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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你来了。”
      他在等他,等到睡着。而对于简长时间的拖延他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然后轻轻地说“你来了。”
      简想,他也未免太不像一名帝王。
      忽然想起刚才那场梦,那个人对他说,战争就要开始了。
      简看看薛暗浅黄的发,想起那人也是一身红衣,却是一头金铜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他曾经很努力想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却最终也没有如愿。梦醒,一切烟消云散。
      “你经历过战争么?”简问。
      王还是躺着,像是极力在回想。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便笑笑说“忘记了。”
      又是忘记了。
      “你死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么?”
      “也不是全部,只是大多都已经忘记。”
      “还记得些什么?”
      “我的国家,我的宫殿,还有......一个人。”
      “谁?”
      “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他穿着一身紫色的战袍,浑身插满了箭。”
      “他死了?”
      “死了。人死时是什么状态重生时便是什么样子,像我,像你。所以我经常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他满身箭孔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因为他死时是背对着我的,我想看看他的脸。”
      简哼笑一声。“我们这样子叫重生么?”
      “也许我用词不准确,但我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脱离□□死后只有魂魄进入阴曹地府投胎转世,这里守护我的人也都没有,我们还像生时一样受伤会痛会流血,有感情能说话,只是不用吃喝拉撒,没有心跳。”
      “可是你忘记了么?我在这里醒来的时候你曾经给我倒过一杯茶。”
      “是的。”王说。“我想你刚死,又昏迷了很久,清醒后肯定会口渴。但是很快你便会适应,就像你把自己关在房间中的这两天,不吃不喝不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们可以喝水吃饭,但那些东西就像空气一样,进了肚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是在呼吸,但那也只是形式而已,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简拧起眉毛。“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就像被所有人,包括地狱里那群人遗忘一样。”
      王呵呵地笑着,极轻极轻。“我也没想明白。”
      “对了。”简突然想到。“那些泡茶的水是哪来的?”
      “你来了,我派人去东边有在渗水的地方一滴一滴接的,只有半壶却花了他整整一天。”
      “我很感谢你这样悉心照顾我,可我要告诉你。”简的头趴到塌上,声音闷在软席中“那些茶大概是存放太久了,只有一股霉味.....”
      王一听哈哈大笑。他过惯了这种没有日夜的生活,虽然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外面昼夜的交替,但对时间的流逝也已麻木,根本没有想过那些封墓时送进来的茶叶是不是已经散了味道还受潮发霉。
      他向软塌内侧移了移身子,拍拍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示意简上来。简也没多想,一翻身便仰躺在上头。塌子上只铺了一层薄褥,坚硬的木质塌体紧贴着简的后背让他有点不舒服。“怎么这么硬。”他开口抱怨,心情却好起来。
      王也颇有怨言。“都是诛夜说我睡久了软床脊骨怕会变得有些弯了。”
      简不以为然。“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乎脊骨弯不弯干吗?”反正这里就这么两个人还当自己是社会青年为脊骨不直可能找不着老婆而发愁?自己觉着舒服就得了。
      “作为一名弓箭手,若是体态不正,便可以说是个废人了。”
      “你是名弓箭手?!”
      “我是契冲最好的神射手。”王的语气中有那么一点骄傲。
      简倒是真没想到,他对于神射手这个称号比对帝王的身份还要看重。他以前听说过专攻书画,弦乐,诗词甚至木匠的皇帝,基本都算得上是风流潇洒各有所成,也许薛暗也是那样一个“不务正业”的君主吧?
      “你会射箭么?”王问。
      “不会。”
      王面带惋惜。“若是你会,我们倒是可以互相切磋一下。”想了想。“那刀剑或者枪矛呢?”
      简摇头,有些好笑,也无奈。
      “那你用什么兵器?”王问。
      简把自己的双手举到薛暗的眼前。“你自己看吧。”他的掌心指肚无茧,一看便不是长年手握兵刃。
      王却瞪大了眼睛。“你使暗器?!”
      “哈?”简没反应过来。“暗器?什么暗器?”
      王指指简左右手的两根中指第一处骨节上的突起。“那不是经常使用暗器所磨出的么?”他面露欣赏“竟然可以左右齐射,定是技艺超群。”
      简觉得哭笑不得。那里哪是什么暗器磨出来的茧啊,只是在被压迫的学生时代为了成千上万的试卷和作业不断奋斗而被笔杆子磨出来的肉垫罢了!他从小是左撇子,被妈妈硬矫正了几年,便变得左右手都会写字了,所以双手都有应试教育造成的伤害。而这在薛暗眼里却成了暗器高手的标志!
      “诛夜也会暗器,可他只能左手投射,因为他右手握剑。”
      简突然想到这个神秘的诛夜,虽然并没见过他的样子,但在自己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竟是感觉到了他从他身后飞掠而过!诛夜和彤云,是泰安内城中简唯一感受得到气息的两人。“诛夜在哪里?”
      “这房中。”
      简细细打量这间简单的书房,确定没有看漏任何一处,但仍然没有发现人影。
      “你是看不见他的,除非他自己愿意。”王说。
      简重又看遍每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放弃。“可以叫他出来么?我想见见他。”
      王有些歉然。“他是我的暗影侍卫。”
      “什么意思?”
      “......”王显然对简知识面的狭窄感到郁闷,只得用最简单的方法从头解释解释。“他负责在暗处保护我,如果他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就无法很好的完成任务。”
      “除了你就没人看过他的样子么?”
      “或许有,但我不知道是谁。我说过了,只要他愿意,就会出现,我从不要求他躲起来。”王侧身看着简的侧脸,意味深长地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看见他站在你面前。”
      简自嘲地说到“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他一个新中国的未婚青年,对冷兵器时代的刺客杀手倒是充满了好奇,可反观自己,真是没什么值得他们留有好感的。他的确见过许多他们所没见过的,知道无数他们不知道的,可他是光着身子来到这里的,于是他所看过的知道的东西由于缺乏证据都变成了痴人说梦,或许在这些人的眼里他还是个可耻的文盲加村夫,毕竟他连他们小孩子都知道的历史和常识他都一概不知......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简一瞬间信心全无,感慨着英雄无用武之地。
      “你有。”王却这样说。
      简当他在好心地安慰他。“哪里有?”
      “你知道诛夜最敬佩的人是谁么?”
      简理所当然地看向薛暗。而他却摇头。“不是我。”
      答案相当出乎意料,简吹声口哨,表达他对诛夜的欣赏。古代多忠仆,多少文献里都曾泼墨歌颂过他们的伟大。诛夜算是个怪人。他尽心尽力地守护着薛暗,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又很可能是为他自愿殉葬。本来这样的人无论叫谁猜都会觉得他是敬爱着薛暗的。可是薛暗却说,诛夜所敬佩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
      “那个身披紫色战甲的人。”王收起因为长时间支撑头部重量而发麻的右手,改为与简并肩平躺下来。“诛夜说,那人是他见过最好的镖侠。”
      “镖侠!”简脱口呼出。
      王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同样是用镖,可那人只用了一招便让诛夜俯首。”王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像在讲述一个传奇。“他的武器是一种金色的飞镖,极小,只有你四分之一个巴掌大。射出时速度很快,若是眼力不好的人根本看不见它的路径与方向,而能看见的便会为它的妍丽所倾倒。它射向你,你会看见它划破空气呼啸而来,一路上电光火石飞星四溅。它拖着一条长长的金黄尾巴,明亮的颜色让你移不开眼睛,只能傻傻等着它割破你的喉咙,沾上你的血,携一抹殷红潇洒地离去,再也追寻不到。”
      简张张嘴,有些无法理解。他没有经历过冷兵器时代的决斗,也无法体会这种近乎于疯狂的想法。薛暗所说的,分明是个独孤求败似的人物。为了追求一份绚烂的死亡而舍弃生命,值得吗?
      “诛夜败在他手里,却并没有被杀死?”
      王点头。“那人在第一枚镖舔上诛夜左颈的前一刻又甩出第二枚,截下了它。”
      “这么快!”简惊呼。这是人可以拥有的本领吗?
      “就是这么快,连诛夜那样利的眼睛都无法看清那救命的第二枚镖。”
      传奇!当真是传奇了!
      简不是没看过武侠小说,但任何一本都是作者依靠自身想象编造出来的虚幻,现在听到的某人传奇式的经历,让小说变得那么苍白。
      “这些,都是诛夜跟你讲的吗?”
      “是,也不是。”王顿了一下,知道他听不懂,便接着解释。“他跟我说过,但我总觉得这样的感觉我也亲身经历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在重生后就像一本撕成碎片的书,被人随手一丢随风散落在各处。我拼命地想把那些碎片找回来补齐,但总是失败,只有偶尔,会像做梦一样看见我的过去,却很模糊,让我分不清到底是我的梦境还是曾发生过的真实。”
      王的眼睛更加朦胧,他的手压上自己的胸口,艳红的衣物之下,有一块纯白的玉佩,温润滑腻。“只是有一点,”他没有心跳的胸口又开始微微疼痛。“那身披紫色战袍的背影,总是反复出现。我能感觉到他是关键,却怎么都无法抓住。”
      简突然很受不了薛暗的迷蒙,就像是他不存在一样。于是他转换话题,拉他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他为什么不杀诛夜?”
      王有些呆呆的,“他要诛夜的命。”
      “什么意思?”
      王忽的笑了,浅浅的,像在追忆千年前的爱恋。“他要诛夜保我,必要时舍命。”
      简一惊,再笨也不会不明白薛暗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你......”他试探性地问道“爱他?”
      王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或者惊恐,只是淡淡的,像之前很多次一样,轻轻地说,“忘记了。”
      简叹息。如果有一天,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连同自己的感情,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定不会像薛暗一样平静。也许漫长的岁月,铲平了一切凹凸。“在你的国家之外,还有些什么国家?”简知道薛暗也一定不记得自己死了多久了,于是企图换一种方式揭晓答案,他曾说过,他记得自己的国家。“邻国的名字呢?”
      薛暗果真记得非常清楚。“东面是稚西南是丕元北方是费。”
      简挠挠头,苦恼于历史的烦碎错综。他说的国家他是一个都不知道!“更远一些的呢?有没有那种非常非常强大的国家?”
      “七足鼎立群雄逐鹿,各国连年征战彼此消耗,只有契冲吞并了周边小国,拥兵自守安居一方。要论强大,也只有契冲而已。”
      原来,薛暗生活在如此动荡的年代。他在房间的床头处曾发现一幅卷轴,展开来看竟是泰安内城的俯瞰图。在那张长约一米五的画面中,他曾经感叹占地广阔的花园竟然只有小茶杯那么大。在战乱的时代,能建造如此规模巨大的陵寝,可见契冲是真的实力强劲。
      “你听过大汉吗?”简问。从薛暗他们的服饰来看,除了颜色以外不论是款式还是面料都与汉服极为相似。
      “大汉?”薛暗想了想。简以为他又会回答忘记了或者不知道,可他片刻之后便斩钉截铁地说到“没有这个国家。至少在七国国民的认识范围内没有一个叫大汉的国家。”
      “哦。”简失望,在追溯时间的战斗中又一次败下阵来。他在这里,仍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人。不禁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曾在局里,那个被他总戏称为收费公司的地方握笔疾书,裁定企业生死。而如今他却沦落为不识字的白丁......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你的一手绝学就废了。”王突然盯着他的手说。
      简一时没明白。“什么绝学?”
      王的手摸上他的中指。“这种程度,少说也练了十年有余吧?”
      简差一点吐血!自己充满了书卷味的手到了薛暗的跟前竟成了杀人工具!就算他们古人握毛笔的姿势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中指上留下这种突起,也不至于把他看成是个不停飞镖的人啊,他哪里长得像杀人不眨眼的人?!
      “不过你大可放心。”王爱惜地轻轻摩擦简修长的中指。“你的房间里,衣柜最下面一层有他的镖。”
      简一下子就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他瞪大眼“那是他的房间?!”
      王点头。“是。”
      简震惊。“你的陵寝中怎么会有他的房间?”
      王笑笑。“以后这样的问题你就不必问我了。”他闭上眼,平躺在硬实的塌上,感受着脊背和心头隐隐的痛。那个紫色战袍的男人,那枚呼啸着迎面而来的飞火流星,每每想起都叫他难以忍受,不是痛,任何疼痛都不足以威胁他。只是那堵在胸口的难过,像要随时会爆炸一样。
      那天,那人站在那里,被成千上万的敌军包围,紫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飞扬。而他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弓箭漫射!”他一声大喊,黑色的利箭随即铺天盖地飞出城墙,像蝗虫过境一般遮天蔽日,飞向城下激战中的人群。热油,巨石随后一并落下,惨叫迭起场面混乱。
      不过一刻钟,敌军的精锐部队尽数覆灭,后方大批的士兵却在兴奋地吼叫。
      “他们的王死了,大家上啊,一举灭掉契冲!”
      他的眼,模糊了,却一瞬不眨。
      在一片死倒的尸海中,只有那道紫屹立不动。他以一人之力牵引出敌军全部精锐,为契冲迎来了获胜的可能。他死了。蜂拥攻城的敌人踏过他的尸体冲向城墙。
      “宴离......”
      王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在左脸,右侧的简没有看到。
      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纵使他只记得他的背影,也不可能忘记这刻骨铭心的两个字!
      他撒谎了。他曾参加过最惨烈的战争。可他不想对任何人说。
      难过地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右手用力,却不敢紧握手中的书。
      书里,夹着一枚通体金黄的镖。历经千年岁月,依然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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