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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八】不道当时肠断事,还较而今得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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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知道……”陈家洛还想再说下去,但肩上传来的剧痛遏住了他的嗓音。凌未风这才发现手上沾满了热乎乎的鲜血,连忙放松了抓住他伤口的手,架起他回房。
“我去找傅前辈!”凌未风说着想出门,却被陈家洛能动的右手一把拉住。
“笨蛋!”陈家洛虚弱地笑着,“去讨骂吗?”
“他不来找我,难道我就不骂他了?”应声出现的傅山向凌未风冷冷一瞥,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家洛的伤处上。凌未风很是老实地站在一旁递药递绷带,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但傅山直起腰的时候还是不客气地盯住了他:“凌大侠,你名满西北,人人景仰,老朽和你又是初会,按理说不该对你的事妄加评判。但陈公子现在是我的病人,年纪又和兰珠姑娘相仿,你年长几岁,不知道好生照顾他,还当着大家的面那样对他——”
“傅前辈。”陈家洛轻声打断了傅山的斥责,“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害得冒姑娘——”
“莲儿是另有隐情,我也没想到她终是舍不下这一层羁绊,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傅山摇着头,“你伤势不轻,这一剑再深几分,臂上筋脉就断了,现下也总要静养几个月才好。这位凌大侠不晓事,手下没轻没重,你自己怎么也跟着不在意?”
陈家洛的目光在傅山和凌未风身上各转了一转,还是落在凌未风那里,语气里倒像带着些顽皮的愉快:“凌大侠救过我的性命——”
“秋山!”凌未风却很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再这么称呼,我就当你跟傅前辈一样,是故意寒碜我!”
“那你也不要这样叫我。我的字犯了傅前辈的讳,未免不恭。”
傅山看看他们两个,终于露出微笑:“我又不是皇帝老儿,没有那么讲究。韩会主说过,陈公子是江南书香门第出身,谁知倒和西北大侠成了至交好友,也算是因缘际会。”
陈家洛会意地点头:“我们相识不久,但确实是生死之交。凌大侠——”故意拖长声音这么说的时候,还向凌未风促狭地眨了眨眼,“一时情急失态,前辈不用和他计较。”
凌未风很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向傅山躬身谢罪。傅山无奈地摆了摆手,只说“好生休养”,就出门而去。陈家洛打量着还站在当地的凌未风,轻轻叹息:“对不起。”
“你、你向我道什么歉?”凌未风脸颊上的伤疤动了动,“你并没有错,是我……”
“我懂你的意思。”陈家洛静静地望着他,然后拍了拍身边空着的椅子,“过来坐吧,我这么仰头看着你说话,有些累。”
凌未风咕噜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还是走过来坐下。听到陈家洛追问“你说什么”,索性清楚地重复了一遍:“再过不几年,仰头说话的就是我了。”
陈家洛忍笑之际,几乎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是斜觑着他:“你这人好不小心眼!要是也被人扇个耳光,还不得去寻死?”
凌未风的神情突然僵住了,半天没有回答,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以后别再说那种话,就是……万劫不复什么的。是功,是罪,我们大家一起担。”
这句话得到了傅山和韩志邦、刘郁芳他们的一致认可,随着西北红枪会和江南鲁王旧部的合并,大家也决定携手合作,继续在中原发展反抗清廷的势力。而冒浣莲说出的一个消息,则令所有人都隐约看到了新的方向。
“那个黑衣人是玄烨……康熙皇帝安插在平西王府的眼线,我听到他回皇帝禀报说,平西王吴三桂私下大造宫殿和皇家服饰器物、扩张军备,确实有反叛之心。”
韩志邦首先一击掌:“那太好了!趁着吴三桂跟朝廷相争之际,我们也伺机起事,一举把满洲鞑子灭掉!”
“恐怕未必能顺利如愿。”刘郁芳看着这个鲁莽直率的汉子,微微皱起眉头,“吴三桂为人反复无常,声名狼藉,要起兵寻个什么名义?难道还能涎着脸打大明旗号?天下又有谁会响应他?”
“那种小人当然没人响应,到时候咱们将这旗号接过来,有刘姑娘出面,何愁没有义士归附!”
刘郁芳不悦地摇了摇头:“你说得轻松,但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怎能担得起大业!就算有人归附,军资从何而来?”
韩志邦两次被她驳斥,紫膛脸顿时涨红了,想到现在红枪会是以刘郁芳为主,她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只好讷讷地忍耐。凌未风却在旁边冷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刘会主的见识!我以为你舍弃江南,在阳春大好的三月来到西北,是咬定牙根要做一番事业,谁知道一个多铎就把你们吓破了胆!”
“凌……大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急性的通明头陀率先叫起来。刘郁芳虽然也有不快,但还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神态:“凌大侠说我们胆子小,我倒想请教凌大侠的高见。”
“力量不足,可以联合起来,像刘会主和韩会主就是如此。”凌未风像是没有看到刘郁芳注视着自己的凌厉目光,仍然侃侃而谈,“但是你们兴师动众,就为了刺杀一个鞑子亲王,先暴露了自己的行藏。刺杀不成功,反而失陷了张公子,你们更觉得与朝廷强弱不敌。所以眼前放着这样的大好机会,你也畏首畏尾,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认为吴三桂造反就是你说的大好机会。”刘郁芳反唇相讥,“云南地处偏僻,吴三桂又不得人心,他和满清朝廷才是强弱不敌。我们轻率地卷入这场战争,无非是白白叫朝廷吃掉而已。”
陈家洛一直听着他们彼此争论,心里疑惑凌未风为什么突然对刘郁芳百般嘲讽挖苦,竟好像和她有过节似的,但这时还是忍不住替凌未风答道:“既然冒姑娘说,康熙专门在平西王身边安插了眼线,可见朝廷对吴三桂十分忌惮,生怕他会造反。地处偏僻并不是弊端,吴三桂正是借地利之便,秘密图谋起兵,因为一旦举事,朝廷鞭长莫及,很容易边打边扩张势力。刘会主这么说,未免太轻视吴三桂了。”
这一下不但刘郁芳,就连韩志邦也有些发怔,不知道如何接话。过了一阵,韩志邦的部下杨一维才转过头看着傅山:“前辈,冒姑娘这个消息准确吗?”
“这是莲儿亲耳听到的。”傅山沉吟片刻,就明白了杨一维的用意。冒浣莲在陈家洛刀下护住了康熙皇帝,这件事已由易兰珠转述给大家。为了解除众人的怀疑,傅山只得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老朽可以保证,莲儿并没有异于各位的心思。她之所以保护康熙,是因为——她和康熙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冒浣莲在傅山开口时就站起身来,还没听完,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厅。震惊的众人大都没有去拦阻她,只有易兰珠这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片刻后醒悟过来,匆匆忙忙地去追冒浣莲。
刘郁芳咳嗽一声:“傅伯伯,这是浣莲的私隐,您为什么要说给我们听?我们……谁也没有疑心她……”
“我并不只是为了解大家的疑心,”傅山摇着头,“我是想让她明白,这道坎,她总要过的。”
众人这时候想到,冒浣莲如果站在红枪会等人这一边,就要终生和清廷作对,也是和她的弟弟、她的亲人作对,于是谁也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