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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远途 ...

  •   追击了三天以后,兰斯洛特和特里斯坦之间又有一次小规模交战。特里斯坦的部队在接连几次的溃退之后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斗的信心,轻而易举就被击溃,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兰斯洛特辛辛苦苦追来此地的本意就是要一鼓作气歼灭这一伙敌军,此等良机岂能放过。他看见特里斯坦仓皇逃离战场,就点选了一小队人马跟随,亲自追了过去。虽然说是“一小队”,但人数也足有特里斯坦数倍之多了。一旦追上,兰斯洛特有绝对的把握歼灭对方。
      罗兰理所当然地要跟他同去,却被他制止了:“你不要跟着我了,留在外面管理军队吧。”
      年轻的侍从听到这个任命感到很惊讶,冲口而出:“怎么可能?”随机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先生,我压根没有号令众人的能力,还是跟在您身边来的合适些——我是侍从啊。”
      兰斯洛特却笑着摇头:“罗兰,你在很多年前就应该是骑士了。你的身份地位应当跟我平起平坐,你的能力也足够了。”
      罗兰露出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先生啊您别这么说,难道我又在什么地方令您不高兴了吗?”
      兰斯洛特想起之前不愉快的经历,赶紧否认:“当然没有,你未免太如履薄冰了。嗯,或许你可以当做我在请你帮我一个忙?”想了想,他这样建议道。
      眼看推脱不得,罗兰低下头叹了口气,复又抬起来:“好吧,我明白了,您放心地去吧。”这时,他脑海里忽然掠过兰斯洛特的身体被长剑刺穿的影像,以及更早的一个已经气绝的同袍的腹部有着狰狞的伤口的影像。他还记得那时兰斯洛特就跪在那个士兵的身旁。罗兰的脸白了白,叫住他:“等等!”
      兰斯洛特回头。
      “先生,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罗兰突然变得郑重起来让兰斯洛特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提出来。他知道罗兰是为他好,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想。
      于是安抚好了罗兰,兰斯洛特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他们就追上了那一小股敌军,双方短兵相接了一阵,特里斯坦明显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稍有喘息机会就往地形更复杂、陌生的山路里去了。兰斯洛特看出他是想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来增加优势,不禁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双方的人数差距太悬殊了,他想,即使对地形熟悉也于事无补。于是,他就大胆地跟了进去。
      当然,他也不是冒失的人,在进山以前他通知了罗兰,跟他约定两天以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从山中‖出来,届时要罗兰在外面接应他。做完这些,他终于没了后顾之忧,便带人追进去了。

      然而,两天以后,罗兰按时带领部队来到和兰斯洛特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等到进山的小队出来。中午以前他的心情还较为轻松,毕竟天光正好,日头还很长;不过随着下午太阳慢慢西沉,罗兰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夜色笼罩了天空,将人内心的焦躁也撩动起来。罗兰派了好几拨人在山口一带巡逻,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纠结了一阵,最终认定在自己经验不足的情况下,还是应该让老手来坐镇。于是他联系正在往此处行军的高汶,简短地向他交代了现在的情况,希望他能来接管兰斯洛特留在外面的这一部分军队。
      消息发出后,罗兰平静了一下心情,决定继续等。他和兰斯洛特的约定没让所有人知道,因此军队里暂时还不会有恐慌情绪。也许兰斯洛特临时决定再多待一天也说不定,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心想,他可能只差这一天就能消灭掉那一小撮敌人了,而他在里面没法和自己联系,所以自己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不断自我催眠地想着。

      第二天,兰斯洛特没来,特里斯坦来了。罗兰至此终于确定兰斯洛特遇到麻烦了。证据显而易见,他带人去追击的对象此刻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山外面,还带着大批的军队朝罗兰的营地攻过来了。
      罗兰虽然跟随兰斯洛特上过无数次战场,各种阵仗都见过,但是他在战场上是作为侍从,他只用对兰斯洛特一个人负责;现在,兰斯洛特走了,还拜托他照看这支军队。他可慌了手脚了。
      军队应该怎么集结?阵型应该怎么排列?仗……应该怎么打?罗兰恐慌地发现,自己像一个三岁孩子般对自己身边的一切无比迷茫。而老奸巨猾的敌人一准猜到了他此刻的慌乱,进攻得声势浩大,颇为慑人,施加在罗兰心里的压力让他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要是先生在他会怎么决定呢?罗兰试图模拟出一个场景好让自己找到状态,然而却毫无用处。以往都是兰斯洛特下命令,他听到什么做什么,再紧急的情况也是如此,然后事态在他不知不觉间就被纳入掌控之中,按照兰斯洛特的预期发展和解决了。他以为自己多少应该受点熏陶、留下点经验,然而归根结底那只是做事的经验,要说下决定,他的经验完全是空白一片。罗兰的确能做一个最完美的身体,但是,那是在有兰斯洛特这个大脑在的前提下。
      现在,失去了主心骨的罗兰所能做的只有人在面对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仓皇退却。迎战是有的,然而不成体统,因此也行不成什么力量。特里斯坦轻而易举地摧毁他的防御,进入他的营地,屠‖杀他的战友。金剑在晨雾里依旧熠熠闪光。
      “不行、不行!”罗兰呼吸急促地自言自语,脸上的血色一直没有恢复,“我不能这样……这军队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利让他们白白地去送死!我应该想办法保护他们——可是怎么做呢?谁来帮帮我……”真没用!他的心里此刻翻涌着海啸般的自我唾弃,然而渴求帮助的无助心情又是那么强烈。
      谁都好,他绝望地想,来帮帮我吧。我还什么都没学会……
      特里斯坦单方面的屠‖杀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罗兰负责的军队几乎要被消灭殆尽了。他期盼着唯一一个可能的援手——高汶的到来,然而现在,他渐渐觉得他恐怕等不到了。“只剩下四分之一的人了,”他愣愣地想,“那么我大概也要命丧于此了吧?是不是我应该请求敌人划伤我的脸,因为我无颜面对我的主人……”这样的想法让他的胸中猝不及防地翻涌起一阵悲伤的情绪,剧烈得让他喉头一阵发疼。他做了兰斯洛特一辈子的侍从,然而最后的最后却犯了此生最严重的一个错误……他看着仅剩的、依旧在顽强抵抗的那一点点部队,不禁希望自己就此死去,消散在世界之外,让每一丝空气、每一滴水里都不曾有他存在过的信息,连兰斯洛特的记忆里也不要有。
      他实在太糟糕了,年轻的侍从挥剑用力地刺杀着敌人,眼眶微微发热。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哀和自我唾弃里,回神的时候,战场的局势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战场上的己方士兵变多了。他浑身一激灵,像被冷水泼了一头似的,高汶的身影恰在此时映入他的眼帘。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高汶,除了那位大人没有人会那么一丝不苟又步步紧逼,他的攻击完全自成体‖系,富有章法,逻辑严密,却又让敌人没有规律可以轻易寻到,因此步步都是杀招,招招都能中的。军队在他的带领下训练有素地协同反击,一步步瓦解敌人的进攻,消磨敌人的锐气。那是兵将多年培养的默契,战场长久提供的磨砺,他使罗兰错觉,战胜敌人明明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
      甚至高汶盔甲上的银光都比别人的更冷和尖锐,像把坚硬的利剑直直地刺进他的心底。他想应该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被称为骑士,才配和他的兰斯洛特先生并肩而立。他自己在此面前,渺小得简直不值一提。
      ——骑士和侍从,表面仅仅是一个头衔的不同,然而内里真正的差别宛若云泥。

      “罗兰,他回来了吗?”击退特里斯坦以后,高汶下马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句。
      被问话的人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高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的面容一向冷淡而波澜不惊。“那么我要派人进山去找,”低沉冷静的声音,仿佛最坏的结果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有方法挽救,“按照我的要求,你来编排派遣的队伍,一小时之后把结果呈给我,派第一拨出发。”
      罗兰连连点头,带着一种将功补过的心态去做高汶安排给他的事情了。而高汶把要求和罗兰说清楚、打发那个兰斯洛特的侍从走以后,起身去找另一个人。他在军营中穿行,此时四周都是一片正在扎营的景象,他在忙碌的士兵中间精准地找到一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大人。”那个士兵看见他立刻行礼。
      高汶看了一下他周围,旁边的人也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高汶问:“苏南呢?”
      那个士兵严肃的表情当即破裂,有些心虚有些害怕地承认:“没找到他,很可能刚才趁乱跑了。”
      黑发指挥官挑了一下眉毛:“刚才逃跑了?你确定?”
      “我想应该是的,大人。在打这场之前,我们一直牢牢地看着他。”他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
      出乎士兵的意料,惩罚并没有降临在他头上。高汶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就转身放过了他。但是,士兵想,要是他没看错,高汶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了。
      等罗兰再见到高汶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高汶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比刚才还要糟糕。拜兰斯洛特所赐,罗兰从小就练就了高超的察言观色本领,现在,他可以确定,高汶有点要杀人的冲动。
      他的安排很出色,获得了高汶的赞扬。因此,罗兰就大着胆子问:“大人,冒犯了,我想知道是什么在困扰您?”
      高汶有一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在想,你家先生可能被算计了。”
      罗兰脸色一白,睁大了眼睛。
      ※

      事实和高汶的推理相差无几,此时此刻,让众多人为他劳神的兰斯洛特正在深山里没头苍蝇一般地兜圈子。而这都要怪他的过于自信,或者说自负。他进山以后追了特里斯坦两天,因为一直沿途做标记,加上对方始终有踪迹可循,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不过每一次他都与特里斯坦擦肩而过,刚刚要撵上他的尾巴,就有被对方给溜了。这让抱着速战速决砍瓜切菜的心态进来的兰斯洛特,十分不爽,并且激起了他内心的固执。
      到了第三天,身边的随从提醒他该出去和罗兰会合了,然而兰斯洛特挣扎了一阵后还是说:“我们就差一点了,今天再追一天,如果今天还不能把他们消灭掉,我们再回去。”说着加快了追踪的步伐。
      这正中特里斯坦的下怀,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带着兰斯洛特兜圈兜得不亦乐乎,然后再天黑前彻底把兰斯洛特绕晕,干净利落地甩手走人。兰斯洛特和他的随从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陷入了黑漆漆的山里。
      罪魁祸首顺利地出山,集结军队,向罗兰发动进攻。事实证明,特里斯坦才是最终砍瓜切菜的那个。虽然最后被高汶击退,不过他的所有目的已经达成。证据就是,这个时候,好久不见的苏南将军又出现在了他的帐篷里。
      “还是自己人这边舒服啊!”苏南伸了个懒腰,向椅背上靠去,左腿懒洋洋地搭上右腿,然后说了一句,“啧,好久没这么自在,都有点不习惯。”
      特里斯坦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当囚徒的滋味不好受吧?”
      “是啊,明明只有十来天而已,却感觉跟过了半辈子似的……老天,老‖子再也不要当俘虏了。”苏南颇为感慨地说。
      “真谢谢你有这觉悟,”特里斯坦无不嘲讽地说,“你这一去劳动了多少人救你!”
      “嘿,别说的跟自己劳苦功高似的,”苏南反唇相讥,“你也不是多亏了我的地图,才能从山里囫囵个儿地出来?”
      “这一点我倒还真无法辩驳,不得不说,土‖匪头子的记性真够可靠。”
      “哈哈,谢谢夸奖!”
      安静了一会儿,苏南忽然问:“之前替我联系你的那几个人呢,你已经把他们送回去了吧?”
      特里斯坦点了点头:“放心吧,他们应该已经安全地回到安德罗梅那边,向他们的主子复命了。捎带一提,你的那三个部下现在也已经被安德罗梅找到了;他们的境况可真够凄惨。”
      苏南神色动了动,有些迟疑地说:“我在想,我要不要也过去?毕竟,我在这边的势力已经没有了,”说到这儿他一脸割肉的表情,“而咱们俩从一开始就相看两厌,没准我走了你能更放得开也说不定。”
      特里斯坦也沉默了一下,反问:“你说认真的?”他一直不敢奢望苏南会有这么高的觉悟,毕竟自己抢了他的金剑,他以为苏南会和自己死磕到底。
      然而苏南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露出了然的戏谑笑容:“当然了,等我走了那把剑你就好好珍藏吧,大不了老‖子另找一把。”
      “你还指望陛下能再给你指挥权?军力最强却把兵马全输光的边防将军?”特里斯坦嗤笑了一声。
      “都说了那时没有办法!”苏南的脸一黑,“看来老‖子真得去找安德罗梅,我可忍不了你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会派几个人随行,苏南将军慢走不送。”特里斯坦显而易见的心情很舒畅,甚至微笑了一下。苏南露出一脸“你真恶心”的嫌弃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两天以后,苏南出现在了安德罗梅的大营里,身边跟着特里斯坦派来的几个随从。军队驻扎在轮廓柔和的山丘脚下,远远望去是一片白色的连营,如同夏日盛开的百合花。可惜没有夏日的浓绿,枯黄的衰草从山顶一直延伸到脚下,冷风中倒伏成一片,既苍凉又萧索。偏偏如此颓败的景象上方,在天边,落日的色泽极美极壮丽:深蓝和明红的碰撞引发绮丽的遐想,晚霞的末梢炫耀似的染着一圈淡淡的玫瑰红,连接着蓝幽幽的天,令人心醉。这些富有光泽的颜色妆点在枯黄的山坡顶上,将颓败也妆点得精致了起来。
      苏南的心情不禁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感染得很好,并且在看到营地外倚着辕门站立的黑衣身影时,变得更好。他策马加速奔去,到了营地跟前减慢速度,在门口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下马,让随从们将马牵了进去。他下马的位置恰到好处地让他就落在安德罗梅面前不远,脚尖刚点地,他就迫不及待地上前给了安德罗梅一个拥抱。
      “老‖子早就说了,我很想你啊。”下巴轻轻摩擦着安德罗梅肩上的布料,苏南紫色的眼睛愉快地弯起,把晚霞温柔的光都收了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远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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