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海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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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的态度令程灵素很惊讶，然后就是深深的惭愧。
在程灵素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不像她的几位同门那样，尔虞我诈，机关算尽，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然而眼前这个人，还有胡斐，他们都恰恰相反。
为了刚刚认识、根本还不清楚底细的苗人凤，胡斐可以千里奔波，为他延医治病。而苗人凤则甘愿为了当年犯下的错误，偿还自己的性命。
他们是程灵素从没有见过的人，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世界太过狭窄了。
然而，这样的两个人却偏偏要水火不容。
程灵素猛地清醒过来，望着苗人凤坚定的神色说：“苗大侠，那把刀呢？”
“什么刀？”苗人凤一时没跟上这话题的转移，刚刚疑惑地发问，立刻又明白过来。
与此同时程灵素也回答道：“那把你误伤了胡一刀大侠，想去找我师父辨明毒性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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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这是药王一嗔大师不止一次对程灵素说过的话。
然而他又说：“你现在年纪太轻，阅历也太浅，恐怕还不明白这话中的深义。治病看诊，固然是行医，但行医并非仅是治病，还有济世。”
济世究竟是什么意思，程灵素还不怎么了解。现在的她只知道，有些人她是必须要帮助的。
“这刀上的毒，和苗大侠眼睛上所中的是同一种。”程灵素在仔细检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单刀之后说，心里有些沉重，也有些轻松。
“断肠草？”苗人凤的神情急切起来。
程灵素缓缓点头：“正是断肠草。这种毒产自苗疆，中原历来罕见，当年我师父深入苗地大半年，也只得了两株全草。后来我用一株制了药粉，另一株还养在我住处，因为无花无种，也种不出来。”
“这就奇了。”苗人凤嘀咕一句，马上又有点尴尬，“程姑娘，我不是怀疑你和令师……”
“我知道。”程灵素笑了笑，“晓得断肠草毒性的人很少，但除了家师之外，也不是没有。——苗大侠，你现在还想马上去找胡大哥吗？”
苗人凤怔了怔：“当然。我……”
“胡一刀大侠之死，显然是另有他人暗害，你是想去找胡大哥说清楚，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只想给他抵命？”不知道为什么，程灵素突然激动起来，语速也越来越快，“胡大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一定会原谅你的。你想让他杀了你，成全你赎罪之心，是打算陷他于不义吗？”
“程姑娘……”苗人凤苦笑着，却完全插不上话。
“胡大哥一直遗憾的，就是自幼失怙，无法得到父母爱护。我先前以为胡夫人是被你逼死的，谁知她真的不顾自己孩子，一心想要殉情，你们还都对她交口称颂！现在你也要像她那样，把女儿抛下，自己当个舍生的义人！苗大侠，我真不知道，世上竟还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当面训斥，苗人凤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听见程灵素压抑的啜泣声，才重重叹了口气。
“对不起，程姑娘。我……我们这些父母，当得的确是太不称职。”
程灵素抹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隐约觉得他的话里另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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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终究是耐心等了十天，才在程灵素的允可下摘掉了蒙眼的白布。
“原来程姑娘这么年轻，”看着站在眼前的程灵素，苗人凤出了半天神，才开口说话，“你比若兰——就是我女儿——也大不了多少。”
“我身量矮，人又长得不好看，就显得年纪小。”程灵素淡淡地笑着，“其实我都十六了。”
“嗯。”苗人凤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色和有些枯黄的发辫上一扫而过，表现得对这些小女孩辨别容貌妍媸的事毫无兴趣，却若有所思地问，“你比胡斐小三岁？”
程灵素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是……是啊。”
“倒是正好……”苗人凤又出神了一阵，才醒悟般地重新打量程灵素，“冒昧问一句，程姑娘还没许人家吧？”
程灵素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苗人凤。然而这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高手脸上，却带着并不掩饰的长辈的热忱，让她没有任何理由误解刚才的话。
“我……我……这不行！”
“我害得那孩子孤苦无依，又违了对他母亲的誓言，半点也没照顾到他。现在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件事。”苗人凤说得很是认真，“程姑娘是药王高徒，人品又是如此，你两个正是良配。”
“苗……伯伯，”程灵素叹了口气，嘴里尝到的是苦涩的味道，“你可知道……胡大哥有心上人了？”
胡斐的性情很通达，如果听了苗人凤的解释，一定不会再恨他。而苗人凤以父母故交身份提起的亲事，胡斐也一定会认真考虑。
这个诱惑太大，令程灵素担心，如果自己不马上拒绝，最后就会同意的。
自己在胡斐的心目中，恐怕除了“请来为苗大侠治病的大夫”，什么也不是。
这样的亲事，程灵素要来做什么？
苗人凤发觉程灵素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就重重“唉”了一声：“这孩子……罢了，我先找到他，再慢慢计较。”
“那么，苗伯伯，我也该告辞了。”
程灵素想像不出，当误会尽释、握手言欢的胡斐和苗人凤双双回到家时，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她毕竟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苗人凤却摇了摇头，郑重地望着她：“我正想请程姑娘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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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素牵着那个名叫苗若兰的小女孩的手，走在回苗家的路上。
苗人凤临走时对她说：“我把若兰托付给张举人家，劳烦程姑娘帮我把她接回来。”
苗人凤还说：“我悄悄就走，那田归农以为我还在家，必定不会来找你们麻烦。”
苗人凤又说：“若兰三岁上就没了娘，还请程姑娘多多照看她，若是她惹你生气，等我回来教训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灵素也只好应了下来。
好在，这个刚满九岁的小女孩，完全没有同龄人的顽劣。当她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姐姐”之后，程灵素就没办法不心疼她了。
看着丫鬟婆子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上车，程灵素心里突然动了动，半蹲下身看着若兰：“这里离家也不远，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从张举人家到苗家也不过三里路，但看这若兰的模样，像是从小娇生惯养，没走过什么路的。旁边的奶娘已开了口：“姑娘还是坐车吧，那石榴红绫裙子看弄脏了。”
程灵素叹了口气，正想直起身，若兰却拍着手笑起来：“我和姐姐走路回去！这么好的天气，我都没出来玩过，闷了好几天了！”
奶娘无奈地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两眼，又絮絮叨叨嘱咐半天，还是不放心，索性打发车子先回，自己跟在了苗若兰后面，和那个叫巧雪的丫头走个并排。
程灵素笑着拉住若兰的手，目光却向路边瞬了一瞬。那个拄着根木棍站在一旁晒太阳的闲汉就扭过脸去。
看起来，苗人凤离家的事，果然还没被他们察觉。否则，等若兰回去，直接杀进苗家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窥探？
程灵素心里敁敠着，脸上笑得更是轻松。
“姐姐、姐姐，你是爹爹请来的大夫，是给谁看病的？是爹爹病了吗？”
“爹爹怎么没来接我？他……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若兰一连串地问着，竟把自己急得红了眼圈，拉着程灵素的手一个劲摇晃。
“你别急呀，爹爹早就好了，在家等着若兰呢！”
程灵素放大了些声音，像是安慰若兰，也像是说给什么人听。
“真的？”若兰侧着头想了想，“那爹爹生的什么病？姐姐你真有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给爹爹治好了？”
“也没有什么，姐姐的师父才叫厉害。”程灵素笑得意味深长，“姐姐的师父啊，是洞庭湖畔的毒手药王！”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看到刚刚擦肩走过的一个货郎，失手塌了半边担子。
小小狐狸想要在林中保命，当然要借一借老虎的威风。
若兰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充满了好奇和兴奋：“那爹爹怎么不和姐姐一起来？”
“因为爹爹练功呢。若兰有没有听爹爹说过，拳不离手，练武的人一天也不能懈怠。爹爹现在要把前几天生病的功夫补回来，好去找那暗算他的人讨个公道。”
这一回，一个坐在田埂上抽旱烟的老头子，突然咳嗽得窝起了腰。
若兰开心地扬起脸，小女孩的神情里全是热烈的崇拜：“那他们可打不赢爹爹！姐姐你知道吗，我爹爹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海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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