子发出很低很低的声响，可都被掩埋在风中。
　　“琉舒姐姐！”清脆的声音响起，正在园子欣赏秋枫的琉舒与赵御媛一同回过头来，看见宣阳公主笑颜如花，似要开满每一个角落，她穿着红色九霞缎衣裙，光泽比较暗淡，可是衣服上的花朵色泽亮丽突出，灿烂夺目，漫天的红枫都让宣阳公主给比了下去。
　　琉舒有过一刹那的惊艳，没想到没见一阵子，宣阳公主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本来稚气的外表看似也成熟了起来，想来，过了冬天，宣阳公主就要到及笄之年了。
　　“公主，你可来了？”琉舒迎上去，赵御媛跟在琉舒后头打量着宣阳公主，宣阳公主先是朝琉舒灿烂地一笑，然后探头跟琉舒身后的赵御媛打招呼：“这位是纤红姐姐是吧？”
　　“呃？是的，纤红见过公主。”忽然被点名提起，赵御媛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
　　宣阳公主走过去拉着赵御媛的手，赵御媛似乎没料到宣阳公主如此热情，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皇兄可真有福气啊，名花倾国两相欢，琉舒姐姐贤惠，纤红姐姐活泼，定能长得君王带笑看了。”
　　“公主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学问了，就会在那里说笑。”琉舒嗔道，宣阳公主只是嘻嘻地笑着，看起来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哎，宣阳说的可都是真话呀。”宣阳公主无辜地摊开手，然后想起了这次来的目的，连忙拉着琉舒和赵御媛的手坐到大理石凳上。
　　水烟明月奉上杏奶酥酪，然后再上了些八珍糕与红枣糯米丸，三人坐着舒舒服服地闲聊。
　　“姐姐，宣阳下一年春就要及笄了，春节那天可是全国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宣阳可不愿就那样随便过了。”
　　看见宣阳公主两眼冒着兴奋的光亮，琉舒就知道她这鬼灵精又想搞些什么花样。
　　“好吧，公主你就直说吧，你可又什么好妙计？”
　　“我决定了，我那天要跳舞，一舞倾城，让司华看得没话说！”宣阳公主沾沾自喜地叉着腰哈哈大笑，琉舒问：“那公主会跳舞吗？”
　　宣阳公主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惺惺然坐下。“不会。”
　　琉舒叹气，果然如此。“那公主不如请教宫廷的舞师吧。说起来，公主怎么忽然就想跳舞了？”
　　宣阳公主红着脸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道：“司华说我什么都不会，就会闯祸，还是好好待在他身边别乱来是正经。我看起来就那么没用？我偏要证明给他看！我要在全国普天同庆贺春节，而且是我及笄的那天成为全场最受人瞩目的一个，我要让他另眼相看！”
　　琉舒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岳司华这话可以理解为是他的告白，可惜岳司华说话太拐弯抹角了，偏偏宣阳公主也不能理解，反倒激起了她的奋斗心。
　　不过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及笄是自己一生人之中唯一一次的大事，也是宣布自己成人的一个仪式。琉舒想起自己那年及笄，帮自己绾起头发的人是父亲的妾侍，待她最好的四娘。母亲早死，四娘曾经是母亲的侍女，全家里就数她对琉舒最好，噢，琉舒心里念着，不知道四娘过得怎样？
　　“我是听皇兄说过，纤红姐姐跳舞很好的，正好琉舒姐姐也在这里。”宣阳公主水亮水亮的眼睛散发着希望的光芒，她一把捉起赵御媛的手嗲声道：“纤红姐姐，教我跳舞吧！”
　　“我？”赵御媛难以理解地看了看宣阳公主，再看了看琉舒，只见琉舒鼓励地看着赵御媛，赵御媛就点头答应了
　　琉舒观察着赵御媛的举动，可能平时鲜少有人这样毫无隔阂地接近过她，更何况宣阳公主还是那么一个无心机的女子。赵御媛这种类型的人应该没什么朋友，难得宣阳公主肯主动接近她，她有些不习惯也是自然的。
　　红枫飘落池塘，落在绿荷叶上，清水薄光映着红绿相间。
　　闲谈只见，听得明月来报，岳司华来了。

　　岳司华穿着淡绿色桐湘菱纹袍子，头戴碧色玉冠，身材修长挺拔，眉目神色淡静，气质稳重，不见一阵子，却是越发越出色了。
　　“参见二位娘娘。”岳司华拱手朝琉舒和赵御媛拜礼，然后抬头将视线落在宣阳公主身上，微笑着咬牙切齿道：“公主，明明说了在沉香亭等却来了这里，你可让我好找啊。”
　　宣阳公主心虚地移开视线，可还是觉得拉不下面子，只能逞强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管！”宣阳公主一把拉过赵御媛，然后朝岳司华做了个鬼脸。“别阻我跟纤红姐姐说话，给我在这里待着！”然后就拉着赵御媛走到一旁的荷花池边说悄悄话去了。
　　岳司华无可奈何地看着宣阳公主离去，只能摇头叹气，回过头来看见琉舒掩嘴笑着，她看着赵御媛与宣阳公主的表情就像一个守候的姐姐。
　　“岳公子坐吧，就让她们去那边玩玩。”琉舒招招手示意岳司华过来歇息，然后让小东子跟着宣阳公主和赵御媛，岳司华坐下，眼睛就一直看着宣阳公主，看见宣阳公主跳高想摘树上的枫叶，他皱起眉头正想起来，看见小东子代劳了他才稍微放心地坐下。看见宣阳公主拉着赵御媛谈得高兴，他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能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似乎也只有宣阳公主能做到了。
　　“公子不必担心，有小东子看着，没事。”琉舒将岳司华的表情看在眼里，只觉得非常有趣，岳司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失礼了。
　　一片落叶飘落在大理石桌上，琉舒将它拿起来笑着端详，枫叶的纹理如同凝固的火焰，叶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似在火焰中延伸。
　　琉舒不喜欢色泽艳丽的东西，可是秋天的红，是凄凉的，那种凄凉将艳丽的感觉淡化了不少，一切都是萧瑟的。
　　岳司华看着琉舒，这样一个娴静的女子，如同一朵开在火焰中的青莲，可却依然花开自如。
　　“谢娘娘帮忙，要是没有娘娘那封保证信给那人做把柄，那人也不会相信。”
　　“举手之劳而已，这样一来，公子也不用担心琉舒会背叛公子了。”琉舒微笑着放下茶盏抬起头。“因为要是事败了那封信落在父亲手上，琉舒下场可想而知。”
　　琉舒都把话挑明了，岳司华也无谓惺惺作假。
　　“最近西汗之战，我朝大胜，皇师追敌五百里，可谢相却上书要求马上撤兵，还要皇上割地给西汗藩王，算是平息战乱。”岳司华将视线移开只看着前面，语气平淡。“娘娘可有什么看法？”
　　琉舒转折枫叶的幼干，枫叶在指间转着，她淡淡地笑了：“父亲真是有趣，居然想出这么些平息战乱的法子。”
　　岳司华斜眼看着琉舒玩弄指间红叶。
　　“曾经听皇上说过，娘娘是一个孝女，司华想知道，一个孝女弑父，到底是什么感觉？”
　　周围忽然好像变得静了，琉舒手中的枫叶因为拿不稳而缓缓飘落地上，宣阳公主如银铃般清朗的笑声不绝于耳，满天萧索的红，唯独她的身影是真的灿烂如朝阳。
　　“如果父亲真的是一个英明之主，琉舒定会助他，可是啊，父亲他现在只是想摧毁了这个皇朝而已，尽管我不懂他为什么想这样。”琉舒看着宣阳公主在赵御媛耳边说着悄悄话，赵御媛也是笑得很高兴，两人手拉着手坐到一旁看着荷塘风光，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谢家跟李家，注定只能存一个，父亲做的事情已经乱套了，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放着不管，只会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可惜啊，我并不真是生性淡薄什么都放得下，我也有我珍视的东西，我只是想守住，并不想被夺去。”
　　她很卑微，她的手能捉住的东西不多，她只是在拼命地尽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而已。
　　她很自私，与整个国家比起来，她宁愿只要自己珍视的东西。
　　琉舒看见宣阳公主和赵御媛回过头来朝她招手，跳着笑着，看起来非常欢快，琉舒也朝她们招手，然后笑着站起来。她淡蓝色的群摆落了些枫叶，她一起来，枫叶就飘落地上了。
　　她穿着白色绫素大袖上裳，走路的时候有风吹过，吹起轻飘飘的衣袖，乌黑的头发用珍珠簪绾着，看起来是那么地素净，却像要没入阳光中，岳司华忽然想着，这漫天的烈火会否将这朵青莲焚成灰？
　　琉舒走了两步，岳司华低声叫住了她。
　　“娘娘这个孝女，司华实在不懂。”
　　他无法了解这个看似温柔和善的人的真心，她能微笑着静看风云变幻，当真决定了，就不会有一丝犹豫，让岳司华弄不懂，她到底是淡漠还是绝情。
　　琉舒回过头来，翦翦秋水温柔恬静，笑容也是淡然如水，眉目浅笑间，有着一种由衷，打心底里的幸福感觉。
　　“也许你并不相信，可我真的很爱我的父亲。”
　　她没有说谎。
　　她是真心地敬他，爱他，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方法结束一切。
　　这一切的悲哀之处，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