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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章二十二)龙尘伊传 ...

  •   (章二十二)
      温暖是让人沉沦的。李优孟感到怕。

      这温暖不属于她。她也并不想要。

      因为坚信着自己会回去,会回归到自己的命途中去,所以不愿在这里留下一丝一毫的舍不得。所以始终保持着淡漠疏离,所以始终不让自己的心情有所起伏。直到遇见这对父女。

      每每从顾若家里出来,李优孟都心想,明天开始,不要这样了吧,不要抱着那孩子不撒手,不要看着顾若面对小家伙时没可奈何的样子挪不开眼,不要回了宿舍都还念念不忘晚间与他俩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

      可是第二天去了,这些盘算就又会通通忘掉。为时已晚,她深知自己已经渐渐沉沦。

      不过几天光景。扳着指头算算,真的不过几天光景。可那一扇门却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进去了就不舍得出来。

      归根结底是因为顾若像极了龙尘伊吧,李优孟这样想。看着他宠溺顾诺,就好像看到龙尘伊宠溺他们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那是她想象里太过美好的画面,曾经想象了无数遍,却终究没有来得及实现。

      李优孟看着顾诺稚嫩的面孔,忍不住想象,那被娘亲遗留在那一世的孩子,若是个女孩,该与她有几分相似吧。便是男孩也该是这副眉眼吧,无处不透着龙尘伊的神韵。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不仅相貌,就连不经意的神态动作都是惊人的相像。譬如微笑时嘴角挑起的方向,譬如微笑时嘴角挑起的弧度,譬如看着别人时目光中的专注,譬如翻书时食指与拇指轻轻揉搓书页下角的动作,譬如……太多的相似,几乎让她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伪装。伪装的世界里,龙尘伊伪装成顾若。他改了身份,却改不了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的习惯。那些习惯看在李优孟的眼里万般熟悉,那是早已印在她心里的记忆,殊不知已是入骨入髓。

      可惜,这世界不会办一场如此盛大的伪装来骗她。那顾若也分明是另外一个人,属于这里的,活生生的,不是他。仿佛同一个人,却相隔了千年,多么可怕。

      李优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突然发现眼前这女子的眉眼似乎与曾经的自己也有了那么几分相似。一转眼却发现果然是错觉。苏轻暖与李优孟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眼睛鼻子嘴巴,哪有一处相似?虽说苏轻暖长得也勉强算得上美貌可人……但毕竟没有她堂堂优孟公主的倾国之姿雍容之态不是……这一点她在睁开眼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了。因为不巧睁开眼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病房电视机漆黑屏幕上映出是自己,当时就吓了一跳。

      这就奇了怪了,奇了怪了。说不通啊,要是真有什么命中注定生死轮回,没理由只有龙尘伊容颜不改,自己却面目全非啊。要是“苏轻暖”也长着“李优孟”的脸,那她也认了,就当是鬼神怪力的成全。可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信又信不得,不信又不能甘心。完全没有想法啊让人。

      莫非……自己在这一出戏里并不是主角?

      那主角是谁?站出来!李优孟胆战心惊,难不成孙小姐也来了?不,这倒不大可能,来的路上也没碰着她。那么,难不成自己被莫名其妙扔到这一时空里并没有预示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机缘?难道自己信心满满地等着看命运自圆其说是没有结果的?难道真的仅仅是“阴差阳错”几个字,而已?也就是说,她是被遗忘在了这里……

      不、不能吧……

      老天不能这样有始无终吧……

      顾若起初都是很晚回家的。李优孟觉得他当真是忙。又一想他这些年这么忙还带着个小家伙是怎么过来的,恐怕真是辛苦了。

      后来几天顾若渐渐回来得早了,有时跟她们前后脚进门,有时她带着诺诺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坐在书房在写东西了。李优孟盘算着大概他是忙过了这阵子了吧。不过既然答应了借此机会还清五千块钱,她就会做满五十天。言而有信。

      李优孟在客厅里陪了一会儿顾诺,书房里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顾若待在书房里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让李优孟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耳朵不好没听到外面的响动。于是起身过去敲门框告辞。

      顾若点点头,并不看她一眼。李优孟通常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去打扰他。

      这样几天下来,渐渐成了习惯。某日起身告辞时,顾若却没应声,顿了一顿抬起眼,看着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一目十行吗?”

      “啊?”李优孟不解。

      “还是三分钟热度?”

      “……嗯?”

      “我这里一屋子的书你都看完了?”

      “没、没啊……”李优孟明白过来,挠挠头,“近日所览,匆匆忙忙,不过沧海一粟。”

      “那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顾若问得稀奇,“是介意我在一旁吗?”

      “啊不、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顾若看着她,“我还当你是一个爱书的人,原来是我看错了吗?并不是夸口,我这里的书籍大多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孤本,顾家家藏珍本,虽说不外借,但也没说不许人看。你看了几日就作罢,是提不起兴趣吗?”想了想又说,“也难怪,你一个理科生,能对这些古籍有多大兴趣。”

      “不是的,我很感兴趣的……”李优孟说。好吧其实确实是因为介意他在旁边……实在是不知道对着这样一张脸该怎么专心看书。所以其实最近是很怨念顾若为什么回家越来越早了,害得她都没时间偷读。

      “那就坐下来看吧,没关系不用感到抱歉我并不会觉得不自在。读书要持之以恒,反正现在时间还早。”顾若搬开书本腾出半张书桌,示意李优孟将阳台上的藤椅搬过来坐,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感觉到李优孟无动于衷,又抬起眼来瞧她,“怎么?有事?”

      “啊没有没有……”

      两人对峙。

      “……那好吧那就多有打扰了顾教授多谢您……”李优孟不忍拂了他的盛情,慢腾腾挪过去搬了藤椅,又慢腾腾挪到书桌背面,面对着顾若坐下。坐下适应了一会儿,又慢腾腾站起身去书架旁取了两本书。

      顾若直直看着她,纹丝不动。

      李优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明明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却无法抬眼直视。于是低着头用很微妙的小碎步连人带椅子一起往一旁挪动。一寸一寸地挪,直挪到书桌侧面才停下来,又伸臂把那两本书从远处桌面上捞过来。

      安顿妥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才抬眼看了看。不料一抬眼却仍是撞上顾若的目光。心下一惊,险些乱了拍子。怎么他全程都在盯着自己看吗?他……这样做礼貌吗?

      顾若却在那张惊愕的面孔跳入眼帘的一刻挑了挑眉,很是随意,很快便漫不经心转开眼,重新低头去写手里的稿子。完全不留给她讲话的契机。

      李优孟于是也只好默默低头看书。只是莫名觉得心跳有些纷乱,久久难以平复,书本上简单的字句看进眼中却像是试卷上的英文,完全不懂其义。

      屋子里很安静,空气里流动着淡淡书香。还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淡到仿佛空气,让人感到心安。李优孟想,这大约是墙角那只香炉里散发出来的吧,无非什么安神镇静的焚香。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香气原来叫“儿童花露水”。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李优孟看了半天,没翻一页书。偷偷抬起眼来瞄过去,那人只留给她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手上虽在奋笔疾书,脸上神色却宁静极了,像是风雨不动的一尊雕塑,微黄的灯光打在脸上,如水般轻轻晃动,无端将那硬朗的轮廓柔和下来几分,仿佛带着安逸气息。挺直的鼻梁上有一层薄薄的金色在无声流动,灿烂,却并不刺眼。唯有那一双微垂的深棕眼睫,带着淡淡的影子在轻轻颤动,很长时间才从容一眨,又很长时间,再一眨。

      顾诺看完了动画片,开始在房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经过两人身边,拿走一些东西又扔下一些东西,嘴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背些白天学的儿歌,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李优孟看他看得入了神,顾若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最后还是李优孟自己抽一口气回过神来,于是又悄悄探头去看他在写些什么。

      结果因为离得太远,没看着。只看到他握着钢笔的手洋洋洒洒,笔走龙蛇,动作流畅地写下一行行颇为潇洒俊逸的行草。有厚厚一摞纸,写满了文字,被搁在他手边。每写完一张,便放到那上面。

      李优孟好奇心起,于是又往过凑了湊。还是看不清,再凑一凑……

      顾若头也不抬,笔也不停,左手直接拿了那一摞稿子放到李优孟面前。

      李优孟:“……”

      顾若:“看吧。”

      李优孟:“……”事已至此再推推搡搡就有点没意思了。于是李优孟屁股坐回椅子,一言不发拿起那摞文稿开始翻阅。

      第一页被压在最底层,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只看标题就足以让她凛然一惊——何以为龙何以归。虽然不明白他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直觉这文章一定是关于龙尘伊的。

      果然,眼睛往下再一扫就得到了证实。副标题为——龙尘伊传。

      这是顾若的手稿,《龙尘伊传》。李优孟不由自主收紧了手,感到胸膛里那颗东西“突突”在跳。眼睛突然间就不敢再往下挪动一分一毫,仿佛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早知道顾若写过许多关于龙尘伊的论文,但那些毕竟都只是基于所谓“龙庭之乱”之上的辨文。而现在手里的这篇,却是他为龙尘伊写的传记,专为龙尘伊一人写的。里面或许会有龙尘伊详细的生平、事迹,甚至会涉及到有关于他相貌、品行、生活琐事的描述。

      李优孟深深吸一口气,在阅读正文之前抬头又看了顾若一眼。这还算是巧合吗?龙尘伊的传记,竟然是由一千年后的一个与他长相惊人相似之人写成。如果这都算巧合,那这人世究竟有多疯狂?

      除了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有什么是更令人信服的解释呢?

      李优孟感觉心都乱了,脑中一片混沌一片空无。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令她无解又深深恐惧的事情,本以为不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离奇之事却接连降临。

      最可怕的时,接连不断降临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谜题,从来没有答案。甚至连线索也无有一丝。她感到怕。她想,自己是真的被命运遗忘在这里了吧。她感到自己的无力,几乎快要崩溃。

      可是很快又意识到,即便崩溃,也还是无力。什么都改变不了,不,甚至是什么都想不明白、看不透。这灵魂莫名其妙的穿越,这两世惊人的一致,这处处透出的熟悉与古怪,这一切的一切,到底何始何终?到底是应了什么样的机缘,什么样的因果?谁能给个解释,谁能解她的困惑?

      问天天不语,无人理会这小小凡人。于是她没有崩溃,更不能崩溃,只能这样卑微地等着,像个傻子一样等着,等着命运轮盘将那属于她的因果始末展示给她看。也许哪一天根本不会到来,但她也只能这样,任命运为所欲为。

      李优孟是一个冷静的人。所以这些思虑在她脑中都只是一闪念而过,因为她明白想也无用,猜也无用,怕也无用,痛苦也无用。眼下她拿着顾若的手稿,这是唯一可以确信的真实的感觉。所以她很快便恢复平静,闭一闭眼,做好了准备,便开始将那文章往下看去。

      文中首先考证了龙尘伊的生辰,准确无误;然后是出生地,西域塞上,也没有错,那时其父龙公白出征西域,二子尘伊生于沙场,这是彼时人尽皆知的;其母为西域人,这一点也没错,只不过不太具体,没说是西域何种人,顾若列出引证书目,查证多方也只得出西域人的结论,看来这一项是经久遗失了;少年时随父亲在边塞长大,八岁识得《六韬》,没错;后拜入一名神秘山人门下,修习诗书六艺,涵养心性,没错;十六岁回京,次年受到皇帝器重招作御前护卫,没错;十八岁首次以主将身份携兵出征,大获全胜,退兵千里,没错;往后战功卓著,每每运筹帷幄,无往不胜,一时之间,龙老将军、龙二将军之名,令胡虏举国上下闻风丧胆,没错;几年之后,皇子李庸弑父篡位,忌惮龙氏之威,遂削减兵马,逐渐收回兵权,父子四人遣往边关“空拳”驻守,的确如此;新皇二年,胡虏纠集各国大举来犯,其时朝中动荡未平,南方又起灾祸,入秋颗粒无收,灾民揭竿起义,这一点李优孟未曾亲眼见到,但那时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因为身在其中当局而迷,想着毕竟泱泱大国,根基岂是轻易能被动摇的?如今看来,王朝大势已去,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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