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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局中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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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整天,宣阳公主也累了,吃了点东西后就和莲儿一起回宫休息。皇上今天要留在金陵殿处理政务,晚上派了安公公过来打点了一下。安公公吩咐宫人一些事情,问了一些状况,然后又回去李鸿轩身边。
那些宫人机械式地伺候琉舒梳妆,茶水,晚膳,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仿佛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套,再无其他。
琉舒喜欢安静,他们都知趣地守在外头,除非琉舒唤他们,否则他们就一动不动地站着,守着。
形同没有意志的木偶。
夜光沈醉,月上窗纱,薄光寒透。
琉舒倚靠在梨木榻上,看了窗外的景色很久。水烟低头站在一旁,也不敢吭声,漫长的沉寂,静得让人发慌。
“父亲说了什么?”过了很久,琉舒才慢悠悠地开口询问。她的眼里只有外头迷蒙的月色,那种神秘无法捉摸的紫和冷漠的白。
水烟呆了呆,然后纳纳地开口:
“丞相大人说,这些都是宫里常有的事情,让小姐您不要介怀。”蓦地,水烟抬起头关切地看着琉舒:“丞相大人就是担心小姐您会想不开,所以才叫水烟。。。。。。”
“不愧是我的父亲啊,连我想不开这一点也料到了。”琉舒淡淡地打断了水烟的话,伸手拿下绾着头发的玉簪,轻轻地叩打着窗栏。“我确实对这深宫心如死灰,可父亲似乎并不希望我心死,所以才送了你进来。。。。。。”
做父亲的,熟知女儿的性格。既然在这深宫中没有了可让她珍视的人,那他就送她一个。
人情牵绊,琉舒就是输在了这里,可赢的,也会是这里。
“父亲这一着也够狠的,这随心所欲,我算是懂了。”月光投下来的苍白,映在琉舒的脸上。她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水烟:“这宫中,还有谁是父亲的人?”
“娘娘,这些水烟都不清楚。”水烟愧疚地看着琉舒。“不过大人让水烟来的时候说过,如果娘娘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孟才人。”
“孟才人么。。。。。。”琉舒轻声呢喃,想起那个没有交谈过,可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妩媚女子,真没想到,原来她也是父亲那边的人。
“娘娘,水烟知道娘娘您心里不好受,可是,可是。”水烟一副担心得要哭的样子看着琉舒。“水烟也想娘娘你好好活下去啊,水烟看着娘娘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啊!”
“抱歉,水烟,让你担心了。”琉舒叹了口气,将发簪放到一旁,站起来拉过水烟的手一同坐下。“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还有,在我面前不要那么生分了。你还是唤我小姐吧,就像以前那样,好不?”
水烟心头一热,拿出手帕拭擦眼泪,连连点点头。
“小姐,大人还有话让我带给小姐。”过了一会,水烟平复了情绪,抬起头来。
“嗯,说吧。”
“大人说,皇上继位了两年依然没册立皇后,宫内许多嫔妃虎视眈眈着后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只要她们稍稍感觉到不妥,就算是无辜的人,她们也不会放过。让小姐您要小心,千万别大意了。”
“无辜的人。。。。。。父亲是又提醒我了。”琉舒垂眸,眼神一黯,抬起头后却又淡笑如常。“还有吗?”
“没有了,大人让水烟传达的只有那么多。”
“嗯,知道了。”
看来,已经有人在暗中注意了她很久了。后宫三千,到底会是谁?
琉舒低头思考着刚才的话,水烟环顾四周,琉璃珠帘泛光,紫铜瑞脑薰香,落地屏风春色浓,碧色纱橱如烟梦,高雅华贵,让人忍不住看着就要羡慕起来。
“小姐,其实皇上待您不错啊。”水烟满眼都是遮不住的羡慕与高兴。“皇上让小姐您住在宏清宫里可是别人都求不来的恩宠,而且我看皇上派来照顾您的人也不少,足以看皇上是很重视您的。”
琉舒抬眸凝视着水烟,帘上珠光如水般流过她的眼睛,却是极淡的,好像一吹便散的烟般缥缈。琉舒站起来推开雕花木窗,看着窗外那千重幽华宫殿,外头一动不动的宫人,她回首,浅浅地笑了。
“是啊,水烟你看,这外头的人都是他赐给我的。他们尽忠职守,都听皇上的话尽心伺候。”
这些效命于皇上的人,既是伺候她,其实也是监视她。
他让她住进来,确实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赠送绿绮琴的时候,确实也是真心的。
可这并不代表他信她,就如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一样。
“水烟啊,不知道外头的梨花现在怎样了呢?”琉舒的双手放在窗栏上,闲话家常似地说起。“我进来那么久只看过一次梨花。那春也快过了,今年都没机会尽情赏花。你说,下一次要看,得等到什么时候?”
水烟闻言一怔,顿悟,不禁低下了头。
“小姐,是水烟失言了。”水烟低声说道,那声音,只有琉舒听见。
尘香花已静,春意阑珊。
琉舒没回应,放在窗栏上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然后做着拨弦的动作,好像琴真的就在自己面前,她专注地弹奏,轻声哼着小曲。
自从宛儿死后,她很久没有弹奏过任何乐器了。
不知道那指法有没有生疏呢。。。。。。
不远处,两排红纱宫灯缓缓朝这边移动,然后听闻细碎的脚步声渐近。不一会,为首一个老宫女后头跟着几个掌灯的朝玄心堂走来。
水烟瞥见窗外来者,只觉得不妥,连忙走到琉舒身旁。琉舒只是很平静地垂下手,然后抬起头。
掌灯的人来到门前规矩地守在两旁,为首的老宫女走进来,琉舒认得,那是太后身边的人。
贵嬷嬷朝琉舒福了一福,然后笑道:“参见宁嫔娘娘。太后有旨,请娘娘过宁禧宫一趟。”
静夜无声,因为太后下旨要琉舒独自前来,所以水烟留在了玄心堂,琉舒一人跟着宫人前往宁禧宫。
为了不惊扰其他人,琉舒他们都是抄小路步行过去的。一路上琉舒仔细地环顾四周,身旁的长河不知道要流向何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柳枝慵懒地垂落湖面,雕刻着百鸟花纹的石桥连接着两岸,两盏深红纱宫灯就悬在柱子上,落寞的红,体内的烛火不住地跳动,好像挣扎着要蹦出来。
她还记得刚进宫时这里春江水暖,柳枝拂水的模样。而现在,柳枝还在,春回的燕子就停留在柳梢头,凉风吹过,水面还是会泛起涟漪。
可天,已经不知不觉变了。
琉舒忽然停下脚步,隔着一条河,她看着对岸,还记得,那里曾经开满一片斑白梨花。
“娘娘?”贵嬷嬷发觉琉舒停下脚步,她走上前试探地问。
“那里的梨花呢?”琉舒指着对岸。
贵嬷嬷看了看,然后笑着解释:
“娘娘,都入夏了,那梨花,自然也谢了。”
琉舒长长地哦了一声,恍如梦醒,贵嬷嬷又走回前头带路,琉舒跟着。
看似没变,其实还是变了。足不出户,未曾留意那天变得如此之快,以为春末,殊不知早已夏至了。春天最后一场梨花雪,她终究还是错过了。
心头空落落的。
宁禧宫离宏清宫并不远,因为走的是小路,所以很快就到了。宫人守在外头,贵嬷嬷领了琉舒走过抄手回廊,来到寝室门前,然后在门外通传。
“娘娘,宁嫔娘娘到了。”
“让她进来吧。”屋内传来了太后温和的声音。
“是。”
贵嬷嬷退到一旁边,推开寝室的红木门,让琉舒进去,而后关上门。
琉舒上前,低头施礼。
“琉舒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这么晚让你来,辛苦了。”
“谢太后。”
琉舒抬头,只见太后穿着一身家常淡绿色绣荷袍子,用飞凤簪绾了一个普通的发髻,却依然难掩那雍容气质。她慈祥地笑着,柔声轻语,稍稍抚平了琉舒深夜被召的不安。
可是,依然不能大意。
“过来坐吧,别太拘谨了。”太后轻轻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琉舒过去,琉舒走上前坐下。
太后握着琉舒的手端详了她的脸好一会,怜惜地叹了口气:“让哀家瞧瞧。哎哟,没见一阵子,都瘦了。那件事情哀家都知道了,你也不好过啊。”
琉舒的身体微微一颤,却又很快镇定下来,装作没听懂,也不说话。
“哀家也料到,一日无后,这深宫暗斗就会继续下去,只是没料到,居然有人那么大胆敢公然投毒!”说起那令人心寒的毒杀案,太后的声音也不禁沉了下去。
“宛儿是因我而死的,都是我害了她。”琉舒纤长的睫毛轻颤,投下了一片暗淡的阴影。
“你也不必自责,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不好过。”太后怜爱地摸了摸琉舒的发梢。“唉,让你遇着了这样的事,哀家也是愧对薇娘啊。”
琉舒听到这个名字后,一脸意外地猛然抬头。
“娘娘,您认识琉舒的母亲?”
太后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不远处,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过去。
“当年先帝和哀家下江南遇到了丞相和薇娘,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舞文弄墨说江南,没有了宫规约束,那自由自在的日子真是好。”
“后来丞相随着先帝回京进士,丞相是个能干的人,屡屡立功,靠着自己的实力终于封相。在右丞之乱中,也多亏了丞相一直站在皇上那边,皇上才可登帝位。”
琉舒认真听着,如此看来,皇上以前与她父亲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而渐渐变坏的个中原因,是琉舒现在所不能了解的。
“薇娘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当年先帝和丞相都喜欢她。而薇娘最后选的,却是丞相。她啊,是唯一一个能让先帝伤心可是又无可奈何的人。平常多得她照顾,我才能在这深宫中保存后位。”
听着,琉舒的心也是千回百转。娘的事情,她也是依稀听奶娘说过,模糊地有个印象,却没想到,她的母亲还有那么一段往事。
太后温柔地抚摸着琉舒的眼角,发髻,脸颊,似在感叹:“你也跟你娘长得像,才情性格都如出一辙。薇娘当年帮过哀家不少,哀家为了薇娘,定必会护你周全。”说罢,朝门外唤了一声:“小东子,进来吧。”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进来。只见是一个皮肤白皙年约十五的内监,眼珠乌溜溜的,看起来机灵而且讨人欢喜。
“奴才小东子,参见太后娘娘,宁嫔娘娘。”小东子跪下身子,琉舒打量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太后只是笑了笑。
“宁嫔别误会了,今天哀家让你来也只是说说家常话而已。这个小东子刚进宫,我瞧他这人机灵得很,而且会点功夫,在你身边伺候就是最好不过了。”
“有劳太后挂心,那琉舒就先谢过太后恩典。”琉舒欲起来谢恩,却被太后伸手扶住。
“不要这么生分了。你是个好女孩,可惜啊。。。。。。”太后摇头轻叹,低声呢喃:“皇儿他心里有芥蒂,唉。”
琉舒也装作听不见,只是平静地笑着。
“以后好生伺候宁嫔娘娘。”太后命令奴才的时候,态度也威严了几分。“不然拿你是问。”
“奴才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太后恩典。”小东子恭顺地回答,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让他起来。
“先送宁嫔娘娘回去吧,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是。”小东子退到门边,然后打开门弯下身子朝琉舒笑道:“娘娘请随奴才回去吧。”
琉舒起来,向太后施了一礼正要告退,走了几步,却被太后叫住了。
“宁嫔。”
“臣妾在。”琉舒连忙回过头去。
“你是个聪明女子,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不要被伤痛蒙蔽了你的眼睛。”太后轻声说道,那每一只字,沉沉地降落到琉舒心头。
“谢太后提醒。”琉舒拜谢了太后,终于离去。
小东子掌着宫灯走在前头,琉舒一边走着,一边嘴嚼着太后刚才的话。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她简直慌了神,事后心里是一片灰败,一时也无心思考来龙去脉,此时多得太后提醒,琉舒才仔细将一个个细节回忆起来。
宫人做好膳食以后都会试味,以确保食物安全可口才端上去。试味这本该是御厨的工作,可这梧桐宫内就只剩下宛儿了,负责制作点心的是她,这项工作自然也只有她做了。可谁料到凶手投毒。。。。。。
等等,凶手明知这样宛儿会先尝尝味道还要投毒,那就证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她,而是宛儿!可到底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毒害宛儿?
“娘娘?”感觉后头的琉舒停下脚步,小东子也停下走过来。“您怎么了?”
“没事。”琉舒摆摆手,在黑暗中,小东子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只觉得月光投下的微光落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苍白。
“带路回去吧,我困了。”
“哎,是。”小东子心下狐疑,可又不敢多问,走回前头带路,很快便回到玄心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