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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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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暖暖的光线懒懒地倾泻下来,让人心存感激。有许多植物,熬过寒冬之后,竭尽全力地盛放。难以想象它们在颓败时糜烂的味道。
幸说他会在这个春天回来。
我说,你错过了吃豆浆油条,米粥茶叶蛋的最佳时节。
没关系,我可以在那里等到下一个冬季。
幸让我到机场去接他。他说还没有通知亲人要回来的事,他不想在飞机上呆十几个小时心里却没有任何期待。如果有一个能够等着他,就会让枯燥烦闷的航程变得有价值。
有些人的脆弱,会在很细微的事上面寻求救赎。
幸所乘坐的航班将在凌晨两点抵达。
晚上十一点,我准备出门了。
你确定要独自去赴一个陌生人的约会吗?或许,我应该陪在你身边。旦莫说。
她眼中的担心是这个春天赐予最珍贵的礼物。我揉揉她的头发,如同小时候长辈呵护我一样,眼里充满爱怜。旦莫就像是我的宠物,乖巧的妹妹,抑或是自己灵魂里缺失的一部分。
别担心。我说。然后出门。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感到迷惘。仅仅是为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制造他心中的些许期待。但他却无法给我任何的期待。一切都是顺应事情的发展而已。只需要按照剧本的模式演绎,就算是灵肉分离,皮囊依旧没有偏离剧情,其他的都不重要。
飞机晚点。
寥廓的机场大厅,明晃晃的灯光显得惨淡。大理石,玻璃,金属的平面从不同的角度映射出大厅内的陈设。层次分明。
心理上产生莫名的压迫。静谧带来恐惧和诡异。自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杀死。没有呻吟。鲜红的血沿着锋利的刀缘,一滴又一滴绽放在光洁的地上。以此祭奠自己的死亡,陪葬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三个人在等。
一个年轻女人。谈不上漂亮,却很清秀。不断地徘徊,看表,四周观望。焦灼不安,很俏皮的样子。
椅子上横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身形已经发福,头顶的毛发脱落了一些。邋遢,懒散。双手紧握,环抱胸前,神色安详。
旁边坐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在看杂志。神情困顿,不停地打哈欠。
没有电脑的黑夜,我才会觉得困倦,睡意很浓。不想做无谓的抵抗,慢慢闭上眼,在黑暗里沦陷。一个广袤的地方,会觉得自己很渺小。
可能是连续两晚都没合眼的缘故,我睡得很沉,没有梦。很久都没好好地睡上一觉了,被梦境迷惑的睡眠,患得患失。然后,又无端地惆怅起来。
感觉很温暖,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怕自己又开始做梦了。有件棉麻军绿色外衣披在我身上。上面残留着男性荷尔蒙的气味。
醒了?声音温润。
我轻轻嗯了一声,将外衣递还给他。谢谢。
我们走吧。
你是?
不认识吗?我在最后的邮件里把我的照片给了你。
抱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邮箱了。
没关系,我能找到你就行了。如果我没认出你,你会一直等吗?
不会。我睡醒就走。
彼此彼此。他笑,有洁白的牙齿,是个不抽烟的男人。
幸是个健康的男人,有健康的体格和肤色。体形保持得很好,肌肤上有阳光和雨水的味道。颠沛流离的生活磨练他的气质。成熟,神情自若,内心安静。
路上,车窗外的事物冲淡他的疲惫。他说,很多东西改变了,但在陌路寻觅熟识的点滴的心情却一如既往。
他提前托朋友在江北租了间公寓。到他家的时候,已经快正午十二点。
房间不大,极简单。很少会有深色的摆设,以蓝白为主色调。白色的墙,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瓷砖。拉开郁蓝色的棉布窗帘,阳光明媚,晃眼,充斥整个房间。
视野也很开阔。能聆听昨夜被春雨润酥的树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心情会因此而平静下来。
你饿了吧。我到厨房去弄些吃的。
方便面吗?我不想吃。
我可不是一个虐待自己胃的人。他笑,鼻翼微微皱起。
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厨房传来炒菜时哧哧的声音。太温馨的感觉。我是个不做饭的人,遇上会做饭的人,就容易感动。旦莫是一个,他是一个。
操纵手里的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高频率类似的广告,重播的电视剧,让我麻木。
午间新闻报道,一对年轻男女结婚当天发生车祸。女的死亡,男的重伤昏迷。
纯白的婚纱,沾染大片血渍……
幸拔掉电源。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空洞,内心空白。
吃饭吧。他说。
无规律的生活,致使我很久都没有吃上一顿正常的饭。看着不断升腾白烟,酝酿着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很是温暖和满足。
幸没有动筷,一直沉默。
我说,你可以倾诉的。这是你的权力。不论你是否承认它,它都一直存在。
之界,你说过,只要伤疤远离疼痛,就成为回忆。但回忆的疼痛要怎样远去?
我抱着她,看着殷红的血在白色的婚纱上洇然成一片,一片。我无能为力。有黏稠的血从我额头的伤口渗出,流过我的眼睛,模糊我的视线。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怎么也擦不完。
我醒来的时候,她走了,带着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在我的怀里还是暖的,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是暖的。就像平时我拥抱着的她。
我的职业是私人保镖,保护过很多与我毫不相干的人。他们是那样健康。为什么偏偏不是她。
我那样的爱她。
我那样的想她。
她却不回来。
之界,我在回忆里疼痛。
没有疼痛就不会有回忆。它是你灵魂的一部分,一直在寻求寂寞的角落。等它找到了,一切就会结束的。
需要多久?三年还不够吗?
幸,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时间的问题。
这个男人,伤口还未愈合。我撩开他额前的头发,那里隐藏了一道不长但极深的伤痕。它一直在那里,深入骨髓。所以他在疼痛。
我亲吻他的伤痕,想抚慰他内心的伤口。
我对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你保护的是他们的□□。而灵魂只能靠他们自己捍卫。现在的你,已经不背负这样的责任。你的回忆,属于灵魂,伤口也只能靠你自己治愈。伤疤在你的□□上,早已没有疼痛。你不必介意它的存在,要知道,那是个结束的标志。
他抱着我,用强有力的手臂抱着我。他在颤抖。越是坚强的人,脆弱的程度就越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