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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Lecon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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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赌坊,污浊之气便扑鼻而来,各种气味混杂,我险些吐了。
宫青挡在我身前,侧头道,“你还是先出去,人我来…”
不待他说完我便推开他,调息往里走。他无奈,跟了上来。
末等赌坊正如其名,人多嘈杂,有人进来根本就没人发觉,好几大帮人围了几个赌桌,谩骂声哄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这桌子笑得肆意猖狂,那桌子骂得狗血淋头,像是进了炼狱似的,被地狱之火烈烤受尽无间地狱酷刑的厉鬼发出的阵阵哀嚎,个个青面獠牙,面色惨白,行尸走肉,醉生梦死。进了赌坊,便是还原根本,显现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份面貌。
我其实挺同情他们的。
和现代人买彩票上赌桌一样,若是谁都衣食富足平安喜乐,又何至于会流连赌坊,追求那微乎其微的胜算和好运,赢得一些可怜的银钱,他们压力太大,无处释放,便上了赌桌,殊不知自己的生死也被送上了赌桌,赢了,便活着,输了,便死。但输赢之间的间隙并不大,只因有时候人生没有输赢,输了也是赢了,赢了也是输了,正如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生死死,真真假假,都是虚妄。
等我想完一圈,宫青已经在跟赌坊里的伙计说话,打听老赵。
我走过去,伙计正在回话,“这位爷真是不好意思,这赌坊每天人来人往的,小的着实记不住名字,认不了您要找的人!”
宫青皱起眉,按理说老赵闹出卖女儿这等事还被藏凤户抓了去,不至于没人知道,只怕是有人有心不肯讲出来。
待伙计走远,我问宫青,“你有什么办法?”
“看来只能依次问过去了。”
我看他一眼,“我倒有个办法,不过等下你别拦我,得配合我。”
宫青抬眼看我,闹不懂我又要做什么,想应我又怕应我。
我也不管他应不应我,径直走到赌坊上首的地台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
宫青站在台侧看我,伙计想要把我拉下来,宫青拦住他,给了他一锭银子。伙计便退了下去。
我看了半响,没人注意到我。看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些词不仅跟我无缘,跟下面这群赌鬼也没什么缘嘛。
赌徒嘛,除了高雅点想图个乐子的,其他都是为了钱。可我毕竟不是龙都首富,所以还没豪气到要撒钱雨的地步,于是我让宫青站过来。
“等会儿你就对着下面喊,‘凡赵姓者,站出来,上五十两;这其中凡有妻女者,受赏百两;再其中卖过女儿的,受赏两百两。’如此,那老赵也该出来了吧?”
宫青蹙眉,“为何不一开始就喊卖过女儿的老赵上来聆赏钱?”
“你要是大庭广众撒了泡尿,过会儿有人叫你去领奖,你会去吗?”
宫青吃了我一记白眼,我拍了拍他的肩,退到帘子后面悄悄偷看。他叹了口气,随即照我说的开始喊话,起初没人鸟他,于是他扔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在台上。
那一声银子落地之音像是带有魔力似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于是末等赌坊里顿时一片安静,不同寻常的安静,带着压抑紧绷着的气息。
宫青喊出了第一句话,赵姓出列。
有不少人站了出来,其余非赵姓者被推到后面,长吁短叹,生不逢姓。宫青让伙计依次赏了五十两,约二十来人;接着又喊有妻女者,筛选了五人左右;剩下的卖过女儿的,筛选了八九人,只剩下三个人了。
宫青望着他们,正欲问他们的女儿可有名唤英莲的时,我忙跑出来拽住他,对他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听说英莲报了官,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到?”
下面刚巧‘偷听’到我的话,立时炸开了锅一般,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哄闹咒骂胆小害怕者不一。伙计瞪了我一眼,忙安抚下面说没有这回事,藏凤户开赌坊合法经营,就算官府来人了也不敢怎样。
我明显看到方才那片慌乱中,三个赵姓人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微闪,却没有发作,不似其余两人那般慌乱,甚至听到我说英莲时身子微动。
我看向宫青,他了然点头。
觉得差不多了,我便打算离开。哪知刚行至门口,整个末等赌坊两面的门突然关了起来。
我皱起眉,宫青挡在我面前,质问伙计,“你这是何意?”
赌坊里的赌徒也没见过大白天的突然把门全关上是什么意思,顿时闹哄哄喧嚣起来。
伙计们不语,只一溜烟排着长队,齐刷刷人墙般的堵在了门口。赌徒们已经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我方才站过的帘子后面忽然走出来几个人。
我定睛一看,不由得皱起眉。是迎万乾,还有几个狗腿子。
那些个守门的伙计们立马跪下,齐声拜倒,“属下参见门主。”
守门的一跪,那些平日里没见过世面的赌徒立马也被这称呼和气势给吓住了,不明所以的齐刷刷跪下,就像战争片里中了枪一般倒成一片,装死的装死,只要不躺枪便好,我下意识去看那个认定的老赵,他果然迟疑了片刻,待人都跪得差不多了,他才一咬牙也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跪下了,所以我和宫青两个站着的人,在这片人海中很是扎眼。
宫青挡着我,仍想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不合时宜的轻笑起来,宫青眉蹙得更紧,忍不住瞪我。
我的笑声在安静的屋子里自然分外刺耳。看着人挤人差点跪不下发生踩踏事件的赌室,我从宫青的背后走出去,看着台上仅有一面之缘的迎万乾,道,
“迎老爷近来可好?”
迎万乾见到我自然十分吃惊,他料到宫青来历不明,却不想我跟宫青有关。上次他与苍霜荷在苔家欲置我于绝境,只不过后来我突然失踪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现下又突然冒出来,怎么可能不吃惊?
老狐狸果真镇定,对我笑脸相迎,“原来是疏疏呀,我当是谁呢,手下人如此大惊小怪,你姑母可想你了,怎么,来赌坊了也不去我府上坐坐,桪儿现下不在,你既来了龙都,便把迎府当成你的家,我会让府上府下替桪儿好生照顾你的。”
我仍是轻笑,“迎老爷客气了,苔府几月前不识抬举得罪了您,现下怎么好意思没脸没皮的到贵府上去叨扰,我爹从小就教导我脸面很重要,人不要脸无敌,疏疏不敢跟您比,所以多谢迎老爷款待,小女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宫青在原地走了两步,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假意不看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现下我们斗不过迎万乾,不能与他硬碰硬,偏巧我说话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迎万乾留,还是在如此多的下人面前,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我向迎万乾微微颔首,转身就走向门边。那些伙计未得允许,自然不肯让路开门。
我不回头,冷笑一声,“迎老爷这般想要留客么?难不成这一屋子赌客,你都要留么?”
迎万乾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我便是留你,那又如何?”
我咬唇,却又听他道,“我若不带你回府,你姑母定要怪我礼数不周,将来你公公婆婆要是怪罪,我们可都吃待不起呀!何况,满屋子的人,都在跪求你留下,若你不肯留下,那他们—恐怕就不会像平日那般大大方方走出隐龙斋了……”
我呸!
我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唾沫。宫青将我老母鸡护小鸡般护在身后,生怕我被人伤着导致六个月发生意外。
环视一圈,看来我今儿真是非得去迎府走一遭不可了?
我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他,“要我去迎府也可以,不过我不要与你同行。”
他僵住,“也好,你乘轿,我骑马在后。”
“我说我不要与你同行,你没听明白吗?”
我如此抢白于他,无非是想激怒他,让他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以及对我的险恶之心,可惜他道行太深,仍笑道,“也好,那我便让珂冬来接你,如此便说定了!”
他看了看我,像是黄鼠狼终于看到猎物踏进了它的陷进区,不待我回答,便满意的从帘子后退去。
一屋子赌徒顿时从噤若寒蝉开始呱呱青蛙叫,皆是松了口气,我感觉到有目光注视我,抬眼看去,竟是那老赵,见我看他,他立马转移视线,与身旁的人闲话起来。
宫青劈头就问我,“果真要去?”
我还没回答,只觉房梁上突然掠过一阵风,我人就被带起,整个人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还来不及喊宫青,只觉得吭哧一声,屋顶破了个洞,我随着那轻柔的风飞得好远好高,我看到了身边的白云,感受到清新的微风,还有与我齐飞的小鸟,往下一看,尽是青瓦灰墙,翠柳掩映,湖塘春色,美不胜收!
原来我会飞了?
等等,难道又要穿回去了?
刚这么一想,突觉腰间一紧,头顶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是风景好看,还是我好看?”
我吓得差点掉下去,双腿登时都软得没有知觉了。双手下意识就去抱这人的胳膊,幸而那只手搂着我,我头也不抬,愤愤骂道,
“公尝玉箫,你个贱人,伪君子,变态狂,有本事咱们去地上,欺负我不会轻功,即便你吃我豆腐我也不敢叫你丫的松手,你个阴险小人,你个乌龟王八蛋!”
“你想去迎府?”他避轻就重。
我忙摇头。
“那就对了,跟我走吧!”
“去哪里?”我话一出口,脑瓜灵光一闪,惊喜了,“带我去找苍亦桪么?”
“落地……你太重了,即便我轻功再好,也抱不动了!”
“……”你丫丫的,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公尝玉箫落地的地点竟然就是我住的那座小院,他知道我住这里的?我疑惑的打量他,依旧戴着那副面具,只是这次比较低调,没有穿那身山吹色的衣衫,该穿牙色了。
我瞪他,牙色是苍亦桪的专属好吗!!!山寨,盗版!!!猥琐,魂淡!!!
“看什么?”他伸手就来捏我的脸。
我躲闪不及被他捏得那叫一个疼,我擦,真尼玛不懂怜香惜玉!
家里空荡荡的,宫青还在隐龙斋,苍梧和尔术陪着英莲在赵家,我没空搭理公尝,便拔腿直往外走。
他本坐在椅子上喝茶,下一秒却风一样挡在我面前,“去哪?”
“要你管,你马上给我消失,有多远死多远!”阴魂不散,流年不利!
他却一把抱起我往屋里走,也不顾我泼妇般的捶打,“不出一刻钟,你要见的人,即刻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将我按在座位上,一手竟抚上我的肚子,我惊吓不断,一脚踹出去,他按住我的腿,看着我,眼神那般真挚竟让我险些出现幻觉,那是一双再让我熟悉不过的眼眸。
只是一个晃神,他已退开了去,对我道,“坐在这里别动,你若再四处瞎跑,小心你的孩子出意外!”
我抚上肚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垂眉看我的六个月。他顿了半响,转身进了内屋。
待他进去了,我伸出半个脖子想要看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哪知看了半天,也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站在那里,双手不知在弄什么。
眼看他要扭身走回来,我忙坐直了身子,继续轻抚肚子,假装跟六个月做交流。
他再次站在我面前,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吓到了?”
我尴尬的咳了两声,眼神飘忽,“吓什么吓,只是没想到你那么保密,现下竟肯把面具脱下来。”
普通人的面相,和他张扬无法忽视的气场格格不入。
他笑起来,眼睛仍是那般熟悉,可面目却并不是笑的表情,我有些不惑,却听到道,“这不是我的样子,听说过人皮面具么?”
搞了半天,还是带着面具!
“你脸上有伤痕还是刀疤?见不得人?”
他看着我,只用那双我觉得不别扭的眼睛看我:“我谁都见得,唯独你,见不得!”
我敛笑皱眉。他却突然笑起来,“是觉得我没有你意想中那么好看,失望了?”
我一脑门黑线,瞪他,果然不能对他以诚相待。我轻嗤,“你长什么样关我屁事!我只管苍亦桪长得好不好看,对了,你认识苍亦桪吗?他以前也是苍心宫的,你碰到过他吗,他好像受伤了,现在还没好,伤得很重……”
说到最后我已经在自言自语了,昨天那般绝望难过的心情再次一涌而上,只是我才刚酝酿出情绪,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已经闯进来,将我那涌上的哀伤给堵了回去,因为我看到了没想过会看到的人!!!
那人进了院子一见我,便扔下手中的包袱直奔我而来,我也惊喜不已从椅子上站起来,来人将我抱了个满怀。
“小姐,银珊可想死你了!”
我本挺开心挺感动,一听‘想死你了’这话怎么这么出戏?不过总归很开心很开心,算得上这几日最开心的事了。
银珊眼眶微红,她身后的金言也将我抱住,两人压得我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苍梧一副张牙舞爪想把她们丢开却只能作罢的郁闷样子,再看尔术和英莲也回来了。
公尝在一旁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
我们抱了好久终于松开了,我不由感伤,“你们怎么来龙都了?爹娘七哥他们都还好吗?苍家人没为难你们吧?对了,迎篱落欺负你们没?”
银珊和金言对视一眼,金言回道,“小姐放心,姑爷的家人对老爷夫人都很好,尤其是姑爷的娘,对夫人好得不得了,两位夫人成日黏在一起,真是比亲姐妹还要亲!”
我不由莞尔,想来也是,我娘和婆婆的性子差不多,都是爽快人,碰上了,自然拦都拦不住的革命友谊树起来,这么一来,便安心多了。
银珊说迎篱落在苍家倒是老实,只每日陪着老夫人,偶尔过来跟夫人请安什么的。大家都好,只是惦记着我。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龙都,路途遥远,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找来,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见我有些恼意,银珊过来拽我的手,“小姐别生气,我和金言听说龙都繁华,找人方便,实在不愿在轻以县漫无目的的等,所以就辞了老爷夫人和七少爷他们,到龙都来一趟,也能碰碰运气,不想刚到龙都,就碰上了苍梧…”她扭头去看苍梧,苍梧不好意思的别过脸,面颊微红。
我心情极好,也没揪着苍梧的小辫子不放,便说出门去酒楼为银珊和金言接风洗尘。
“这位是谁?”
终于有人发现一直站在我身后几步的公尝玉箫了。
我看了公尝一眼,你赶紧走吧,省得在这里碍眼!不料苍梧却继续追问,“少奶奶,宫青呢?”
……罪过罪过,我这才记起公尝玉箫将我掳走时宫青还处于险境,忙要迈步去隐龙斋,门外又响起声音,我屏息以待,眼含期冀望着门口,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是宫青!
宫青一出现,苍梧立马松了口气,只是宫青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英莲见状立马飞奔上去,“爹!”
英莲抱住老赵,老赵竟也慈爱的轻抱住女儿。倒令我们大吃一惊。
苍梧迎上宫青,眼神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宫青白他一眼,侧让一步,让身后的人先行,“迎公子,请!”
没错!宫青不仅带回了老赵,还跟了个迎珂冬。
“适才多亏了迎公子,我与老赵方能脱身,多谢迎公子!”宫青对迎珂冬作了一揖,迎珂冬向他摆手,以示不必多礼。
我倒觉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过既然他替宫青解了围,道个谢又不会死,于是我也走上前,“谢了!”
迎珂冬笑而不语,倒是问,“你没事吧?”眼神却瞟向公尝。
我暗笑这人眼尖,可一想他们现在认不得公尝,只好不拆穿,“我没事,好好的,死不了。”
苍梧扶额,对我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多不吉利表示无可奈何。
我见老赵,双眼一亮,走到他父女二人面前,“您便是老赵?”
“是,多谢姑娘救了小女!”说罢便要跪我,我忙止住他,“快跟英莲进来,我有些话想问问您!”
尔术疑惑的跟着我们一起进了大厅。这个老赵不是个粗犷暴躁的赌徒酒鬼么,现下看来,好像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让老赵坐在大厅左首侧,英莲不肯坐,站在她爹身边。迎珂冬自觉走到右手侧首坐好。我坐在上首,苍梧和宫青站在我右手侧,本来苍梧要站我左手侧的,不料公尝往那一站,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苍梧愤愤退到宫青旁边。金言和银珊忙给我们沏茶,尔术让她们歇着,她来。
“不知您是否信得过我,我问的话,可能会是您誓死守候的机密。”我看着老赵,预先给他打一计预防针。
老赵笑了一下,抬头看英莲,英莲也对父亲一笑。老赵道,“小女都跟小的说了,姑娘救了小女,对我那老婆子也上心照看,何况今日在赌室见了姑娘为人,自然信得过姑娘!只要姑娘所问,小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苍梧皱起眉,怎的一口一个姑娘,看不出是我们家少奶奶么!
宫青拐了他一下,白一眼,少打岔!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救人是迎珂冬帮的忙,照看英莲娘是尔术和苍梧,都不关我什么事,平白领个功,真是让人惶恐得想领朵小红花戴戴呀!
“好!”我略欣慰。
“只是…”老赵环视一圈,将大厅里的人都看了一遍,有些不放心。
我也环视一圈,宫青、苍梧、迎珂冬、银珊、金言、尔术、英莲,还有公尝。其余人我敢担保,但迎珂冬……算了,我管不着。但这位,我睨着公尝,他总不会连这等闲事都要管吧?
老赵盯着迎珂冬,迎珂冬轻咳一声,“若是不方便,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且慢!”老赵叫住他,“此事正是与迎家相关,小的横竖是死,但我兄弟死得冤,你们迎家早晚会遭报应,我也不怕你晓得!”
迎珂冬皱起眉,转眼看向我,我瘪了瘪嘴,“他既然都说了,你就先坐下听听吧。”
迟疑一瞬,迎珂冬复又坐了回去。老赵又问,“姑娘身边人可都可靠?”
我正想说可靠的。苍梧却指着公尝问,“少奶奶,他是谁?你方才还没回我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公尝身上,银珊和金言也嘀咕道,这人之前从未见过,难不成小姐又犯病了,非礼了人家之后人家要找她负责?
我飞快看了银珊和金言一眼,你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吗?!有你们这么质疑洒家我的为人的吗!!
银珊转了转眼珠子,那可说不定!
我咬牙,对老赵说,“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
“在下亦箫。”
公尝抢白了我的话,旁若无人看着我,“是她的贴身随从。”
我讶然瞪他,贴身随从?我擦,你算哪门子贴身随从?
连我都不信,他们自然……全信了?
老赵不再怀疑,对我道,“姑娘要问的,可是有关小的已故至交?”
我点头,“英莲说你和李叔因过节动手,后来李叔掉入濯锦江而亡,而迫害李叔致死的乃藏凤户?”
老赵叹了口气,目光涣散,仿佛面前便是八年前他和李叔争执的画面,他缓缓道来,“老李是我的至交,其实我从没怀疑过他,但那几日我心情苦闷,只因兰妃宫里的总管突然来找我,交给我一瓶毒药,让我下药在新选来的秀女的膳食里,我当然不肯,他便拿老李和妻小的性命来要挟我,我被逼无奈只得下了药……幸而那秀女无碍,我才没有受到株连,可我日夜担惊受怕,正好老李找我,我苦闷不已,他却笑我太胆小,我俩言语失和便动了手,哪知…”
“您说的那位秀女,”我扫了迎珂冬一眼,“便是现今的皇妃对吗?”
老赵也看向迎珂冬,大方承认,“正是。”
“看来那时兰妃便想除去皇妃了,那李叔对你说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有何来历?”
老赵想了半响,“我只听老李提过,听说那人跟兰妃是在宴席上认识的,兰妃后来秘密召见他,不过没人见过那人的样子,次次去兰妃宫里都蒙面盖头的,就连老李去伺候,也是见不到人的。”
“那人可确定是藏凤户的?”
“十之八九。”
我有意无意看迎珂冬,他眉梢紧蹙,薄唇抿住,表情不大自然。见我看他,他便直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怀疑是我?”
“当然不是你!”我脱口道,八年前他姐才入宫,那他也就是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是他!
见我如此直截了当的否定了他的嫌疑,他竟有些眉宇稍霁,“那你要问什么?”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兄长啊之类的?”
他摇头,“迎家除我之外,本家并无兄长,连堂亲也无。”
老赵点头,“迎家三代男丁单传,这是众所周知的。”
迎珂冬想了想又道,“表兄倒是有的。”说完看我一眼。
我恨恨瞪他,表兄算个毛啊,关表兄毛事呀!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削你!
仿佛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大家一片沉寂时,公尝竟开了口,连声音都能变得听不出,“为何一定要是兄长?”
“那不然呢?”我侧仰头看他。
他笑笑,“别忘了姜还是老的辣!”
我惊愕。老赵也惶然。
老赵成天浑浑噩噩佯装赌鬼无非就是想混进藏凤户探点底细,搜集证据,以便日后给老李翻案,可偏巧藏凤户万事都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苦于找不到证据,连那个黑衣人的一切特征和猜想都颗粒无收,着实苦恼得很,现下倒突然脑中清明,他惊喜看向公尝,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
那天迎珂冬是被宫青和苍梧扶出去的。
我看着迎珂冬的背影,竟生出了几丝怜悯和同情。倒也是个苦命的娃。
我留老赵和英莲吃晚饭,他们谢绝了,说要回去陪英莲娘,还说吃了特制的中药丸,好得挺快。
大家都走了,只剩我们自己人了。
银珊一刻也闲不下来,说我怎么缺了她屋子和床就像个狗窝,衣服穿得也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她说我的时候,活像我妈在叨念我。
我觉得温暖,跟在她后面一个劲认错,一个劲说离不开她。我承认,我脸皮挺厚的,语气也挺谄媚的,不过只限银珊这家伙啊。
当然不是说金言不好,金言是另一类朋友,毒舌型。像我爸。我天生欺软怕硬,不敢跟金言耍贫嘴,在他面前老老实实比较好。
现下爹妈来了,尔术也明显感到我对金言银珊和对她是不一样的。所以晚饭后她跟我提出,她想离开了。
“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要回天山冢?”
“不,我不能回去。”尔术垂下眉,“现下我丢了主子,回去只是死路一条。”
“那你还能去哪里呢,你留下吧,我们也好做个伴,银珊和金言都很好相处的,你不孤单,也不多余!”
尔术抬头看我,我朝她笑,我是真心留她,一个女孩子,孤单单一个人总是悲哀的,有几个没心没肺的好朋友总是好的。银珊见状上前来拉她的手,“对呀,留下来吧,小姐都说了,何况有时候我忙东忙西的时候,你也可以陪小姐说说话解闷,夜里还可以跟金言一起作伴出恭,省得她老是半夜把我拖起来陪她,扰我清梦!”
金言登时脸一红,怒道,“臭银珊,你胡说什么呢!!”说着就要挽袖动手。银珊躲在尔术身后,嘻嘻哈哈大笑,“小姐常这么说,还说尿尿呢,怕什么,姑爷在都不怕呢!”
“住嘴!住嘴!臭银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金言彻底炸毛。
银珊拽着尔术就开逃,尔术被银珊的话逗笑,也随她拉着跑,金言麻利的追了出去,磨刀霍霍向银珊!
眼见她们三个跑出了大厅,我眉眼带笑的也想要追出去,刚迈个脚就被人拽了回去,“你是有身孕的人,难不成还想像她们这样乱跑?”
我被公尝玉箫按在椅子上,他仍是眼笑面不笑,人皮面具明显仿造伪劣产品。我敛了笑,推开他,骂他管得宽!
余光瞟到宫青也笑着,苍梧本来也笑着,见公尝对我动手动脚,不由站出来指着公尝,“你不许碰少奶奶!”
公尝不搭理他,却也站在了一旁,不吭声了。
苍梧很满意,讨好地对我道,“今儿个不如去外面吃吧,正好给金言和银珊接风!”
“好啊!”我举双手赞成。双脚举不起来o(╯□╰)o
“不行,她有身孕,外面人多眼杂,万一她伤着磕着,你们担待得起吗?”
“我们会保护好少奶奶,不需要你多嘴!”
公尝不语,脸色却顿时阴冷得吓人。
苍梧似被慑了一下,不说话了。倒是宫青出来解围,“不如就在家里用好了。”
“不行,出去,就得出去!”
我不满公尝的专制,凭什么都要听他发号施令,我就要出去!
公尝微眯起眼看我,我亦毫无畏惧的回视他,良久,他终是移开眼对苍梧和宫青道,“你们到酒楼去将饭菜买了带回来!”言罢,从腰间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宫青。
宫青摆手,“客气了,我们苍家还不至于吃不上饭!”又转身对我道,“少奶奶就姑且听他一言,天黑了你有身孕的确不宜外出,还是我和苍梧去将饭菜打包回来,既可以不出门,又可以吃到外面的饭菜。”
我愤愤鄙视大臭鱼剽窃我们现代宅急便的创意,一面只得道,“那你们去吧!”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走了,今天下来都有些累了。只是实在不愿事事都被大臭鱼操纵,洒家心有不甘啊!他明明是个大恶棍好吗!!!
苍梧一步三回头,虎视眈眈望着大臭鱼,“那少奶奶你当心啊!我们很快就回来,银珊和金言她们就在外面,你有事记得叫啊,记得叫人啊…”
“快点走了!”宫青拽了他一把,觉得X一般的队友有些丢人现眼!
等宫青和苍梧走出了院子,看不见背影了,我打了个哈欠,竟然不想吃晚饭就想睡了,我真是对不起吃货这个词,该拉出去罚吃一顿满汉全席!
揉了揉眼睛,想要把闭上的眼揉睁开,哪知还没睁开就感觉人又上升了飘在空中,这下不用揉就睁开眼看到公尝玉箫把我抱起来了。
“放我下来!”我没有大喊大叫,没吃饭喊不动。
他看着我,脚步却不停,手也不动,只管熟门熟路的往后院走。
我看着他的侧脸,还有抱我的姿势,以及此刻他的沉默,我下意识的闭上眼,这种感觉一下向我袭来,像无数火星突然集中到火焰的中心,炽烈燃烧起来,我清楚的记得这种感觉。
猛地睁开眼,他已将我放到床上。我看着那张脸,有些失望。
他伸手来给我盖被子,我推开他,自己扯过被子盖上,捂住脑袋,整个人覆盖在被子底下。
没有响动,半响他才来扯我头顶的被子,声音已恢复成公尝的,“你想把自己捂死吗?”
我死死拽着被子,不给他扯开。
“一尸两命?”
“……”
又过了半响他叹了口气,“我先出去,你别捂着头了。”
果然语毕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以及关门的声音。稍等片刻我才悄无声息的拉下被子,屋子里只有我的呼吸声。
我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一手捂住脸,一手去抚肚子。六个月,我想你爹了。
在这样迷迷糊糊的伤感中,我好像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柔柔。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张开眼,刚想挣脱,鼻息嗅到那熟悉的气味却先一步阻止了我,我倏地睁眼,惊喜地望着眼前人,下一秒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
他却将我搂得更紧,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轻柔的抚着我的发至后背,属于他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嗓音萦绕我,“我不在,你和孩子都乖吗?”
我猛点头,鼻子却酸酸的,喉间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十三,会怨我么?”
我猛摇头,从他怀里扒拉出来,看着他,咽下酸涩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好些了。”他抚上我的脸,让我觉得那么真实。
我看到他的发有些湿,越发觉得真实了,“那你养好伤,一定要快些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六个月都在等我,我会很快回来。”
“你也觉得六个月很好听了?”
“你喜欢,我就喜欢。”
“嗯。”我点头,额头撞上他的额头,喜从心底升起,洋溢我身上每个细胞。
他被撞得生疼,无奈将我搂住,叹了口气,“十三,不要任性,为了我,保护好自己和六个月!”
“嗯。我知道的,我现在都不再多管闲事了,我打算等圣丐帮帮主回来后就不再龙都待着了,我去寻一处竹林深处,在那里等你。”
“好。我届时便来寻你。”
我应了一声,抱着他好舒服。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困意却袭来,我想要睁开眼跟他多聊一会儿,我不敢确定这梦还能做多久,怕再多说几句梦就碎了。我挣扎着,却终究被这妙不可言的温柔乡所击败,那么温暖那么安心,像是一张柔软羽毛铺就的暖床,将你呵护备至,置身其中如沐天堂,只有苍亦桪才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于是,我沉沉的睡着了,睡得香甜。
苍亦桪见我睡着,小心翼翼地给我掖好被子,手指沾染爱意划过面颊,将我的发丝轻捋,最终落在额头,他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又一路吻下,以吻封唇,带着无限情意。
恰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苍亦桪不得不松开我,抚了抚我的面颊,无限缱绻。门外的响声越来越大,苍亦桪终是看了眼我熟睡的面容,起身而去,跳出后窗的黑夜,悄无声息。
后窗的动静刚落,房门便被推开,银珊等人进了屋。见我睡得太香,没有叫醒我。
苍梧和宫青在门口见我睡了,便去了隔壁房间。
敲了几声们,却不见有人应。苍梧推开门,和宫青进了屋,环视一圈,竟空无一人,正纳闷呢,屏风后面响起水声,
“你们找我?”
那声音太突兀,吓得苍梧心尖一颤,顿时没好气道,“你说将饭菜拿回来吃,现下少奶奶睡下了,怎的又不吃了?”
“不吃便不吃,你们吃吧。”
“你也不吃了?”
水声大响了两下,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公尝玉箫依旧带着人皮面具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系衣服的袋子,一边答道,“我已休沐,准备就寝。”
宫青和苍梧对视一眼,有种被耍的感觉。
这个亦箫,不容小觑!得提防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