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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十四天 ...


  •   “不行,我要去救她!!您不要阻拦我了——那难道不也是您的女儿吗?!”
      “莫德雷德……莫德雷德!你听我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把她完完整整地救出来,我保证……”
      ※

      身在卡默洛特的阿托利斯这几天有点郁卒。事实上,用他身边仆人们的话说,自从母亲遇刺以后,王子殿下皱着的眉头就没解开过。他现在多了许多事情要操心,比如说手头的这一件,就让他感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刚才试图说服他的父亲,然而失败了。现在他要去白屋。
      当他穿过半个王宫来到梅林的住处时,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曾经的老师的住宅,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副原始森林的模样。地面上疯长的藤蔓植物再也不是窗口清新的点缀,而变成了覆盖整栋房子的囚笼,甚至连门窗都被紧紧封死,一只蚂蚁也无法进出。阿托利斯上前去用手拽了拽门把手上的树藤,就好像在试图拔一棵树一样。
      这样的屋子,梅林他……还有可能在里面吗?他退后了几步,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大声喊一句梅林的名字,然而最后还是没有。阳光静静地落在王宫里这冷僻的一角,这边平日里没有人经过,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从多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么看来,自己和梅林也有一阵日子没说过话了啊。阿托利斯想着,有些失落。
      回去的时候他恰巧碰到了贝狄威尔,便询问他白屋的事情。“白屋?我不知道,殿下,”贝狄威尔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答复,“我手下的士兵们巡逻回来,没有人报告那边的异常。”当阿托利斯告诉他现在那边的状况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里几个星期前还有人住呢。”
      几个星期前还有人住?也就是说那是故意的了,要么是有人想要害死梅林,要么是梅林自己离开了。他觉得前者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他出生的年月已经不是梅林亲自用大魔法揍人的时候了,但从他父母的口中他还是能知道这位大‖法师有多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人来触这个霉头。那么……他是自己走的?可是走就走,为什么还要把房子封起来呢?阿托利斯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现在他不可能拜托梅林来解决敌军魔法师使出的小花招了,也许应该考虑一下把拉瓦纳从海对岸叫过来。然而想到亚瑟的表态,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他把兰斯洛特反馈来的军情拿到亚瑟面前,他认为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应该立刻做出应对。亚瑟如他所愿地仔细看了那份文件,然后十分淡定地告诉他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兰斯洛特,让他拖住莫德雷德14天,后面的一切由我来解决。”
      阿托利斯顿时感到有些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要亲手对付他们是个明智的决定。也许还是请魔法师来处理这种事情更好一些。”
      亚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神色里并无喜怒,然而阿托利斯觉得他眼里的金色自带一种威严。“14天以后他们就是普通人了,普通人还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吗?阿托利斯,不要总想着依靠别人,时间一长你会发现还是自己比较靠得住。”再说了,搞出这么一个叛徒来也有他自己的责任,他得亲自去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亚瑟在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
      阿托利斯落了下风,只好又搬出一个人来支持自己的论点:“那兰斯洛特的人在这14天里要死伤多少?跟不死的军队作战,您是在让他们用生命来换时间。兰斯洛特不会同意的。”
      亚瑟这下沉默了,阿托利斯以为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禁暗自庆幸果然搬出兰斯洛特来是对的。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亚瑟再次开口时却说:“他会支持我的。”
      “什么?”
      “兰斯洛特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亚瑟对此充满了自信,阿托利斯只能乖乖闭嘴,按照他的指示传达了命令。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之前当着苏斯娜拉面的那几句对话,亚瑟和兰斯洛特之间那种异乎寻常的相互理解的能力让他感到惊奇,至今依然如此。他们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然而亚瑟却能笃定兰斯洛特只凭一张纸上的命令就能参透他在想什么。真是奇怪啊,阿托利斯想,完全理解不了。
      ※

      兰斯洛特发现情况不对,是在俘虏了苏斯娜拉大约一星期之后。在那之前,他们和莫德雷德他们有过一次冲突,加赫里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取了莫德雷德的性命,却在得知敌军阵营里有一个魔法师、而且还是墨伽娜的姐姐时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中。“我应该亲眼看着他断气的,”他连连摇着头说,“这下看来他是死不了了。”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兰斯洛特安慰他,“接下来如果出现什么反常的情况,应对起来也不至于太被动。”
      他不幸言中了。那天过后没多久,莫德雷德就突然改变了策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放弃了向敌方的任何阵地进攻,而是带着一路人马绕过所有的主要防御阵地,用最快速度朝战场外冲去。兰斯洛特听说后连忙派人阻拦他,然而莫德雷德的战意似乎并不高涨,每次都很快就逃之夭夭,似乎他的目的已不再是消灭眼前的敌人,而是要尽快赶到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还能是哪里呢?兰斯洛特目光紧追着他向北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由分说地紧随其后。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追上他!不能让他到卡默洛特!那时他还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隐约觉得此时的莫德雷德已经是什么都不顾的困兽,一旦到了卡默洛特,他的破坏力是不可估计的。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曾经加拉哈德给他看的画面,城里升起的滚滚浓烟,贝狄威尔带着奄奄一息的亚瑟仓皇逃离,那画面自从开战伊始,就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心头,像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压得他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追了两天以后,他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他亲眼看着一个昨天被自己杀死的士兵,今天又被他杀了一次。战斗结束后,莫德雷德又很快地逃走了,兰斯洛特这一次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停下来查看敌方死去士兵的伤口。他和他的部下很快就发现,那些死去的士兵们没有一个有旧伤,全都是今天新获得的伤口;他们的同伴也离去得很匆忙,似乎根本不想掩埋自己的战友。
      兰斯洛特虽然不是魔法师,但拜早年的经历所赐,对这类事情还保留着一定的敏感度。那天他很有实践精神地带了一具“尸体”回去,把那人放在了自己的军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点了一盏灯等着,看看自己的推测到底对不对。军帐里静悄悄的,一盏灯的光照亮不了多大地方,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这场景反倒把夜半时分复活起来的那位吓了一跳。
      那时那个士兵刚刚恢复意识和知觉,头脑还不是很清楚,迷迷糊糊地从地上坐起来时都没意识到自己头顶上的并不是天空,直到他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好整以暇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告诉我,你们的不死之身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得到答案后他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了亚瑟,于是就有了后来阿托利斯和亚瑟的那段争论。当然远在前线的兰斯洛特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在明白了其中原理后更加卖力地阻挠莫德雷德,按照他的打算,只要拖住他14天就好了,过了这个不死的期限,他那支弱小的队伍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后来亚瑟给他的命令跟他想的殊途同归,那时他已经“扣押”了莫德雷德不少战斗力了。
      一路追追打打的确严重拖延了莫德雷德的时间,原本按照他那种狂奔的速度,用不了三天就能跑到卡默洛特去,现在却已经足足拖了两个星期。兰斯洛特即将完成他的任务,只是他也不轻松,毕竟他手下的人死了是回不来的,这么多天接连的战斗下来,部队减员已经超过了一半。所幸,14天的期限就要到了,亚瑟告诉他14天一过就不需要他再做什么,剩下的事交给他自己去负责。
      当时兰斯洛特本想反对他的,他不想让亚瑟和莫德雷德碰面,因为这期间哪怕出一点差错,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付之一炬了。然而最后,当他落笔时,写下的话却是“遵命,祝您成功”——到最后,他还是决定相信亚瑟,相信亚瑟没有那么容易失败,相信亚瑟守护他为之付出一生的王国的决心。
      他了解亚瑟,他知道他有能力也明白该怎么保护他珍爱的东西。亚瑟不需要被人谨小慎微地保护,那对他不是一种尊重,反倒是侮辱。他所做的是尽己所能帮助亚瑟,而不是替他挡开所有可能的危险——亚瑟能解决他面临的一切。既然他一个骑士都能赌上一切去反抗灭亡的命运,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的王会做得比这更甚一步呢?
      ——毕竟卡默洛特,对亚瑟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啊。

      几天之后的6月22日,天气晴朗,一如每一个初夏,阳光变得温暖明亮,草木正进入最茂盛的生长。兰斯洛特不禁在想假如此时没有这场战争,卡默洛特城里该是怎样一副美丽的景象:上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石板路上,人们来来往往,街上偶尔有嬉戏打闹的小孩,或高或矮的男人一边推着载满货物的推车经过一边大声吆喝,汲水的少女梳着精美的发髻,笑容如花朵一般在她们脸上绽放……
      多么令人怀念的城市啊,繁华而又安详,和平而又兴旺。阳光照亮露台上挂着露水的花叶,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即使回去也是来去匆匆,带着满身的公务,来不及体会身边经过的一切,甚至来不及仰望亚瑟巍峨的王宫。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软弱了,想着战争结束以后,可不可以请求亚瑟让自己在城中暂留一段时间,不用太长一个月就好,让他能时不时去找他说上两句话,看看他每天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
      只不过这点私心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自己驱散得干干净净。他的视线落回到战场上,现在是第十四天的早晨,他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对着身后的部下们大声命令道:“十四天已过,把这里所有的人,就地格杀!”
      惊恐在那一刹那攥‖住了莫德雷德的心,他发誓他真切地看到了,兰斯洛特那双平素温和的眼睛里,充满了一派坚决的杀意。
      ※

      安静了。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伴着达达的马蹄,还有呼呼的风声。
      莫德雷德在无人的旷野上一阵狂奔,他身后那阵冲天的血腥直到跑出了这么远还都能闻到,他想它们大概会粘在他身上洗不掉,跟他一辈子。他前方越来越近的是卡默洛特的城墙,现在他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远远地立在那里,仿佛大地尽头的一道界碑。而在这漫长的空白中间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无始无终地奔跑。
      他跑过了离乱中的少年时代,跑过了游吟诗人口中悠扬的英雄传说,跑过了落日下人群离散的竞技场,跑过了王宫走廊上温煦的阳光和夹着花香的风。他耳边呼呼的风送来听不懂的陌生战士的嘶吼,还有极北之国空茫白天之下的无解的谜题;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受封成为圆桌骑士时是怎样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也记得自己写那些夹在战报里的小纸条时忐忑的心情,还有后来那说不清楚怎么就变质了的、对卡默洛特和圆桌骑士团的信心。
      花开会凋谢,雪落会融化,新的树叶抽芽,也总有枯萎的时候。可是在它们衰颓零落的时候,人们还记得它们当初鲜活明亮的样子吗?人们还会去仔细想想,它们为什么会败落到如今的地步吗?莫德雷德他不也是如此吗,他曾经是比武大会的佼佼者,是与阳光争辉的优秀的战士,他是怎么一天天变成了人们口中唾弃的叛徒的?还有人在意、有人搞得清吗?
      连莫德雷德自己,都未必能解释明白。他是突然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于是他也就顺应了自己内心还不成熟的怀疑,任它肆意滋长,侵占了自己的整颗心。他慢慢地习惯了被称为叛徒,习惯了当一个叛徒。可是就在今天,在他以“叛徒”的身份回来时,在他看到面对自己的到来如临大敌的卡默洛特城内守军时,尤其是在他看清城门下方那个黑色的、身披甲胄的、威严如英‖灵照临的身影时,还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陛下……!”
      话尾抖动得如此厉害,就像他内心对自己突然间产生的怀疑。
      然而亚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回答也不斥责,金色的眼睛像王旗上的狮鬃。
      他说——“莫德雷德,听说你要讨‖伐我。”
      莫德雷德这才心如死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苏斯娜拉的那位‘母亲’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她叫墨格斯-奥路维加,她是安达海登的前任女王。她有个妹妹,叫墨伽娜,在安达海登战争中死了。她要为她报仇。”
      不……
      “苏斯娜拉跟她是盟友。她故意把你骗出王城,故意煽动你叛逃,让你与我为敌。你没发现吗?墨格斯根本不在乎战争是哪一方胜利。她只想要杀了我,这就是你今天在这儿的原因。”
      不可能……
      “你被利用了,莫德雷德。你的那些不满、仇恨、愤怒,归根结底,有哪些是真正属于你的呢?”
      ……我没有!苏斯娜拉是爱我的,她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被逐出王宫,一切都是来自那些贵‖族骑士们吹毛求疵的迫‖害,和什么安达海登女王有哪门子关系?!安达海登女王不是已经——已经——
      她确实只是失踪,而没有死啊。
      莫德雷德濒临崩溃地大喊:“……我不相信你!亚瑟,你是个暴君,你接二连三地发动战争,只为了虚无的荣誉与权力,你毫不关心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你……”
      然而他的手已经虚弱无力,亚瑟的剑落在他身上,他甚至已经无力躲避。
      “多得是你没看到的东西。”亚瑟说。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你不是要讨‖伐我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打不败我,正如你那儿女情长的肤浅的所谓正义,无法摧毁我为之付出一生的这个王国。他想起那些暖色调的图景,那是他在很早以前王冠戴上头顶时见过的,有繁华而热闹的街道、古朴而庄严的教堂、绿草茵茵的旷野、丰饶的果园与麦田,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土地,它的每一寸都是温热的,当他从先祖的手中接过它时,土地上的人们就成了他的责任,他们想要的宁静与和平、富裕与尊严,他都要一一为他们得到。
      抵抗安达海登的入侵本该是最后一场战争,现在他不容许任何人再来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更不许谁打着空洞而荒谬的所谓“正义”旗号,来企图动摇他的国土!

      周遭再次陷入安静的时候,莫德雷德已经躺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血从他身下缓缓流出,浸透了一小块地面。他的眼睛还睁开着,却已经不再像头顶上六月的晴空。亚瑟叹了口气,收剑入鞘,蹲下‖身,将手放在了莫德雷德的眼睑上。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如果顺利,他本来计划选他做下一任骑士团长。可惜……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死者的眼睛合上的时候,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金发青年突然暴起,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匕‖首,直奔亚瑟的喉咙而去。亚瑟吃了一惊,险险避开,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地抓‖住了他握匕‖首的那条手臂用力折过去。莫德雷德在刚才那一下爆发后已经没有了力气,匕‖首被结结实实刺进了他自己的喉咙,亚瑟能看到最后一刻,他眼中涌现出的浓烈到死后都无法消失的不甘心。
      但是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亚瑟站起身,跨上马,在他身后、在卡默洛特城下,是以阿托利斯和贝狄威尔为首的集结起来的队伍。亚瑟的目光扫过那些年轻骑士的脸庞,他们每一个都像当初的莫德雷德一样,满怀希望,意气风发。
      远处,旷野的那一头,正传来激烈的兵戈碰撞声。
      “我们走!”亚瑟说。他的马嘶叫了一声,朝着战场的方向奔去,身后的骑士们应声而动。他们畅通无阻地跑过空旷的荒原,兰斯洛特、加赫里斯和凯将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敌军阻击在只能远远看见卡默洛特城墙的地方,自始至终不让他们前进一步。亚瑟带着他的骑士们加入仍在继续的战斗,宛如流星落进盛夏浩繁如海的夜空。
      不知道是队伍里哪个士兵喊了一声:“陛下来了——”
      是啊,亚瑟想,我来了,我迟到了好久。
      可是我始终没忘,圆桌上还有我的一个位子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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