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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凡客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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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溅着马蹄,沾了些浑浊污泥,在妖馆门前蹄踏间沾着青石,不断粘合分开着。
几乎没怎么休息,从渭城赶到长安的三位客人,此时皆面有疲色,本听说这妖馆是一家酒楼,但看见那用厚重斑驳的老锁锁着的门扉时,才方才想起那位奇人关照过的话语:“三位切记,这妖馆白日不开门,到了夜里,灰白的雾霭层层阴压着长街,西瓜似的大红灯笼结成长排,那百鬼百妖夜游其中,朝着那对他们有致命吸引的妖馆走去,凡目是无法看不见的。你们万万不可那时接近,最好在未酉之间,待它一开门,去见那人托办此事,方为安全。”
“我们似乎来的早些。”一名男子的声音,若弦拨着琴弦,悦人动听。
“嗯,是……侯爷,这雨势渐大,不如你和王侍先行投宿,我在这里守着。”说完,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跳下来一位头戴蓑笠的男子。他身形高大健壮,手指捏了捏头上的蓑笠,抖落着一搭雨水。
那被唤侯爷的人微微低头,看了看他。对面那男子抬起一双褐色的眸子,有股带剑的锋芒凌厉,虽是一个捕衙,却不容令人小觑半分,正是小狡兔红姈跟过来的卫哥哥,卫霖。
蓑帽下那泛着玉泽的优美唇瓣,轻轻地弯起一抹弧度,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动作,便由他做起来,不觉有一种……说不出,令人心神为之一晃的感觉。
那穿着宽大蓑衣的捕衙一愣间,高坐在那枣色眼神颇具灵性的千里马上之人,也翻身跃下。金较的白靴,染着些污泥,可却又醒目地觉得依旧那么干净,不知是不是这人身上气质缘故。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修立,黑发稠密其后,蓑笠间隐隐见他雪白的衣,似上好的缎子,腰上结着块化血的古玉,若隐若现,在蓑衣间微微被雨击敲磨蹭,发出玲珑的脆响。
虽是看不清容貌,却令人觉得,他仿若站在雨化朦胧的青山峰峦之间,那般写意高远,入目如画。
身后一个挂刀的精瘦男子也随他身后跃下,屹立在他身后,保持着一种尊敬的位置,恰似他的侍卫。
那画中人道:“走罢。”
说完,卫霖见他朝着那妖馆门前踏去,伸出那只玉雕精琢般的手,扣响了那茬斑驳沥青的老重厚锁,“嗒嗒嗒……”如此随意平和,与他平日见的那些世家公子,完全迥异。
可他,是夏侯云澈啊,若是在这长安大街遇上个人,随便问上一句,恐怕无人不知夏侯云澈的……夏侯云澈,秦国世袭公亲,其母乃陈国大公主,生的姣美动人,贵不可言,后嫁给秦国俊美如天神般的大将夏侯天御为夫人,天作之后,成婚次年生有一子,便是夏侯云澈,后其母便再无所出。夏侯夫妇一直恩爱非常,其父后院除陈大公主,便无一妾室纳入,常闻夏侯府一阵琴瑟和鸣,惹得云雀彩凤环绕其宇,一时被人传作佳话;其母胞妹陈殊公主,后又嫁予秦王,生的天生丽质,性格温婉多情,秦王曾掷千金暖玉,为她打造鸾凤金叉,只为博其一笑;从小他便是众星捧月,世人眼中的贵胄,高高在上的皇亲。即便后来他双亲莫名双亡,却还是被一无所出的秦后收为养子,虽他三次推卸太子加封,只做个侯爵,从小却被秦后以太子礼教学之,秦王视他己出。
他同自己一路如兄弟般交心互谈,他的博闻广识令走南闯北的他惭愧不已,他的谦逊有礼,待人自然流露的真诚,令人敬重。
卫霖虽是个武人,但小时候也听过隔壁家那个书生念过这么一句诗文:“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时还是个小屁孩,他和小伙伴笑那书生一身酸气,不知念着什么。那书生便文弱弱地瞪着他们,骂上一句:“小二无知!怎懂我诗文中念得那象牙良玉般的君子!”一阵哄笑,时光白驹过隙。待长大后,便也没碰上书生说得那般人,直到近日遇见云澈,方觉得那诗文好似就是为他写的。
可是就如同此刻,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切。他听信那奇人的话,站在妖馆前,正助他寻那“分尸煮骨”一桩百年难得一见的凶杀奇案的收妖人。卫霖便觉得再荒唐的事,似乎在此刻,都可以再荒唐些,再不真切些。
云澈敲了三声门,有礼地说了三声:“夏侯云澈请见馆主。”
卫霖所想这是皇城脚下,但凡他说出这名字,一般人听到第一声便应连忙开门才是。
可那里面的人好似刻意待他敲满第三声,才含笑说了句:“侯爷尊驾,小生惶恐。可妖馆自开馆以来,便有在未酉之交接时点开门的规矩,小生不好坏了馆主的规矩。若侯爷有心求见,方需等上一等。”
“什么?!”云澈还未回,他身旁的王侍便跳过来,一双浓眉皱得开叉,气愤地狠拍着门道:“哪来的山野村夫在皇城脚下开个妖店!我们夏侯府的王公何时等过什么人?!快开门快开门!皇城脚下莫非你家馆主还大过王上不成?!”
“王侍,不可无礼!”
“侯爷,可……”
一声轻笑,如春风吹着细雨,打着翠柳。那头顿了顿,道:“便是王上求见,也怕是要等一等的。”
王侍一下子瞪圆眼睛,这里面的人莫非长了熊胆不成?!只听那边传来脚步的离去声,浅浅的,却异常清晰。
卫霖和云澈互相对了一眼,露了些怪异……
“侯爷!反了反了这是!”“好了,不差这一刻,本就我等有事相求人家,便等上一等也无妨。”
“……是。”
卫霖见他心胸开阔,不觉越发敬重。
云澈转身过去唤他们一同将马匹牵到檐下,让累了两日的马匹也暂时避一避雨,两人皆前后走过。那王侍一脸不平,过去猛地一拉那马缰,那马被勒疼了,“吁……”地长叫一声,踢了他一蹄子的脏水,王侍双目一瞪,跳起身来怒骂:“咦!连你这贱马蹄子也欺负人了!”
“哈哈……”云澈和卫霖闻见大笑,混着雨水,清荡地化开。
*
馆内。
狐槿打发完馆外之人,便用铃铛将客房里那些还在睡觉的妖鬼叫醒。那些妖鬼一个个起床气颇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鬼面獠牙地晃荡出来,整座楼子顿时的妖怨气盖过了楼里的檀香烟缈。
因为狐槿的身份在狐妖界也称得上“贵胄”,妖力不可测,这里的妖鬼颇有些惧他的,一双双色彩斑斓的妖眼眼巴巴地瞅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有些妖鬼心高气傲的,便是神仙佛主也不放在眼中,自不将他当回事。如那半妖半龙的火蛟燕烩,一头红毛凌乱地倒竖起,插着一只细腰,在楼上拽拽地瞪着那狐槿,问他大白日折腾地想干嘛!是不是想干架!
因为夏侯云澈身上有真龙之气,狐槿即是惹的大伙不高兴,也必要让“贵客”们安然无恙地好生住着。他脸上挂着万年不灭的笑意说:“凡请各位非到申时之间,不要出来便是。”
大多数妖听完乖乖地点头应“是”,有些妖觉得挺无聊的,因为他们一般都是申时后才出,便踹了一脚楼阑,朝他的方向“呸”了下,便转身继续睡觉去了。
倒是燕烩,他是被狐槿骗来的,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便对他成日找茬。
“凭什么老子要听你的!”众妖鬼陆续走后,燕烩一手大力拍下栏杆,目森然且攒着红火地炯炯望着狐槿,恨不得烧死他……由于力气过大,断拦撕裂地“哐当……”哗哗落着残屑,掉入楼底。
众妖皆顿住返回的脚步,见那蛟龙似又要找狐槿麻烦,一些有着惧色后退,一些有些幸灾乐祸地抱胸整以暇视,还有些头也不回地朝着自个屋的方向走去,一副事不关己。
而狐槿的目光瞧着那断栏,记得上次那栏杆被这只蛟龙敲断不久后,他特意去树妖那用自酿的老梅酒去换的一块百年的红木,花了他两日的时间精细雕琢,那断阑上还有他亲手画的旭日,江海,孤帆,云鹤,沙弥……都是他一笔一画,用心雕刻上去的。
即是那么清静的馆主楚思见着了,也忍不住驻足抬首,摸了摸那楼阑,敲了敲那木头,浅浅地感慨了一句:“好木哪……”
他在身后见着,胸中从未觉得如此般成就……
*
时盘走在申与酉间,那点交界。
当妖馆门上那斑驳的老青锁,“哐当”一声断开……惊得云澈等人心头为之一跳,转身,他们只见那馆中一阵烟灰袭绕来,缓缓其间,走出一青衣男子。
那男子生的摸样清秀,一袭青衣,身形长雅,像是从江河碧波之间走出的世外人;温然中有一份自持,含笑中有一份旷世,可在这副寻常又脱俗的容貌下,却从骨子里,透出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妍媚丽。
他注视着你,像在注视着你的魂;一步步走过来,好似要勾住你的心。
惊心动魄,举世无双,令人手心不觉微微起了层薄汗,越看越发地惊为天人。
三人都有些惊愣,不知,他是人,是妖,还是仙……
他款款伸手,有礼含笑道:“我是妖馆掌柜狐槿,客请谁我来。”
三人番醒,只见他已朝前带路,云澈和卫霖互视一眼,目露惊奇,见他的身影渐即要消失在那片好似刚打扫过,又不知哪来那么多的灰的烟楼,脚步似要迈出,可却有些疑虑迈不出去。
身前一声:“客不进来吗?申酉之间,过则不接凡客。”
“申酉之间,过则不接凡客……”云澈随他呢喃回味一句,先行稍稍快步跟上。卫霖稍惊,见云澈先行,紧随其后。
而那王侍因感这妖馆一阵森冷之气,脚步在门前犹豫,也就在那犹豫一刻,那门“砰……”一声带着烟尘,呛了他一口灰猛地关上!待烟尘消失,他着急拍门,那老锁见已牢牢锁上。
王侍惊觉有鬼,在门口吓得魂不附体,抬头见那“妖馆”大字赫然在上,一缕白烟,幻着些人形,一双水墨氤氲的大眼,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