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7、烦恼

　　第二天一大早，林意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背着书包出了门，原本出去的时候想向刘敏知会一声，免得她再让那个男人为他上学的事到处托关系丢人现眼，但是手悬空在紧闭的门上犹豫了半天终是没有敲下去。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上自己已经被批准重新上学了，原本还想再写些别的什么，可就是怎么也下不了笔，笔尖犹豫地搁在纸张上晕开了好几滩脏兮兮的墨迹。将那张纸头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林意在门口站了片刻，为他们明明身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得不采取这种怪异的方式交流而感到悲哀。

　　无精打采地走在那条上学必经的小路上，林意就连背后有人叫他都置若罔闻，直到那声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小脏猫儿！”

　　林意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张沐晨的店铺旁，清晨的空气与光线都比较充足，让对面那个围着围兜、正用对待艺术品一样认真细致的动作翻烤着手中烤串的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脸上那朝气的笑容简直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

　　林意愣神了三秒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对自己的称呼，不服气地撅起嘴：“都说了别用那些奇怪的称呼叫我，我就叫林意，不是什么小鬼头小脏猫儿。”

　　张沐晨抿了抿嘴，温言道：“可我觉得小脏猫儿这称呼很可爱，很适合你啊。”

　　又来了又来了，但是每次一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讲话，就像是一头栽进了软绵绵的云层里，让人晕陶陶地连反驳的立场都找不着了。林意气闷，但又无力反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像只闷葫芦一样垂着头默然不语，两手抠着书包带子，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张沐晨一眼便瞧出这孩子有心事，用那只没戴塑料手套的手故意将他那头刚梳过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地，打趣道：“怎么了小脏猫儿？又和妈妈闹别扭了？”

　　顶着一头乱发的林意白了他一眼，但听到他提起心事，勾起了心中的烦恼，又回复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原本觉得这些事说出来丢人，但是如今连唯一能倾诉的顾晓天都站在了对立面，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而且经过那一个晚上的相处让林意从心理上对张沐晨亲近了许多。看到张沐晨特意停下手中的动作，俯下身子凑近他，随时准备好倾听的模样，林意很快就卸下了心防，在对方弯弯眉眼的注视下，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不是啦。我看不爽我们班的班长，本来只是想给他点教训，可是谁知道阴差阳错害他受了重伤，我也因为这件事情差点被退学，结果现在又被告知我这次之所以能重新回学校全是因为他不追究我的责任的缘故……晨叔，你说说，如果换做是你，你还能心安理得回去上学吗？”

　　林意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张沐晨，他是真的很渴望能从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身上得到些许启示，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张沐晨听后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就这样？”

　　林意怔怔地点点头：“是啊，就这样。”

　　张沐晨微微一笑，习惯性地在他鼻头上一刮：“还以为多大事儿，谁小时候没打过几回架呀？安心吧小脏猫儿，小孩儿没隔夜仇的，没准等你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你那班长笑着欢迎你也说不定呢。”

　　对于对方那轻松的语气不太满意，林意打心眼儿里觉得张沐晨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嗯……这样“轻松”，顿时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知名的纠结，不满地小声叽咕道：“切，怎么可能嘛……”

　　张沐晨挑了一下眉毛，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脸不爽表情的孩子，涌起想要逗逗他的心思，笑得狡黠：“怎么了小脏猫儿，该不会你的班长选择了不计较，你觉得丢面子，还想寻思着再把他打一顿吧？哈哈。”

　　林意这回真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万万不愿忍受自己的形象在这个男人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损坏，担忧加着急到无以复加，脸涨得跟只小番茄一样，脑子思路都成了乱麻，说出来的话结巴程度简直和顾晓天有一拼：“我才没有！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当他急到快要爆炸的时候，张沐晨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林意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鼓鼓地瞪着他，张沐晨见状塞了一串香浓多汁的烤肉串到他嘴里，这才成功用美食的诱惑把小孩儿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看着林意两颊鼓成小包子，忙着大快朵颐的模样，张沐晨笑得温柔轻浅：“好了，小脏猫儿，别自寻烦恼了，听晨叔一句，跟你班长和解吧，以后要是你们成了好朋友，晨叔就请你们好好吃一顿如何？”

　　他和杨帆还能成好朋友？那画面想想就毛骨悚然，林意有些难以置信：“晨叔说得那么有经验，难不成你以前也打过架？”

　　意外的是，张沐晨非但没否认，反而还很自豪地点了点头，脸上还出现了追忆与向往的表情：“那是，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可是打架能手啊，像你这年纪的时候就地方有名了，那时候臭小子也是我们班的班长，我还把他狠狠地揍过一顿，后来……”

　　再一次听他提起臭小子，见他嘎然而止后神秘的沉默，林意好奇追问道：“后来怎么样？”

　　张沐晨思考了好一阵子，很努力地回想，脸色因为过于努力有些发白，但是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歉然一笑：“对不起啊，后来真记不得了，大概我又在做梦了吧……”

　　虽然在笑，但他话语中的自嘲还是让林意感到心疼和担忧，为了防止他再去想，林意忙摆手安慰道：“没事的，我也就随口问问，晨叔，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学校了，下回再见吧。”

　　“嗯，再见。”

　　林意哭笑不得的是，还真被张沐晨说中了，那天早上推开教室门第一眼看到的居然真的是杨帆的脸，不过不是笑脸，而是那张和先前一样冷冰冰的死人脸。

　　杨帆头上的纱布还没有拆下，引得周围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议论他包地像粽子一样的头部，不过杨帆对此却浑然不觉，心思全放在手中的扫帚上，用对待奥数题目一样一丝不苟的神情努力想把地上的灰尘扫进畚箕里，但刚刚痊愈的身体还无法自如蹲下，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失败好几次以后引起了那几个女生小声的偷笑。

　　林意心里不爽，朝她们瞪了一眼，那几个女生被他凶巴巴地一瞪，立刻吓得噤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因为家底殷实给人感觉不好接近，再加上平时为人刻板迂直的缘故，杨帆在班里没有什么关系相好的朋友，在他一个人费劲打扫时多数人选择了视而不见。林意靠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杨帆专心致志扫地的身影，虽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助他，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十分认真，自有一股安然如钟的淡然，只是因为动作不便吃力地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意观察了多久就心绪复杂了多久，他叹一口气，迈步上前，闷声不响地蹲下身体接过地上的畚箕，帮他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见过来的人是他，显然出乎杨帆的意料，问了一声：“林意同学？”

　　林意撇撇嘴，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动作快点，没看到我蹲着累得很么？”

　　杨帆微微一愣，但很快脸上的惊讶就消失了，他点点头，在林意的帮助下马上就把垃圾都集中扫在了畚箕里。倒完垃圾放好扫帚之后林意为了掩饰尴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感觉到有股视线一直在背后徘徊，但就是没有勇气回过头去，林意咳嗽了一声，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我忙着呢，先走了。”便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让他如芒在背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在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杨帆轻声地回了他一句：“谢谢。”

　　回到最后一排座位坐定之后不到三秒，就看到顾晓天拎着书包腆着张笑脸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拍起马屁：“就知道老大最守信用了。”

　　说罢，顾晓天偷偷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一次性饭盒，打开以后是一盒鲜嫩多汁的小笼包子，还淋上了醋，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郑重地放到饭盒旁边，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之后做出一个饭店服务员的邀请姿势，捏着嗓子憋出一句：“请老大用膳。”

　　林意看了看眼前一只只小巧精致的小笼包：“难为你小子那么有心啊。”

　　顾晓天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到他的身旁，身体抢占了大半张桌子，边笑边催促道：“那是那是，老大，快吃吧，这可是我特地孝敬你的。”

　　林意瞥了他一眼，原本被他催来上学这件事多少有些不情不愿，不过看到他一脸虔诚的样子也就抛到脑后了，用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子放进嘴里，刚品味了一口咬破表皮之后浓郁的汤汁充盈在嘴里的鲜美口感，可是一睁开眼却看到了顾晓天那张挂着幸福笑意的放大的脸，吓了林意一跳，奇怪地问他：“你笑得那么诡异盯着我吃东西做什么？”

　　顾晓天嘴角咧地更大，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嘿嘿，我就喜欢看老大吃东西，老大你快吃，再不吃凉掉的话就不好吃了。”

　　林意满头黑线，丢给他一个白眼，随后只得在他比胶水的黏性还要强的视线与傻笑中头皮发麻地往嘴里塞着小笼包，同时还要听顾晓天在耳边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老大，你对我这么好，我也要对老大好，以后我天天买早饭给你吃，老大你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讲，全包在我的身上，我赴汤蹈火都会为你买到的……”

　　不过令他感到庆幸的是他很快就从这种煎熬之中解脱出来了，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刚刚辛辛苦苦扫完地的杨帆现在又开始了平日里的忙活，催促课代表早早把家庭作业收齐后交到任课老师那边去，然后又关照卫生委员仔细检查卫生情况以免早自修检查的时候扣分，等这些都忙完之后又找到文艺委员商讨两个星期后艺术节的事项，整个教室就只见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忙前忙后的身影。

　　这家伙是铁人吗？受那么重的伤之后都不用休息的吗？

　　林意皱了皱眉头，打断了身边依旧喋喋不休的顾晓天：“我问你，死人脸，哦，不对，是那个……呃……杨帆……他这几天都这么忙吗？”

　　顾晓天被突然转换的话题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眨巴了几下眼睛以后才反应过来，伸手挠了挠脑袋：“是啊，据说他两天前才刚出院的，一出院就直接来学校了，刚进门的时候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地，但放下书包没多久就开始四处打理卫生、收作业。那天上半天看着他还行，下半天就开始脸色发白了，到第二节课时忽然就晕倒了。老大你是没看到，可吓人了，好好一个人忽然就直直地往地上倒，后来还是我和班里面几个男生抬着他去医务室的，老大，你说我那一砖头是不是砸太重了？我每次看到死人脸在那儿硬撑心里总觉得怪怪地……不过也怪他不好，本来就是伤没好全的人，不在家好好歇着，偏要强撑着，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毕竟人是顾晓天亲手打伤的，就算对杨帆有意见，但口气里还是愧疚和担忧居多，林意听在耳朵里，又是一阵沉默，表面上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但看向杨帆的眼神中却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难以描述的低气压心情持续了一整天，在这一整天的课上林意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飘向前排杨帆那里。可以看得出来脑震荡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集中精神听讲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出现头晕眼花的症状，经常看到他在听课间隙摘下眼镜用手指挤按眼部穴道的动作，偶尔也会看到他从放在桌上的小药瓶中取出几片药片混着温水喝下去，从背后看不出他的脸色，但还是可以看到他紧紧握住保温杯的发白的指节。

　　每当这时候林意心里就会更加烦躁，生气，从胆边冒出一股怒火来，气得他开始胡乱扒拉头发，扒完之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又是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气些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啥生气，总之就是两个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