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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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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时间的流逝都显得柔柔地,抱着膝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连被子一起被轻轻环在了一个怀抱里,林意的脑袋搁在那人的肩膀上,头顶被那只大手抚摸着,耳边响起男人叹息般的声音:“很辛苦吧?”
知道他说的是这几年来跟着刘敏孤儿寡母过的艰难日子,奇怪的是刚刚回忆往事的时候明明心态很平静,可以是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感受他的抚摸,立刻又觉得一股脑儿的委屈涌了上来,像个受尽了欺负的小孩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于父亲的温暖。
吸了吸鼻子,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总算把那股酸楚憋了回去,为了缓解气氛,林意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也没什么,以前那些事就像梦一样,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梦……”
喃喃地重复了一个字,张沐晨像被点到了穴道,整个人怔怔地,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
“晨叔?晨叔?”林意推了推那个迷蒙的男人,这才将他从神游之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张沐晨用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对着他,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那一刹那的走神没发生过。
“没……没什么。晨叔,我累了。”
“好,早点睡吧。”
替他把被子铺好,林意看到张沐晨似乎没有一同躺下来就寝的意思,又看到这房间里就一张床,林意奇怪地问:“晨叔,你不睡吗?”
张沐晨笑道:“我不累,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
“嗯。”
林意将被子拢在头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明明已经很累,眼睛也很倦了,但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就是怎么也静不下来。连续翻了好几个身,数了好几遍羊,也仍没有一点睡意。将被子掀开一条缝,看到张沐晨在灯光下背对着自己的背影,试着开口轻轻叫了一声:“晨叔?”
“嗯?”张沐晨回过头来,昏暗的光线的映衬下那双眼睛更显得波光粼粼,叫林意心头一跳。
许是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跟他亲近了许多,再加上他对自己像父亲一样温柔照顾,刚开始那点不自在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林意对他说话的时候也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晨叔,我又睡不着了。”
张沐晨笑了笑,坐过来摸着他的脑袋:“怎么了?要晨叔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林意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嘿嘿,这倒不用。”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墙角那把木质吉他,心里好奇,灵机一动,大胆地说道:“要不,晨叔给我唱首歌吧?我铁定睡得着。”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张沐晨开起玩笑:“听了我唱歌,你就不怕今晚失眠?”
林意故意做出严肃的神情,认真地反驳道:“才不会!晨叔唱歌一定比歌星还好听!晨叔,唱吧,我想听。”
张沐晨无奈地摇头:“你这只小脏猫儿……”
听出他话语中的纵容,林意拉起被子遮住笑得狡黠的脸,看着他下床去把那木吉他抱过来:“这下称心如意了?说吧,想听什么?”
林意苦思冥想了一阵,实在没想出什么特别想听的歌,但心里又很想多了解一些张沐晨的事情,转眼看到男人抱着吉他坐在床上的姿势,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开始了“有奖问答时间”。
“晨叔,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啊?”
张沐晨想了想:“记不得了,好像是五年前,好像是十年前,也好像是十五年前,我记性很差的。”
林意对这答案很不满意:“这跟没回答有什么两样……那晨叔,你怎么会想到学吉他?不会是为了追女生吧?嘿嘿。”
张沐晨捏了捏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小孩子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知道不?像我这种人哪有那么大的艳福,女生没有,臭小子倒是有一个。”
“臭小子是谁?”
沉默了一段时间,似是在拾取久远的记忆长河之中的碎片,张沐晨脸上、眼神里都渐渐充盈起了悠然的笑意,和他平时的温和笑容不同,那微笑似幻似真,有种一碰就会碎的脆弱感。
“我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了。但我隐约记得臭小子从小成绩好,读书好,脑子聪明,能说会道,很受女孩子的欢迎,有一天夜里月色很好,他坐在月亮下面弹吉他唱歌,他的歌声很好听……
明明我已经淡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长相,甚至忘了他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幻,但是那一幕却在我的脑子里格外清晰,永远不会忘记……”
看到男人脸上那如山岚一般虚幻的微笑,林意感到心里酸酸地,可能是听到他提起那个臭小子时头一次展现出幸福的神情,也可能是联想到过去发生过开心或不开心的种种,似乎都在男人的笑容之中幻化成了比梦还要轻盈飘渺的东西。忽然间有种异样的胀痛填满了胸腔,莫名地不太好受。
“小脏猫儿,不要闷闷不乐地了,晨叔忽然想到首歌,这就唱给你听,听完了你就乖乖睡觉,好不好?”
林意点点头,呆呆地看着张沐晨调了几下弦,纤长的手指像蝴蝶一般在琴弦上自如翻飞,一串优美动听的音符就这样从琴弦里流泻出来: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去春来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赋予含泪的你那难隐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没有高超的演唱技巧,男人的嗓音娓娓道来,像在安静地倾诉一个关于逝去的青春的故事。林意年纪还小,无法理解歌词的涵义,但却被男人声音中真挚的情感打动,如梦一般,徜徉在他低哑的歌声里,感到前所未有地平静。意识渐渐模糊了,眼睛也慢慢闭上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奇妙了,直到彻底陷入了那黑甜梦乡,林意还是能感受到苍凉的曲调徘徊在心尖的细微震颤,回响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白色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了脸上。林意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高烧的燥热与昏沉感已经消退了,身体又重新变得轻盈了,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有点陌生的屋子,花了几秒钟重新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这一切不是梦啊。
屋子里的陈设和家具还和昨晚昏昏沉沉时的记忆一样,只是不见了张沐晨。林意心下一愣,把外套和裤子往身上一套,踩着拖鞋开始在不大的空间里寻找起来,一走出房门,就在外屋的窗台上找到了男人的身影。
缩起长腿、侧坐在窗台之上看风景的动作在别人做来或许有些粗俗,但一放在这张沐晨的身上却多出了几分洒脱,男人身体重心倚靠在身后的框子上,朝后仰着脸,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脸上沐浴着乳白色的晨光,从这里看去可以看到他的侧面,嘴角勾起的恬淡弧度,眼角细细的纹路,还有眼睛里淡淡的倦怠神色,整个人就像是绿叶上的朝露,淡到极致,仿佛阳光一照就要消失不见了。
心里有点担心,林意情不自禁地轻轻走上前。感应到他小心翼翼的气息,张沐晨回过头,对他柔柔一笑:“梦醒了?”
林意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回答,想到他昨晚的微笑,想到临睡前的那首歌,想到以前的那些事,准确的说他也不知道梦醒了没有。
看到眼前男人脸上的笑,那股熟悉的酸涩感再次胀得满满地,直觉告诉林意这个男人身上有故事。他历经沧桑之后淬炼出的温暖与成熟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年幼的他,让他在仅仅认识了他两天之后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但是他却无法窥探到这个男人的内心的一丝一毫。这种梦境一般虚幻而与不真实的触感让他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但同时又有着比毒药还致命的诱惑力,诱惑着他去接近那则瑰丽的梦。
“林意,我问你,现在这一刻,有什么事是你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的?”
张沐晨的脸侧望窗外,声音悠悠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听在耳朵里不真切,林意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苦笑着回答:“有,我妈来找我,或者她为我的出走而担心。不过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哪怕是梦。”
“不一定哦,有时候,梦也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早在林意没有察觉的时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早已蒙上了他的双眼,受着他的指引将脑袋转到了一个方向,当眼前的屏蔽被解除的时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看到窗底下的马路大街。
清晨,男女老少开始了一天的活计,间或有三两行人从街上形色匆匆地走过,那清清冷冷的街道之上,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看到女人身影的一刹那,林意呆愣在了原地,脸上掺杂着无数的表情,单薄的身体像是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簌簌颤抖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除却了外界一切的嘈杂,脑海之中只映入了张沐晨带着笑意的温暖声音:
“林意,现在,你的梦醒了吗?”
到头来,林意还是跟刘敏回家了。
就算之前心里对这母亲有再多的怨怼,但在当他看到刘敏被寒风吹起的头发时还是忍不住鼻酸了,默默走上前去,与刘敏走到一起,母子两个一路无声往回家的路走去。走了没几步,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林意猛回头,看到张沐晨在原地对着他微笑挥手的剪影,这才将眉头舒展开了,笑了一下,也对着他挥了挥手。
晨光下,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发生改变。
跟刘敏回到家后母子两人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一来是因为之前闹得太激烈,二来也是因为两人都是倔脾气,只得各自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在沉闷的低气压中整整挨过了两个星期。
在这两个星期之中刘敏仍是过着和先前一样颓废的生活,而林意在这两个星期里停学在家过得郁郁寡欢。一天黄昏林意正靠在床头看漫画,刘敏在楼下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声音又大又吵,于是他干脆塞了两个耳塞在耳朵里,不一会儿就感到两只眼睛开始迷迷糊糊地,耳边听到“嘟嘟嘟”的敲门声,由小到大很是急迫的样子,由于耳塞里在放着重鼓点的摇滚歌曲,两个声音交叠在了一起,林意起初没有注意,直到门外传来顾晓天惊喜交加的叫喊声:
“老大!开门啊!老师叫我通知你上学去啦!”
林意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拉开门的瞬间就被顾晓天跳到了身上,细瘦的小身板蹿起来的力量还挺大,直撞地林意一步三倒退,这才勉强没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呵呵呵呵呵呵!老大我、我、我想死你了!”
林意毫不客气地打了他的屁股一下,提醒他赶紧从他身上滚下来,看到他一脸笑得傻乎乎的表情,林意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老师真的让我回去读书了?”
顾晓天点头如捣蒜,怕他不相信似地,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好多书本和作业本,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是真的!今天放学后我留下来做值日,灭绝师太亲自到教室对我讲的,还要我来你家帮你把这两个星期拉下的功课辅导一下,嘿嘿,老大,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记笔记记得可仔细啦,每节课都认认真真地上,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全包在我的身上!”
林意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重新坐回到床上,拿起没看完的漫画继续看,好似这一切从没发生似地:“我还是不相信他们会这么轻易就让我回去,尤其是我打伤的还是颗摇钱树。”
在校长办公室里的印象太深,导致他现在还是觉得那些校领导让他不作出一点赔偿就准他回去上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几天他在家甚至都已经大致构思好了要是真的等到退学的通知就会去做的事了。
见林意反应冷淡,顾晓天好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悻悻地垂着脑袋,挨坐到了林意的旁边,低头扯了扯他的袖子,见顾晓天咬着嘴唇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林意有些奇怪:“你想说什么?”
顾晓天犹豫了一会儿,凑到林意的耳边,悄悄说着:“老大,我经过灭绝师太办公室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说你这次之所以没有被退学,是因为死人脸的老爸亲自打电话给校长说决定不追究伤人学生的责任,所以才……”
林意听后沉默了好一阵,眼神黯淡,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赌气似地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侧过身去,把脸埋在床单里,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那我更不能回去了……”
顾晓天赶紧紧张地追问:“为、为、为什么?!”
林意懒怠回答他的话,背对着他躺着,眼睛半闭,拳头握紧又松开,看着手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管,脑子一片空白,有一种无意被挫伤了卑微的自尊的感觉,想生气,但又找不到立足点,心里闷闷地,难受。
“老大。”感到身后的顾晓天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身体,林意心里正烦闷,烦躁地把身体一搡,没有理他。
“老大……”
听出他话音里的哭腔,林意这才回头,竟意外看到顾晓天一脸伤心加委屈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黑黑的小脸皱成一团,嘴一瘪,红红的眼睛里差点就要滚下泪来。林意又吃惊又莫名,赶忙问他:“怎么了你?脑子进水啦?”
顾晓天越是强忍,脸部肌肉就抽得越厉害,泪水跟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啦啦掉下来,肩膀跟着一抽一抽地,两手紧紧扒着林意的袖管,一边抽噎一边口齿不清地哀求着:“呜呜呜……老大你回、回去读书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一时冲动打伤了死人脸老大才会差点被退学。这几天我都要内疚死了,天天在家里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如果老大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被退学的话我一定会后悔到一头碰死的!老大,求求你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跟我一起回去读书吧……”
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得言辞恳切的模样,又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和明显瘦了一圈的脸,估计着这小子这几天确实没好过,林意又好笑又隐隐有些感动,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把鼻涕什么的都给我擦擦,我答应你回去还不成么?”
顾晓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挂着一脸泪痕兴奋地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林意只得无奈点头:“是啊,败给你了,比娘们儿还能哭。”
顾晓天听了不气也不恼,反而比吃了蜜糖还高兴,只知道呵呵傻笑,笑着笑着大概是意识到模样狼狈,便胡乱用自己的袖子往脸上抹,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也顾不上了,放下袖子依旧冲着林意傻笑,黑瘦的脸蛋上鼻头红彤彤地,怪滑稽的。
“你啊……”林意扶额叹气,从床头摸了包纸巾扔他怀里,顾晓天擤完鼻涕之后转过脸来,对他露出一个狗腿的笑容:“嘿嘿,老大你对我真好。”
林意扯了扯嘴角,拿他没办法,随即想到明天重新回学校所要面对的种种,又是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