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五.怎顾绝情与薄悻 ...
-
凌轼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慕容晓正在窗外跟沙曼华窃窃私语,他翻身坐起,只觉得神清气爽,浑然不似一个重伤的病人,便悄悄走下床。殊不知他裹好纱布的伤足根本无法借力,刚迈开一步就疼得险些摔倒。瞧见屋里人影晃动,慕容晓的身形飘了进来。“谁叫你下床的?”她蹙起眉,探身捉住对方的手腕。“怎么样?”沙曼华踱进屋里,见慕容晓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劫狱的任务交给我和迦叶,你就留下来专心结婚吧。”“唉…也只好如此啦,”慕容晓叹气道,“不过得给曼华姐你改改模样。”
易容术早已是江湖上一项基本的生存技能了,但真论谁能精之擅之,药王一门可谓首屈一指。看着慕容晓专心地搅着几罐肉色的汤水,凌轼百无聊赖,随手翻了翻摆在桌上的旧书。案上烛台红泪淋漓,她分明就是一个晚上没睡,云凌轼心疼地叹了口气。
那本书是一名女子的日记,时间是从庚辰年的三月开始的。那个日子是…三十年前?凌轼一愣,那还是潜龙剑盟前盟主莫辨真和结发妻子初识的那一年,也是景帝登基的那一年。
那年,刚刚登基的年轻帝王广招美女扩充后宫,同样也是刚刚登基的回纥可汗不远千里送来了王后梅氏的亲妹妹,那个叫罗隐的胡姬。这个自小生活在弱肉强食的蛮荒西域的少女怎会甘心做帝都的笼中雀?本来计划好要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私奔的她遇上了当时潜龙剑盟最优秀的剑客——少盟主莫辨真。这个憨厚木讷的少年于剑术竟是天纵奇才——要是能嫁这样的夫君,一生还用的着像狗一样地东躲西藏吗?于是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她的南宫秦。可惜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完人,莫辨真并不是一个很解风情的男人。好在他有个很解风情的徒弟,加之她以这样一个二八妙龄嫁作人妇,本就难耐独守空房的寂寞。再后来,虽不说一失足即成千古恨,但当她诞下这个徒弟的孩子的时候,她已经不得不面对现实了。很自然地,这个孩子姓了莫,然后她跟自己的情郎合谋,杀死了自己的夫君,继而明正言顺地改嫁于他。好景不长,这个比她小三岁的丈夫在她诞下一个女儿之后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对她百般刁难:怀疑这个女婴不是他的骨肉时,她毫不犹豫地把小女卖了;怀疑她跟昔日的情人藕断丝连时,她甚至用梅家最恶毒的血咒起誓,以此来挽回那早已风雨飘摇的爱情。但当她某一日醒来,发现睡在身边早已断了气的南宫秦和久候在一旁眉宇森然的丈夫的时候,她这才清醒地明白了这只曾经对她花言巧语的豺狼用心之险恶,明白了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日记的结尾写得相当潦草,只是说她会用最恶毒的咒语来诅咒这个欺骗她,利用她一生,最后绝情地抛弃她的男子——云飘雪!
看到这里,凌轼的脑海里闪过酒窑里那个唇畔含笑的女尸,那森然的笑像一支利箭将他心中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父亲形象射成碎片。“小柿子,想什么呢?”慕容晓推推他,瞥见那本阖上的旧书,笑道:“吃惊吧?云飘雪对谁都这样,不要大惊小怪的。来,尝尝小酥的手艺。”她殷勤地劝道,打开手中绣着荷塘月色的竹篮,“这可是藕香榭的杰作啊,一般人难得吃到的哦。”很平常的素粥小菜,却是用糯米和着清泉在竹筒里煮成的,竹筒是一早在莲子、人参、木耳等八宝熬成的浓汤里熬过。吃起来甜糯爽口,达到营养平衡的同时,更注重保留了糯米的口感。
慕容晓托着腮瞧他吃饭,自言自语道:“小柿子也许还不知道吧?冰儿也不是云家的孩子。”“这我早就知道了,”凌轼平静道,“从他逼冰儿嫁给那欧阳洛作妾开始。”“哼,荒谬。冰儿跟洛哥差六岁呢。对了,洛哥就是梅前辈的第一个孩子”。慕容晓笑道,“明教的慧女是第二个。”“你怎么知道的?”凌轼万分诧异,“潜龙剑盟里有一块圣地叫盘龙窟,你知道吗?”慕容晓淡淡道“那是潜龙盟主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整理所见所闻,记入潜龙历。莫老盟主辞世时,留下了很多线索哦。然而明教里每收一名徒弟都是要查根底的。”慕容晓苦笑道,“这个规矩倒是奇怪,查不出根底的教众在教中一律的没有地位。”这一点在她初为明教副教主的时候深有体会。“哎呀,糟了。”凌轼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骇地望向慕容晓道“眼下父…云前辈疾病缠身,我又重伤未愈…要是鼎剑侯来找麻烦岂不是恰恰好?”“是蛮好的,”慕容晓阴郁道,“尤其是从昨晚那一仗来看…那对兄妹似乎相认了呢。昨晚的幻象阵猜也猜得出是叶慕名和那慧女的杰作,不然单凭一个九皇子如何能这么快发现她,这个幻尘阵阵眼的所在?“咱们能不能带云前辈一起走?”凌轼犹豫道,“疯啦?”慕容晓脱口而出,“他都把你的三文不值二文给卖了,你还向着他?”“总不能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吧…”凌轼清澈的眸子望向他的小蝶,“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否则咱们跟云前辈又有什么区别?那岂不是…怨怨相报何时了?”“胡扯!”慕容晓嗔道“我又没说不帮他!虽说他老拿你要挟我们紫燕每年几千万两地往云溪山庄送…”“什么?”凌轼手一抖,怪不得毫无经济来源的偌大的云溪山庄还能请得起三荤九素的流水宴…花的都是云飘雪敲诈紫燕宫的银子!“那…”凌轼不得不犹豫了,“其实这对紫燕也不算是损失啊,”慕容晓笑,“只消收买了云溪山庄管账的大小姐,咱们不是凭白的多了一帮看财的家奴?不但随用随取,而且可以掩人耳目,顺便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岂不两妙?”“冰儿是?”“紫燕菊字部的香主雅菊。”怪不得了,凌轼茅塞顿开:小妹凌冰知道的消息常比自己这个武林盟主还多,一切竟是这样。否则云飘雪病危的消息何以这么快且准地找到远在昆仑雪山的自己呢?
“哎呀,你们俩怎么还没有更衣?没几个时辰婚礼可就开始啦。”云凌冰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整日周旋于宾客之间,早把这个小姑娘培养成了一个利索的管家,“哎,小曲、小令。去把订做的喜袍拿来,”她进来转了一圈,眉开眼笑道:“还是姐姐厉害啊,不然哥哥这样折磨自己,迟早会把我担心死的。”“哎,哥哥以后乖乖听话就是了,你可不准说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啊。”凌轼小心地站起,安慰着小妹。“就是,冰儿你可得好好活着,你哥呀,更担心不起呢。”慕容晓笑吟吟道,“可别一个不小心搞得我守…唔…你干嘛?”“不要胡说…为了你,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凌轼放开捂住她嘴的手,认真道“我保证。”她愣住了,相知已近三年,她还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只觉得他清亮的瞳孔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