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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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桓一个人漫步在南京街头，其实若叫建邺的话，似乎更符合情境。他不禁想起那日遇见的孙先生，他也是说的建邺，顺口的好像不用想似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奇怪的人。
子建不知跑哪儿去了，丢下他在南京城里乱晃，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弟弟。
来到南京最负盛名的秦淮河夫子庙，平日里游客很多，现下却是略显寂寥了些，路上雪水淋漓，湿滑难走，一点没有刚下雪时那种浪漫的气质了。曹子桓沿河逛了一圈，也觉得没多大意思，正不知往何处去，旁边窄窄的小巷里传来了似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大大勾起他的胃口。
有吃的地方就值得去啊！
某吃货心中一喜，匆匆扫过一旁墙上很低调地标着的“乌衣巷”牌子，不禁一愣，往里走几步竟都是住宅区，半生着锈的防盗网，灰色的水泥墙，黯淡的烟火气，不知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家。果然如诗中所写，曹子桓低头，略有些幻灭的感觉……还是去找吃的吧。
肉的香气隐隐约约，曹子桓最终在一个看上去很破旧的小摊前停了下来。
是一家牛肉锅贴铺子。
铺子前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十分眼熟。
那人回过头来，一身深青色外衣，和雪地很配的颜色。在日光下，他的眼睛颜色显得稍淡一些，呈一种湖水般的深碧色，原来并不是错觉。他显然也认出了曹子恒。
“哎，是你啊！”曹子桓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他们多少可以算是认识的吧？
孙先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倒没有想象中冷淡，反而一挥手招呼他进里面坐，顺便多要了一两牛肉锅贴，两人就着一张简陋的覆着油光的木桌子坐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啊？我闲着无聊到处乱逛，闻到香味就来了……”
孙先生注视着他看了好一会，伸筷子夹了一个锅贴，不无怀疑意味地道：
“鼻子很灵啊，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南京城最好吃的牛肉锅贴。”
“真的啊？这是最好吃的？”曹子桓很惊喜的样子。
两人的关注点果然不在一处，于是默默地低头吃东西。
身后的老板娘自得其乐地煎着新一批锅贴，铁板上滋滋的声音好像也带着热气和香味，这安静的气氛让曹子桓想起下雪的声音，虽然两者完全不同，可他都很喜欢。
曹子桓很快吃完，味道确实不差，跟老家的锅贴相比也不算逊色了。正神游天外时，对面那个看似永远不会主动的人忽然说：
“你很喜欢曹丕？”
“嗯是啊，名字都跟他了。”
“为什么？”
曹子桓本想随便答句“他诗文写的好呗！”，可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绿眼睛时，忽然却觉得这个问题不能敷衍，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从没见过面的人，而他正认真地问：为什么？
曹子桓仔细想了想，从脑中拼出一个可以形容自己感觉的句子来：
“我……读曹丕的时候，感觉好像在读我自己。”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若世上真有心通灵犀之事，那么坐在对面的人又该是谁呢？
孙先生似乎也愣住了。
曹子桓打住了自己的妄想，觉得也该回敬一个问题：
“你的眼睛很特别啊，祖上有外国人？”总不至于是戴了美瞳吧少年。
“不，天生的。”
“那倒是跟孙权一样呐。只是没有胡子，看不出是不是紫髯……”曹子桓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作势要摸摸孙先生嘴边不存在的胡子。
那人用眼神止住了他的动作。
“哈，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啊……”
孙先生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用一贯淡漠的声音转开了话题：
“你倒是一点也不像曹丕。”
“也不是完全不像，虽然他好的地方我没学着，但缺点倒是跟我很像的。”
“缺点？”
曹子桓笑开了，有些自惭又有些得意地说：“喜欢享乐，耽于美色，又怕死，以个人好恶度人，像个二世祖。”
“那优点呢？”
“天生逸才，允文允武，又多情善感……”
孙先生不由得地冷哼了一声。
“呃，这个多情嘛，也许不算是优点吧。”曹子桓弱弱地补上一句。
“那在你眼中，孙权又是怎样的人？”
曹子桓“嗯”了一声，想了想道：“他啊，是个狡猾的家伙，总也不肯安分做我大魏的臣子……”
对面一记锐利的眼刀扫过来。
曹子桓心想，这家伙不会是孙权后人吧，不就夸了几句本命吗至于这样看我？君子与人为善，还是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他。
“不过平心而论，吴大帝比魏文帝强些，曹孟德也这么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曹子桓知道自己的文人毛病又犯了，违心之论说不过两句就要回到本命上，“只可惜孙权略输文采，没能留下传世之作，算不上不朽。”
孙先生又哼了一声，道：“寻章摘句不过书生自娱而已，若不能经世致用又有何显耀？”
“也未必就为了光耀门庭啊！人之不同于草木顽石，在于生而有情，虽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若能诉诸笔端，传之后世，使天下有情人皆有所感，一个人心生共鸣，就多一个知己，千万个人心生共鸣，就多千万个知己，此心便是不朽了。”
“这样说你可能不服气”，曹子桓话匣子一打开，便接着道，“但比如说孙权，他也算是多情之人，可世人只记得江东子弟昙花一现，其中的悲喜波折，又有谁知道呢？”
这句话说完，曹子桓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那个人瞪着他，绿眼睛中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却又不像在看他，而是陷在另一个世界里似的。
也许说得有些过分了，曹子桓偏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神，转念一想又莫名其妙的，我又没在说他，也太神经过敏了吧？
似乎为了提醒一下神经过敏的孙先生真实的世界，曹子桓咳了一声，决定问道：
“还没请教先生名讳呢？”
孙先生忽然微微笑了笑，这是两人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笑，说：“既然你叫曹子桓，那我就应该叫孙仲谋了。”
曹子桓只好也跟着哈哈，心想，这个问题真是不能更二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