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海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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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家，若兰就喊着“爹爹”一个屋一个屋地跑。程灵素等她跑进后院正堂，轻轻地把门关了。
“嘘——”程灵素作出一个神秘的表情，把手指竖在嘴唇前面，说话也放低了声音，“爹爹不在家，兰兰可不要声张。”
小女孩“咯”的一声笑了，似乎对这种游戏很满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那，爹爹去哪儿了？是不是找那些坏人去了？”
“不，他先去找胡大哥——就是胡一刀伯伯的儿子，兰兰听爹爹说过吧？”
若兰用力点着头，兴奋之余又添了惊喜：“嗯！爹爹说，他一直想找到胡伯伯的儿子，好好照顾他！兰兰也想照顾他！”
程灵素哑然失笑：“他比兰兰大十岁呢！”
“可是，”若兰一脸认真，“胡大哥从小没有爹爹，也没有娘。姐姐，爹爹是要把胡大哥接回来住吗？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把他当成我的亲哥哥！”
程灵素继续笑着，喉咙却突然哽住了。
如果一切真能顺利，这说不定是最圆满的结果了。
能为胡斐做到这么一件事，自己也可以心安地离去。
可是，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
“姐姐，姐姐！”若兰的声音打断了程灵素的出神，“胡大哥在哪儿啊？他和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程灵素彻底醒过神来，重新压低声音：“不知道呢……兰兰，我们小心些，爹爹不在家，说不定那些坏人又会来找麻烦了。”
“那我们怎么办？”
“兰兰放心，”程灵素微笑着，“姐姐自有办法。”
※
夜幕降临了。夜色正是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保护色。
但这夜色也恰好碰在程灵素心坎上。
“爹爹，你眼睛全好啦！”
“爹爹，你练功夫给兰兰看，好不好？”
若兰一声一声地叫，映在窗上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却没怎么动。还是奶娘笑起来说：“姑娘平时都不爱看练武的，怎么今儿想起来了？这么晚了，好去睡了。”
若兰自是一迭声的不依，那个身影就长身而起，单刀在手，举手投足，使的正是胡家刀法。
这路刀法，当初田归农派人来苗家相杀时，苗人凤和胡斐都使过。程灵素记得，那跟着田归农的人自然也记得。
几招过后，屋里的人收了势，只听见小女孩拍掌叫好，甚为兴高采烈的声音。奶娘又反复劝了一阵，屋门方开了，女孩满面掩不住的笑容，扯着奶娘一路比说。
屋里的程灵素和丫鬟巧雪对望一眼，口中一声没出，却同时看向双手。
两人四手持着的，是个纸板剪出的人影。不过尺半长短的样子，在烛火前映出的影子，竟也颇为高大。
程灵素挥挥手，巧雪“噗”的吹灭了蜡烛。又过了不久，院外树梢间便响了一阵，好像有风吹来，又去了。
※
自从若兰回来，苗家上下就热闹了许多，但在程灵素眼里，也平静了许多。
幸好那田归农是个胆小如鼠的货色，否则，苗人凤接连十多天不露面，总要起了疑心。
程灵素忍不住对自己笑笑。一笑苗人凤当真心宽，就这么把个家扔在自己手里。自己威胁他说要对若兰不利，他显然也没听进去。
这位苗大侠，倒是很愿意相信别人。
——就像胡斐。
一想起胡斐，程灵素又是一笑。若说田归农这么久不来骚扰，是慑于苗人凤之威，恐怕也有胡斐当初单刀退敌的功劳。要是胡斐现下与苗人凤会合，两人少不得又要来场刀法切磋吧。
这么想着，笑容却慢慢收了回去。
胡斐……会是一个人吗？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和那位“玉凤姑娘”在一起？
程灵素发现，自己连那位胡斐日日夜夜捧在心坎上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要想了吧？
不用想了。
那些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程灵素用力摇着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都甩到天边云外去，甩得自己都有点头晕。刚定了定神，马上看见若兰穿过院子冲自己飞奔而来。
“姐姐！奶娘、奶娘不好了！”
一直对若兰、也对程灵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奶娘，这时候正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略显富态的身体蜷得像一只虾。
“突然喊着肚子痛啊，痛得要命，一下子就站不起来了！”
“早晨还好好的……”
“不对，一早奶娘说不想吃早饭，还恶心呢！”
围在床前的丫鬟七嘴八舌地说，好像都把程灵素当成了主心骨。
若兰看看抱着肚子说不出话的奶娘，又看看程灵素，一双大眼睛里就满含了泪水。
“姐姐……”
“有人请大夫去没有？”程灵素问。
“程姑娘，你不就是大夫吗？”
几乎所有人都投过来疑惑的目光。程灵素摇摇头。
“我一直学的是药理，从没诊过病人。”
“可我爹爹……”
程灵素握住若兰的手，打断她哽咽着的分辩。
“听我的，快去请大夫。等确诊了要用药，我一定帮得上忙。”
说话声音不大，但很有权威性。丫鬟们一下子就散了，喊着外面的人收拾出门，屋里屋外嘈杂不断。
“程……姑娘……”
程灵素立刻俯下身，凑近奶娘跟前：“别急，别说话，省着点力气。大夫就到了。”
“我这病……要是不行……”奶娘就像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挣扎着开口，“我家姑娘……就托付给程姑娘了……难得你们姐妹投缘……”
憋了很久的若兰哇的一声哭了：“奶娘……奶娘你别乱说！姐姐一定能救你……”
程灵素的眉心皱起来，又缓缓松开，弯下身去把手按在奶娘双手捂住的小腹上。
“是不是这里疼？”
“啊！……疼……”
奶娘没顾上回答，但反应和程灵素想的差不多。不但手按下去的时候疼，放开了也在喊疼。
“有些发热……”
程灵素喃喃自语，试过奶娘的额头后，又掰开口来打量。
“舌苔黄，厚腻……”
“脉弦数……”
“有没有大便？小便颜色深不深？……”
兀自啜泣的若兰抹了抹眼泪，渐渐张大了眼睛。面前的程灵素，和平时那个带她玩耍的姐姐判若两人。明明只是大七岁而已，这时看着那瘦小的身躯，却像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令人感到心安的力量。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丫鬟一迭声地在门外喊。
程灵素从床边站起身，转头迎上去。
“这是常来家里看病的杨大夫。”旁边的人适时介绍，“这位是给老爷治眼睛的程姑娘。”
程灵素连施礼的时间都没费：“大约是肠痈，请杨大夫再诊诊。”
杨大夫也没向她多瞟一眼，过去按腹、看舌苔、诊脉。
“是肠痈。程姑娘诊得无误。”
程灵素不知怎么的，就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杨大夫匆匆写好方子，嘱咐人速去煎药。
“金银花二钱四分，蒲公英、紫花地丁各三钱，白花蛇舌草、大黄各二钱，川楝子、丹皮各一钱八分，赤芍二钱，虎杖三钱。”程灵素低声念了一遍，才迎上杨大夫的目光，“没错吧？”
杨大夫含笑点头，似乎这才有心思打量这个身材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程姑娘药理甚精，难怪能为苗老爷治毒伤。”
“您也知道……苗伯伯中毒的事？”程灵素有些惊讶。
“开过个镇毒的方子，略尽人事而已。”杨大夫微微颔首，又叹了口气，“但比不上程姑娘，断肠草的剧毒，也能信手解去。”
“凑巧而已。”程灵素也摇头，“我该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姑娘打算行医么？”
“我？”程灵素惊了惊，“我可不行，我什么都……”
“若不真正行医诊病，单靠背医书，是没有用的。”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站起身，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温和与期待，“还是姑娘不想当大夫？”
“我……我想。”程灵素微微沉吟，然后点头。
她知道这一点头是什么含义，是轻是重，也都无可反悔。
“我想当大夫。”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海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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