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梅扇子

4、 见馆主

　　云澈随这青衣掌柜进馆，细细巡见四周。楼内看似普通，却装饰雅致。玄关口放着一九耳别致的粉彩金瓶，瓶身纹饰是交缠的菱花和翠叶，不知是哪家画师所画，花与叶，竟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好似下刻能从瓶上伸展出来。
　　又见花叶间好似沾有污脏的尘泥，云澈不由注目片刻，见那污色里突地一阵冷光煞入，心下一惊地顿住脚步，瞥头以袖遮面，挡住这阵森冷惊光。
　　“侯爷！”
　　卫霖见旁边人有异，见他这般，心一沉拔剑道。
　　狐槿两只手指按下卫霖的剑，“客勿惊扰。”方走向夏侯云澈，在他耳边轻声道：“客身有天地稀有清贵之气，切勿随便乱看乱摸，我这污浊之地。”
　　说完，他转身看向那金瓶，卫霖见他双眸一阵银光飞闪，不由一惊后退，下刻，那瓶上感觉有些脏处的地方，一瞬消失。
　　放下衣袖的夏侯云澈和卫霖皆是心惊，只心道这掌柜非寻常。
　　狐槿继续朝前施施然带路。
　　云澈和卫霖连忙紧随其后。
　　因方才那一细看，好似见着什么不该看的，云澈这回便收敛目光，只在这堂间轻扫。
　　登入馆堂，脚踏上藏青掩祥云的羊毯，眼前景物，入目不免再次惊奇；入目刻画的纹饰繁锦变幻，雕琢出堪比王宫还精美的楼阑；仰首，头顶琉璃做的圆方灯笼微微晕亮，将馆子笼罩一层迷离混沌的色调，交错排布，上方画着符咒，留着清逸笔墨；器物靠放整齐，酒柜上的酒瓷颜色不一，品类繁多，一尘不染地高高排列，像未曾有人喝过，只作为一种欣赏的摆设。柜台上方摆一豆青的泉窑，窑中插着几株暗红的扶桑，微微摇曳，别有夭异；泉窑旁还端放一盏黑蓝的水盏，印着碧罗清澈见底的茶水，明明无风，却不停在那荡漾开一圈圈纹痕……
　　到处，充斥着如这馆名的妖气，带着些难以言诉的清迷，闭眼，又能感觉些佛道中正气……云澈睁眼，心中不由深奇之。
　　同卫霖绕过那正堂之中，又见一破了不知多少尺的大洞，随那青衣掌柜径直入了二楼。原本从一楼的酒堂看，这妖馆并不大，便以为这二楼没有多少客房才是。可那青衣掌柜带着他们七拐八弯，才知这里客房颇多。
　　于一处写着“天”字的房前，停下。
　　青衣的掌柜敲了敲门，唇边笑意越深，低唤了句：“馆主。”犹如情人间的呢唤。
　　那头默了一会，传来一位年轻女子清和的答应：“进来。”
　　那青衣掌柜笑浅浅地推开门，在门口伫立，便邀他们进去。
　　卫霖剑眉皱着，觉得此处甚为怪异，不知这馆主是人还是个妖，怕夏侯云澈再有什么不测，无法想象后果……转身，他起唇想规劝他稍作片刻进去，自己先行进去探探风，若确认无危险……而夏侯云澈在他凝眉深思，转身欲言那刻，已步入其中。
　　卫霖一惊，怕如方才门一下关上，赶忙一只脚跨跳了进去。
　　恰被那青衣掌柜看见，那人微微垂首，手优雅地靠放鼻息，一阵轻扬的笑意化开。
　　卫霖不由红了红脸，方收脚故作镇静地仰首挺胸，身体有些僵硬过去。
　　从斑驳的老锁，到不寻的青衣掌柜，再到那馆间处处透着惊奇摸不着头脑的摆设……除了那桩急事，夏侯云澈已对这馆主提了很大的兴趣。不知是怎样的怪人，其宇才能环绕如此多的‘怪’物。
　　进去，才发现是一间书阁，里面藏书惊人，绢帛简书，应有竟有；书柜之上还有些染灰的画卷，一些长方或正方的大小盒子放置高处，不知装着些什么。
　　不知不觉，已越过那书阁间，方到一处稍显宽敞的地方。见几上一个乳青渐变的老窑放着，窑里插着一腾含露的翠芽绿柳条叶，甚是醒目。
　　云澈见那绿柳后，躺着一名女子。
　　青烟萦绕，她一袭紫衣微微落尘，罩着水墨的乌纱，面容生的姣丽清美，却因过于白皙，透着些病容；双目阖着，呼吸浅得摸寻不到，黑长的睫毛缱绻静止，如是一把制作精美的小扇子，摆放在那。身下和腿上，覆履着白色的狐皮。不知发生何事，惹得她眉心缠着抹化不开的郁色，忍不住让人……想上前将其拨开。修白的十指微微交错，放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左食指，为这副过于静谧的画面，添了副生动的娴致。
　　雨水打在窗棱上，复又弹跳起，“嗒嗒……”地清晰作响，云澈微微回神，见靠她手边不远一茶几的边角，开了一处大约手臂能伸出的窗角，夹着雨水，莫名透着些冷寒之意。
　　不自觉地轻笼起他英俊的眉头，即是一副病容，不懂她又为何还在如此招风处待着！
　　转念又一惊，才第一次见，为何他竟对一陌生女子如此担忧……
　　“客如此看我，令我不免怀羞。”那沁殷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清和地揶揄道。
　　云澈心下一跳，方觉失礼，忙微微撇头过道歉着：“姑娘见谅，在下失礼。”
　　楚思缓缓地睁开眼，一双黑琉璃似的清目，浅浅地望向来人。
　　夏侯云澈转身与她目光对上，心头一跳，只觉这双清和浅然的双目，是否在哪里曾见过……
　　“侯爷，请坐。”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半晌，狐槿拍了拍那凳子。
　　夏侯云澈眨了下眼，微微转过与楚思对望的目光，好似瞥过一丝乱了的心绪。但方走了几步，不由猛地回头，楚思心下一跳，它人也不免讶异地望向他。
　　只见他那目光透着审视、寻思和胶着，泛着一片明亮的慧色，一闪一闪，瞧着楚思，又一瞬不瞬，有些灵神出窍。
　　楚思迎上他的目光，面色平静，可心中有些诧异，他那恍见故人的目光是为何。
　　“侯爷。”狐槿方过去，手搭在他肩上。
　　夏侯云澈方又清醒，收回那目光，看向身旁狐槿。
　　狐槿笑道：“不是有急事相求？”
　　夏侯云澈方记起来此要事，带些思虑，回到狐槿为他准备的座。
　　楚思掐指欲算他是不是前世哪个倒霉与她历过情劫的男子，负他太深，以至今生再遇都不得忘怀。但想来不知他生辰八字几何，无法准确算得他的前世今生由来，便得作罢。
　　入座，云澈抿了口茶，心才稍安。那方才被勾了魂去的举止，实在不像自己，难道被什么法术迷惑不成？又见她身下腿上都是些白色狐皮，许想她是狐仙，当下告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的眼睛，以免乱了自己的神智。
　　便一直垂着个眼，或是东张西望，想寻个视线可以放的位置，最终寻到那窗棱之上，目露喜意。
　　楚思闲适地撑着下颚，观看他这番举止，盯着他英俊中微透些紧张侧颜，一动不动……再被她盯得越发耳根飘红后，不免喉间溢了声笑意，觉得这人倒是个有趣的。
　　狐槿视线在两人身上巡视一回，方走到楚思身前，躬身为她沏上一杯清茶，恰好挡住二人之间的视线。
　　卫霖也不知云澈怎么了，当也不知楚思笑什么……他一心办案，虽觉楚思和狐槿不似常人，但眼下事情十分急迫，不容他细细考量。
　　站起身来，他抱拳，声色洪亮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卫霖！乃渭城捕衙，今日叨唠馆主，只为有一急事相求！”
　　楚思将那笑意收入，看向卫霖。
　　国字的方脸，黝黑的肤色，一对尾散剑眉触印堂，两双雷目如豺狼；高鼻勾冷唇，下颚敛崩紧，身形健硕，四肢有力。想起红姈那丫头方才一脸思春的形容：恩公生的高大威武，长得面善心慈，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楚思不觉手指轻敲案几，这高大威武形容倒贴切，可那面慈心善现却看不出。
　　“卫霖？”
　　“是！”
　　“坐罢，且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