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木已成灰

12、第十二章 君臣

　　二人在圆桌旁并排坐着，程之秋把玩着手中的酒盅，没有多喝的意思，只是听着苏同说。
　　“我只知道后来爹应了下来，至于原因我不清楚。”说话间，苏同已经小酌了几杯，眼神有些不分明了。
　　“宁安，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现在休息吧。”
　　苏同拉住程之秋的袖口，喃喃说道：“陪我。”
　　程之秋犹豫了一下，点头应道：“嗯，我就在你身边。”
　　苏同拉住程之秋的手，不肯松开。程之秋不好挣脱，只好让他握着。时间一久，苏同沉沉睡了过去，手也渐渐松开了。程之秋极少被苏同召见，宫内自然也不熟悉。程之秋环顾四周，见屋内有一张软榻，便将苏同打横抱起，又轻轻放在榻上，又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了苏同身上。程之秋自小不事劳作，这一折腾头上也渗出了些薄汗。他见苏同睡得正酣，无意久留，在苏同身边坐了一会，过了些时候汗消了些便想离开了。
　　程之秋推了门打算出去，门外的侍从轻声道：“这位……”
　　程之秋不常入宫，便是苏同身边的近侍也只知道二人是旧识而已。眼下这个侍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程之秋。
　　“何事？”
　　“眼下到了宵禁，您恐怕不方便四处走动。”
　　宵禁的习惯由来已久，到了苏同这一代依旧没有改变。经下人提醒，程之秋才猛然想起，只好又退回了房内。
　　屋内只有一张软榻，现在正被苏同占着。程之秋见苏同把头埋在自己的衣服里，蜷着身子侧躺着，不忍心去打扰。又有些忌讳他的身份，更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桌上的千日醉还剩了不少，程之秋觉得无聊，便放轻动作自斟自饮起来。这千日醉一入喉，程之秋便觉得浑身都泛着暖意，不知不觉把余下的酒喝了个精光。
　　程之秋看了苏同一眼，心道：“这小子的酒量也太差了，才喝了几杯便醉的不省人事。料想是平日不喝酒的关系。”那边的苏同依旧睡得香甜，自然是不知道程之秋的思绪。
　　月亮在空中慢慢滑行，月光洒进了屋里。程之秋隐约听见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敲更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分明得分不清现在的时辰。
　　酒劲渐渐散了，程之秋感到了些许的凉意，开门吩咐外面的人拢了个火盆。等下人都退了出去，程之秋又蹑手蹑脚地到了床前，怕刚才的响动惊扰了苏同。
　　苏同正巧翻了个身，床边留了些空余，程之秋便坐了下来。刚刚几杯酒下肚，又被火盆一烤，程之秋不觉打起瞌睡来，不知不觉倚着床边睡了过去。等程之秋醒来，苏同已经离开，自己则躺在了苏同昨夜的位置上，身上还披着自己盖在苏同身上的那件外衣。
　　程之秋又在床上躺了片刻，才回忆起昨夜的种种。他起身看了看，四下无人，昨夜拢起来的火盆已经灭了。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外面候着的人毕恭毕敬地对程之秋说：“程大人，陛下已经去早朝了。走时吩咐小的如果程大人醒了，便送您出宫。”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已经巳时了。”
　　程之秋暗想多亏吏部给自己安排了个散官做，要不这个时辰恐怕做什么差事都来不及了。
　　“程大人，陛下命小的转告大人在此候驾。”
　　“候驾？”
　　“正是。”
　　“你是陛下的近侍？”
　　“回大人，小的只是在此处当值。不近身伺候。”
　　“站在这里有些冷，你进来我有话要问。”门口的小侍从听命随程之秋进了屋内，静静站在一边等程之秋问话。这边程之秋也不坐，站在不远处。程之秋本来也没什么想问，但总觉得自己一个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免无聊，索性找个人来陪着。
　　等了片刻，侍从开口问道：“程大人想问小的什么？如果没有问话小的要回去当值了。”
　　程之秋摆摆手道：“不急，这不算你离职，若真追究起来我帮你挡着就是。”
　　那小侍从听程之秋这样一说，也不好再回绝什么，只好立在一边。
　　“在你看来，陛下……是怎样的皇帝？”
　　“这……”侍从很为难地回答，“小的不好议论陛下。”
　　“那你希望江山易主吗？”
　　“大人，隔墙有耳。”
　　“无妨，你答就是。”
　　“小的不希望。如大人所说的场景，又会带来一场祸事。于陛下，于百姓，都不好。”
　　“你惦记着陛下，看来这人还没那么糟。”
　　“大人……”
　　程之秋见侍从实在为难，也不再多说什么。
　　“你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
　　“小的孙周，年十六，云台人士。”
　　“又是云台……”程之秋轻声感慨，遂又问道，“你是哪年入宫的？”
　　“小的入宫不久。”
　　“你在家乡的时候沈沛可在任上？”
　　“您是说沈大人？”孙周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前些年云台的父母官？小的那时候还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入宫前偶尔会听家父家母提起沈大人，说是个好官。最后不知为什么，就换了人。”
　　程之秋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如果没有身世的牵连，或许沈沛要比自己更适合仕途。不知怎么，程之秋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不禁又想起昨日见沈沛当下的模样，不免有些慨叹。
　　正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程之秋看着门外的苏同，苏同扫了一眼门内的两个人。
　　“是我让他进来的。”
　　“你退下，让我与程大人单独呆一会。”
　　孙周见苏同并不责怪，急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昨夜……”
　　“昨夜我见识了当今圣上酒量有多差。”
　　被程之秋这么一说，苏同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小声嘟囔了一句：“爹不让我喝酒。”
　　苏同声音不大，但也让程之秋听了过去，忍着笑心里想着这苏同与儿时相比，一点都没变过。
　　“宁安，我对你实话实说吧。”程之秋也不看苏同，仿佛自说自话一般。
　　苏同听程之秋这样说，不禁紧张起来，怕程之秋把那层纸捅破了，两个人再就没有任何余地了，但是又不得不听着。
　　“嗯，你说。”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你。是宁安还是皇帝，是弟弟还是爱人。”
　　“我没有把你当臣子。”
　　“我清楚，但是因为你是皇帝，无论你怎么做都没有人责备你。而我不同。”程之秋顿了一下，“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不想背上媚上的罪名，更不想你做昏君。”
　　“那……你的意思……”
　　“给我点时间。在此之前，”程之秋突然看向了苏同，“我们便只是君臣。”
　　苏同听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若无他事，微臣告退了。还请皇帝保重圣体。”
　　等苏同回过神来，屋里早已不见程之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