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隐引

2、登门

　　窗外的雨时不时地又打了下来，徐母的菜是越炒越焦灼，自己夹了一筷子都不愿意承认失了水准，只能扯着嗓门吼老伴：“老徐，还不赶紧来帮我搭把手，孙子都睡着了你就别再盯着看了，他自个儿睡在小床里很安生，你硬要去凑着大脑门捂醒他！“

　　正在倚着婴儿床给小孙子摇扇子徐父再一次被召唤，刚在厨房洗了个虾被嫌速度慢效率低又占地方，活活被驱逐出境，现在又扯了个大嗓门好像里头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幸好老徐同志多年以来早就修炼了处变不惊的技艺，老远地应了她一声再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孙子嘟嘟的小脸，一边挽袖子一边摇头：“这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现在这世道是变了，但丑公婆还不是得早晚见女婿——我说你好歹为人师表半辈子，让学生们看到你现在这副咋呼样，半生的节操都碎一地哟——”

　　“你说我能不紧张么，那年昊朗那次见面我想起来就心酸，只要家境比我们好点，就嫌我们穷酸——”徐母虽被批评了一顿，但仍觉无辜，用胳膊肘捅徐父，“这次你可得好好的，现在孩子自己能处个中意的朋友不容易，你看学校里那些老师的孩子，哪个不老大年纪了还得自己家长出面张罗相亲，我们俩孩子都争气，能刚毕业都被看上了，那是他们优秀，我们做家长的不能拖累了他们啊——”

　　“不拖累——”徐父喟然地叹了声气，“那李家那高傲样你又不是忘了，难道真要我们老两口跪下来求他们把女儿嫁给我们昊朗，我跟你说，就是我们当时放下架子真跪了，也不过是换人家一个白眼！人家要的是‘天颐府’的房子，我们连‘锦世园’的一个卫生间都买不起，拿什么买那西林市中心的豪宅！你我教书育人半辈子，挣得那点钱，不够在西林给儿子按一个厕所的，你让我们拿什么高攀人家的千金！况且咱要相信咱家昊朗这么优秀，没了她不也找到更好的紫淇了么，紫淇也一样是独生女，可没问我们家要这要那，你看现在孙子都大了，你还老念叨着那段不成器的做什么？再说了这婚姻啊，还是小两口自己的幸福得自己做主，他爸妈说什么也是挡不住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住的，还能谈什么感情！”

　　“老徐，你这是读书读傻了的脑子。”徐母摇了摇头把他手里那只快被捏死的虾夺了过来，打开水龙头利落地开洗，“谁家不为儿女争取最好的，当年人家李家就那么一个女儿，又长得那么别致，换我也不舍得嫁到汀东这么个破地方，人家好歹是大城市的人啊。”

　　“有女儿稀罕啊，有女儿就能那么讹诈人家了，幸好我们小户人家没招进那尊佛，现在你看紫淇多好，才结婚两年，我们孙子都快周岁了，再将心比心地讲，我们家昕朗可不比李家那闺女逊色哪了，但我们有要求什么么？只要女婿对女儿好，那才是最重要的，房子车子谁要的生活谁就得去争取，咱们当年谁家都没有，不都安安乐乐地过来了！”徐父知道徐母仍然在为当年儿子家长见面失败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这次女儿带男朋友回家吃个饭都弄的草木皆兵，他自然明白老伴把他喊进这没法侧身的厨房，不是真为了搭那一把手，马上语气和缓地给她吃定心丸：“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已经把前期工作都做透了，我以前一个大学同学不是在昕朗学校里任教么，他都跟我汇报过了——男孩子叫乔博，研究生三年级，母亲是个医生，父亲是个教授，看这职业就跟昊朗那小子认识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暴发户不是一个等级的，我那个老同学对乔博那孩子也是赞美有嘉，他研究生读的是生物制药，虽然一天到晚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但为人也不沉闷古板，对我们家女儿很是疼爱，据说昕朗大一进去就被人看上了，追了两年才开始谈，现在昕朗正好毕业，这不时间也刚刚好——”

　　徐父说的越是头头是道，徐母这心坎上的石头压得越是沉重不堪：“哎呀哎呀，你还是别说了——”徐母赶紧扔下手中的东西摆摆手走出了那窄小的厨房，“老徐你是不知道啊，你这越夸那孩子，我这心神就越是不宁，当年李家那两夫妻的讽刺这两天反复在我耳边苍蝇一样地转啊转，其实你说昊朗也结婚那么些年了，我怎么就还是惦记着那场见面呢？这真真是噩梦啊，老徐，这梦甩不掉，我就觉得还得在咱女儿身上重演一遍啊——你说我这是瞎操的什么心呀？我得出去看会儿孙子透透气，心快要跳出来了——”

　　“个十三点老太婆，搞得比自己找对象还紧张——”徐父掌握一手军情，自然淡定悠然，面对老婆的咋呼只能无奈叹气，捞起袖口继续她那厨房间未完成的大工程。

　　本就不擅厨艺的徐老师在厨房手足无措地转悠了三五分钟，门铃声便响了，顿时那一个激灵，铲子盘子掉了一地，乒呤乓啷直响，门外那位为人师表的郭老师还叫地更为惊心动魄：“老徐，老徐赶紧来开门啊，孩子们好像来了——”

　　徐老师赶忙扯下围裙奔出厨房，边还忍不住念叨紧要关头畏缩的郭老师：“个倒霉催的媳妇，自己都站到门口了还不开门——”抱怨完自己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把手放到门把上，沉着那口气事先还得先在猫眼里先看眼准女婿的容貌做个准备——这瞄一眼瞄的浑身地劲立马就给散没了——

　　“郭老师，自己儿子回来，需要这么大阵仗么？”拉开门立马就把刚才憋着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昊朗你怎么出门老不带钥匙啊？”

　　徐母那悬到半空的心本想着落地，怎料不过是在当空打了个转，又再次紧张起来，咂着嘴瞥了一眼儿子：“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赶紧进屋换身齐整的衣服出来，当哥哥的也不能穿这么随便啊？”

　　徐昊朗的视线这才从手机上转移过来，对着屏幕那丝不经意的坏笑还没收起，反被父母兴师动众的阵架给吓到了，嘴角的笑意更甚：“需要这么夸张么，老两口站门口辟邪么？妈，我这么穿那是尊重乔博那小子，我穿太隆重他不就没光了，谁让你生了这么帅的儿子？”

　　“你个臭小子？少给我贫嘴，还不进去把衣服换了！”徐母边把儿子往里屋攘，“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老婆呢？”

　　“她医院今天值班！”徐昊朗依然低着头发信息，趿着拖鞋没抬一下眼帘就进房间了，“招呼乔博有我这大舅子还不够啊，没必要全家劳师动众的！”

　　徐父再从儿子口中听到乔博这个名字，似乎他们关系已经很是热络，算是卸下了心口的一块石头，叹了声气，“我就说你白操心，我们儿女，这福泽深着呢，你看看我们的小舟舟——”

　　“嗯，嗯，那是那是！”徐父的每一个字都深得徐母之意，此刻她便像是看到老徐的畅想在某年实现的画面，除了拼命地点头之外她也只能拼命地点头，人到这个年岁，除了盼着儿女安乐无虞，还能有什么太大的奢望——

　　“糟了，那个大闸蟹你蒸了么？”一惊一乍的徐母再度回魂，徐父傻眼地回她，“你买大闸蟹了？”

　　徐母望天，不巧瞄到时钟，神一般地速度拉着徐老师冲进了厨房——

　　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厨房的声响几乎已经把整座楼的噪音贯通。

　　还是徐昊朗懒散地整着刚配完的衬衣趿着拖鞋出来，“爸妈，门铃好像响很久了，你们都没听到么？”

　　“哎呦，我说你们兄妹俩怎么都出门不带钥匙，昊朗你先去开门，我们炒完这个菜就来了——”徐母使出十万火急地作战效率，心脏频率已经跳的比锅里的豆子还要剧烈，还得强忍着翻完这两铲子，“老徐老徐，赶紧你把蟹盛了，把我围裙解了，赶紧赶紧啊——”

　　徐昊朗没有继承他父亲那么细心的开门习惯，悠然地吹着口哨便把门给拉开了，因为对他而言，乔博已经是熟络的不能再熟络的朋友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门扉的背后站着的是那么一个人。

　　如果他也有提前看一眼猫眼的习惯，那么也许，这场相见也不会闹的那么尴尬。

　　可惜徐昊朗没有，于是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徐家的门口。

　　一脸笑容，似笑非笑的笑容，看的徐昊朗汗毛直立。

　　他身边的徐昕朗则是沉着脸色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左手却被他的右手紧紧扣着，十指相扣。

　　徐昊朗几乎窒息一般地对着门口的两个人，没法动弹。

　　“来了来了，”徐父徐母火急火燎地从里屋赶出来，“这位就是乔博吧——”徐母欣喜地望着携礼而来的准女婿，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小道消息果然不能轻信啊，这准女婿哪有他们形容地那么平凡路人，这相貌挺拔地一点都不输他们家的宝贝儿子啊——

　　乔博这两个字从徐母口中脱口而出，顿时把身旁的儿子女儿脸色都僵化了，可惜喜出望外的徐母丝毫没有察觉那些背景的脸色，紧盯着准女婿无害的笑容，满意地一再点头——

　　“叔叔阿姨好，初次见面，这些小礼物是我跟昕朗的一点小心意。我叫齐正易，叫我正易就好了——”他的面色丝毫没有因为徐家父母误认而有半丝的动容，依然如开启门扉第一瞬间的那样有礼和煦——

　　可惜再完美的笑容都撑不下这个僵局，因为这个准女婿，他说他叫齐正易。

　　齐正易，徐昊朗怎么能不知道姓齐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