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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三十二)查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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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二)
“周则你起来。”纵使心里翻天覆地,面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毕竟是一朝公主出身,李优孟自有王族的大气与尊严。
“小暖,你不用再矜持下去了,这里也没有别人,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不会把你当精神病人看待,你也不需要感到自卑……”
李优孟笑了,说:“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不过是觉得你踏实可靠,又相信我说的话,所以对你多一份信赖罢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是没有熟人的,自然会对朝夕相处的人亲切一些,没想到竟让你误会作了好感,真是对不住了。事实上,我是嫁过人的,心里也爱着一个人,我此生此生是绝不会再爱别人了。”
周则愣了愣,问说:“你爱的人是谁?”
“这恐怕就与你无关了。”李优孟礼貌地笑笑,连带着椅子一起向后挪动了一下,目测这距离足够她逃离周则的魔爪了,起身便走,“我还有作业,今日先告辞了。周则,毕竟相识一场,我们后会有期,江湖再见。”心里想的却是,五年将至,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离开了咖啡馆,李优孟快步走进了校门。路上白茫茫一片,映着初上的路灯,莹莹流光。
不知道周则有没有追上来。一直走到宿舍楼下,才敢回头看去。空无一人。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可李优孟还是觉得心里难掩一丝失望和惘然。就像她说的,她在这个世界上熟识的人并不多,而周则无疑是她最熟悉并且信任的一个。
她在病房里住了三年。三年里,父母有时会来,有时不来;大夫偶尔来检查病情,大多时候是不在的;同病房小妹妹也是后来一年才住进来的,虽说热闹了不少,可是毕竟年龄有差距,大多时候是聊不到一起去的。
唯有实习生周则,每天来问候她身体状况,精神佳否,有无食欲,等等等等,面面俱到,体贴入微。除此之外,空闲时间还经常会跟李优孟闲谈,李优孟说起自己穿越的事情,他也从不表示惊奇,只耐心听着,听完点点头。虽然知道那是他的工作,可还是会感到亲切。人的本性吧。当然,只是亲切而已,不是喜欢。李优孟自认是一个感情分明的人,有些原则,就是原则。
后来离开了医院,就没有再联系过。可是李优孟心里一直是拿他当朋友的,尽管心里明白,这样的相识,可能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当然,也没有必要再见。
今天的事情,彻底粉碎了周则在李优孟心中亲切美好的形象。油然生出一股反感之意。比起当初尹文庭逼她嫁给他时,还要反感。果然自己不适合跟这个世界的人打交道么,理解不了他们怎么可以如此道貌岸然,虚伪至极。娶了一个,还想霸着一个,还花言巧语,自作聪明。
婚姻这件事情,时常是会被拿来当做筹码的。譬如说周则和他的未婚妻,譬如说李优孟和尹文庭。
但在李优孟看来,这筹码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有的龌龊,有的稍微不那么龌龊。为了一己私利,是奸人;为了家族存亡,是责任;为了予以恩情却并非亲人的人,是情义。李优孟不敢说自己至情至义,但起码是为了担起责任。
如此说来,周则就是个奸人了。虽然不了解本世纪职场上的种种潜规则,但“走后门”这件事历朝历代都是相通的,很好理解。所以李优孟很自然也能想到周则跟教授的女儿结婚是为了什么。
心里叹息一声“人心不古”,李优孟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李优孟以为是闹钟,随手关掉继续埋头睡觉。不料那铃声毫不气馁,又响了起来。
李优孟睡眼惺忪地捧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着顾若的名字,当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闹钟界面自带的文字。因为从来没在床上接到过顾若的电话。好吧这句话有歧义,应该说,从来没在清早接到过顾若的电话。以至于她直到接通以后,听到了顾若清爽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时,方才大梦初醒,一个激灵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顾教授,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诺诺是不是有事。
“你在哪里?”
“我在宿舍。”
“好。”顾若说,“那你现在出来,我在校门口。因为要去出版社送书稿,顺便把最后一节的稿子带给你。之前答应了要给你看的。”
“《龙尘伊传》?”李优孟当即就想起了日前的事情。主要是她这几日一直挂念在心来着。
“嗯。”
“好我这就出去,您稍等。”李优孟挂了电话,下床穿了衣服就往出跑。路过门口的镜子觉得仪容不整,又退回去匆匆洗漱一遍。临出门时心里还“啧啧”叹了一声,想说,舍友们未必也太能睡了吧,一个个裹着被子睡梦正酣,好不舒服。
结果一出门,自己却惊了一跳。天光蒙昧,落雪纷纷,远远近近一片宁静的淡蓝,压根儿还没有天亮。再看一眼腕表,六点差十分。
这……未免也太早了吧?
一抬头看到校门竟然还锁着,门房也紧闭。而校门外面,停着顾若黑色的车子。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大衣,深红色的围巾整整齐齐围着颈间绕了两圈,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耀眼,轮廓深深,眼睛隐在高高的眉弓下,蔚然深邃。
深棕色的头发上落了几片雪。
他一如往常,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来人,不言,不语,不闪躲。让人心惊,又心动,这样的目光啊,要人命的。看到李优孟果然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凝重的眉头这才不自知地缓了缓。
李优孟走到校门内侧停下,顾若这才直起身来,缓步走过去,从铁栏上方递过去一只牛皮纸袋子,说:“这是备份,你拿去先看。”
“哦,多谢……”
顾若又看了看她,说:“你是真的很喜欢有关龙尘伊的历史,是吗?”
“是啊。”
“那么,看完以后,请你帮我写一篇东西吧,我会用作这本书的序跋。”
“我?我?!”李优孟惊了惊,“让我来写序跋?不好吧,我又不是研究历史的,也不是名人大家。”
“没关系。”顾若淡淡说,“即便是大家,也未必比你更了解龙尘伊。我看你这些年看了不少书籍,文笔言语也很有素养,不用妄自菲薄。”
“真的……要我来写吗?”李优孟感到受宠若惊。毕竟在这个世界,他是权威,她什么都不是。
“嗯。”
“那,该如何写呢?文体?长度?要求?”
“你随兴去写就好。又不是正文,怎样都可以,只要是关于龙尘伊的就好。”
“哦。”
顾若又看了她一阵,说一句“就这样”,便转身准备离开。
“顾教授,”李优孟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唤住了他,“那个,你现在去出版社真的不会太早吗?是不是……记错了时间啊?”
顾若回头瞪她一眼,没说什么,径自上车离去。
李优孟瘪瘪嘴。这个怪人,太没礼貌了。她只是好心想告诉他说,如果记错了时间可以先去吃个早饭嘛,附近有家豆腐脑味道还不错。
回去的路上,李优孟迫不及待便取出袋子里厚厚一摞书稿,就着微微亮起的天光阅读。因为不想打扰舍友们睡觉,就先去了早课的教室坐着。
那书稿是完整的定稿版本,从头至尾都有,很厚的一摞。李优孟先是大致翻阅了一遍那天看过的部分,看到其中有几处修改和增补,大旨不变,随后就直接翻到了最后一个章节——尘埃落定魂何归。
章节开头,用了很大的篇幅,历数了最后那场战争持续的几年间,九州之内的各种自然灾害。譬如某某年南方大涝,某某年洪水淹没村庄,某某季蝗虫成灾、河间颗粒无收,某某月地动频发,某某日山崩海啸……
的确,李优孟印象里,那几年确是多事之秋。虽然不曾殃及京中,但仍是造成了千万黎民罹难。时人传说,天公暴戾,灾祸四起。
总结完这一些,文中又指出,有记载称,阴山一带地形曾有过一次大的变动,不知为何没有见于中原的正史中,可能是由于彼时漠北失守或是战乱,汉人南撤的缘故。这次变动的具体时间不详,但大致推算,就是在一千年前左右。地质学家采样鉴定,证明那一片曾发生过剧烈地壳运动,可能表现为大规模地震、山崩,甚至有岩层重新分配的可能。经屡次断代,将时间段锁定在了那场“龙庭之乱”上下五年之内。
一千年前的李朝,我国的天文学刚刚经历一场大的飞跃,天象观测技术已经有一定的经验积累和准确度,预测地震也逐渐精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可以猜想,当时朝野之中,是有专门观天测地的职务的,对于一些百年不遇异常巨大的自然灾害,这些专职人员应该是可以预知一二的。
那么再假设,这次地壳剧变果真是发生在龙尘伊抗敌战争期间,那大胆如他,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一条件,困敌人于阴山?
这样的猜想,不仅解释了这次灾难为什么没有见诸史书,而且可以解释龙尘伊为什么消极怠战。困扰千年的龙将军“七战七败”之谜,也就能就此解开。那不是阴谋,也不是变节,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以命相搏。
否则如何以少胜多,否则如何力挽狂澜,否则如何保住家国。
而后,狼子野心的尹文庭趁乱窃取战功,谋朝篡位。
可是,假若这真是龙尘伊的一场谋划,那他应该多少握着些胜券。最后一战大捷,他也该随着凯旋之师回朝才对。可是没有,他再没有回来。这不合理。
除非,他战死沙场,或是,死于那场神秘的灾难。
以一己性命,换山河永固。舍生忘死,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