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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章五十四)尸骨无存 ...

  •   (章五十四)
      苏轻暖不见了。电话也落在帐篷里。

      顾若本来就睡得浅,当下就清醒过来,立马出门去找。先在营地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线索,就返回来通知了带队的老师们全部出动去找。一时间人心惶惶。

      顾若开了租来的“牧马人”,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猜到了她要去哪里,一定是追着龙尘伊被带走的方向去了。这个笨蛋,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把故事信以为真也就算了,现在居然为了一个虚幻的男人以身涉险。她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可是车子开了十几公里开到了当地文物考古研究所,那里值班的人却说没见过有女学生来。沿途折返,又找了一遍,也不见苏轻暖的踪影。

      顾若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不断渗出冷汗,看着苍茫无尽的黑夜,突然间心慌不已。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找,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车子沿着大路走过,沿着小路走过,又开到没有路的地方。从天黑找到天亮,他几乎暴躁起来。然而暴躁也无计可施,只能尽量冷静,继续找下去。

      最后是在与县城相反方向两公里开外找到的她。

      顾若本想,找到她以后,要狠狠地质问,问她为什么这样不声不响出走。可是真找到时,远远地就看到她倚靠在一颗参天的枯树下,蜷缩着身体,微微瑟缩。衣服单薄,想是吹了一夜寒风。

      于是走着走着步伐就缓了下来,怒意也一点点冲淡,走到跟前时,顾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单膝跪在地上,将她连头带身子一起裹了起来。

      李优孟睁眼那一瞬迷茫空洞的眼神,刺得顾若心口微微一涩。他蹙了蹙眉,一把将眼前可怜的女子揽进怀里。

      或许是动作剧烈了些,李优孟开始在他怀里不停地咳嗽。顾若静静等她咳完,才说:“我们回去吧。”

      李优孟没有动,只是用喑哑的嗓音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李优孟笑笑,回身摩挲着枯树干上几道深深的刻痕,说:“这里原先是有一座小木屋的,应该就是在那个位置。当年我失明,就是与他住在这里。不理战事,不理恩怨,日出月落,朝夕相伴,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住在这里。因为我看不到,他特意在这门前的小树上刻了深深的记号,要我一伸手就摸得到。你看,现在,屋子不在了,人也不在了,门前的小树,已经长得参天,又老死……”

      “苏轻暖!”顾若冷冷打断她,“你是怎么了?”

      “我?”李优孟茫然地笑,红肿的眼中早已失了光泽,“我很好,只是有点伤脑筋。想不通,什么都想不通……”仿佛真的想不通,她开始拼命摇头,这样仍觉得不够,又拿手去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

      顾若任由她拍打了几下,才捉住她的手,不言一语,打横抱起她,向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将她固定在副驾驶上,盖上自己的衣服,才走到另一边上车。关上车门却没有即刻出发,转身来用手背探了探李优孟的额头,深深皱起眉头,看着她,说:“苏轻暖,你入戏太深了。”

      李优孟笑了,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车子还未发动,她就已经昏沉沉睡去,唇色苍白如纸,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睫毛仍是湿润的。

      顾若又看了她很久,目光复杂,最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入戏太深,才发动车子,向县城方向开去。

      李优孟睁开眼看到自己脑袋上悬挂的吊瓶,并不感到奇怪。事实上,经此一事,她算是彻底的意冷心灰了,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任何琐事,都再没有以前那种观望的态度了。对,连观望的心,都死了。

      如今在哪里活着,都是一样的行尸走肉。

      只剩了意冷心灰。

      转头看到顾若在收拾别人送来的行李,李优孟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儿,他还在收拾,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醒了。李优孟还是没有说话。直到看着顾若提着行李走出门去,才轻轻问了一声:“去哪儿?”

      顾若脚步滞了滞,似乎是分辨了一下,才确认了声音的来源,转头看了眼李优孟,继续手里的动作将行李放在门外,才又回来,试一试李优孟的额头,说:“我们回去。”

      “回去?”李优孟叹一口气,“哪里?”

      “回学校去。”顾若说,“最重要的部分都已经发掘出来了,剩下的,就留给他们去做吧。”

      也是,李优孟心想。她来的目的就是寻龙尘伊足迹,如今不仅寻到了足迹,还寻了个彻底,恐怕不仅这次的心事了了,就连一辈子的心事,也了了。

      “带我去找他,好吗?”李优孟说。

      “找谁?”

      “龙尘伊。”

      顾若顿了顿:“你想做什么?”

      李优孟咬唇垂眸:“我想他生前最后该是很辛苦的,他经不起折腾了,我也不能让别人糟践他的遗骨。他铁骨铮铮,配得起一个体面的厚葬。”

      顾若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不认识似的。事实上,再次重逢,总觉得她处处都透着陌生。他始终认为,是一场大病,让她性情大变,而已。可是越来越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一边痴言妄语,一边一本正经,让人忍不住都想信服。

      顾若开车带她来到了当地文物考古研究所。

      再次看到那具尸骨,是在一个长形的玻璃橱内。里面盛着半橱透明液体,散发出刺鼻气味。而龙尘伊,正躺在那冰冷冷的水里,身上的战衣,被尽数除尽。

      这样任人宰割的样子,让李优孟心中猛然一痛。他生前是多么叱咤风云的一个英雄,如何死后要被人羞辱摆布?这是何等的屈辱?他若地下有灵,会不会伤心欲绝?

      李优孟没有犹豫,上前去就要将龙尘伊从池子里捞出来,吓得在场工作人员纷纷跑来阻拦。手将要碰到水面的时候,却被顾若猛然拉开。顾若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几乎跌进了他的胸膛里。抬眼瞪他,却见他也瞪着她,说:“你做什么?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液体么?不怕后果吗?”

      “我要带他走。”李优孟坚决而冷静地说。

      工作人员说:“那怎么可以?这是我们当地发掘出来的,当然是由我们保存。”

      “你们是他的谁?凭什么留下他的遗骨?”

      “什么谁的谁?什么你的我的?谁的也不是,这是国家的,是文物!”

      李优孟自嘲般冷笑一声,不再白费口舌。他们是后世人,如何能明白,“龙尘伊”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名字,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心上之人。纵然他已死去。

      工作人员已经看出了这女孩的危险性极大,于是一部分人跑去保护标本,一部分人前来跟两人谈判:“顾先生,你们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呢?这标本是刚采集的,初步处理还没完毕,鉴定结果也要过几天才能出来,你们现在来是什么意思呢?”

      顾若说了声抱歉,解释道:“因为我多年来致力于研究龙尘伊生平和事迹,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所以想多看一看这个疑似龙尘伊的遗体。”

      “哦,这个可以理解。”工作人员扶一扶眼镜,“但是你这秘书小姐未免也有点太冲动太暴力了吧,直接要把标本抱走这可不行啊,你们个人是没有办法处理人体标本的,还是等我们先处理好了在把鉴定报告给你寄一份过去吧,这样行吧?谢谢支持我们的工作。”

      顾若答应说“好”。结果一个没拉住,李优孟就又挣脱出去,趁众人不备抱起了池子里的尸骨。谁料刚一抱起,那关节处还覆着一层脆弱肌肉组织的尸骨却“哗啦啦”散了架,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李优孟陷入错愕,随即浑身一阵巨颤。

      工作人员一边痛心疾首一边指责李优孟,还有人跑去保安科唤人来赶他们。李优孟彻底僵在原地,对身边人的话语充耳不闻,看着怀里被自己弄得支离破碎的“龙尘伊”,心口有如刀绞,只觉千刀万剐都不如现在的懊恼来得痛苦。她恨透了自己,恨不能剁掉自己的双手,恨不能即刻死去。然而死去,也无法弥补这滔天大错。她亲手毁了他的全尸,毁了他最后的尊严。

      当所有人都来从她手里夺龙尘伊的尸骨时,她却越抱越紧,越抱越紧,抱着他,失神地哭泣,仿佛天塌地陷的绝望,那么悲恸,让人看着听着,都感到怕。

      她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保安冲进来,开始拉扯她。顾若不愿见别人这样野蛮地碰他,便拉开了保安,挡在李优孟面前,说:“你们别动她,我来劝。”说完转身看着李优孟失魂落魄的模样,半天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劝起,叹一口气,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却被李优孟防备地一把抓住,死死地推开,指甲都陷入了肉里。顾若转头看了看,没有吭声,又看向她,平静开口说:“暖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

      李优孟愣了愣,抬眼看他:“他不是尧舜,更不是桀纣。”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样的腐骨。所以,你现在抱着的,并不是龙尘伊,而是无名的腐骨。”

      “不是的,不是的……他就是龙尘伊,生前死后,都是一样……”

      顾若抿唇,凝眉看了她半天:“可是你又能带他去哪里呢?黄沙埋骨?还是挫骨扬灰?”

      “我……”李优孟眼泪无知无觉地流淌,一声一声落在衣袖上,她却茫然地瞪着双眼。是啊,能带去哪里呢?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带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无可奈何。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具尸骨,没有了他的灵魂,就什么都不是。

      “把他留在这里,不用再经受风沙蚀骨,不用再被蛆虫蚕食,不用化成灰烬无迹可寻,他会被完完好好地保存下来,穿着生前威风的战衣,接受后世人敬仰的膜拜,这样,不好吗?”

      “不好……”李优孟摇头,“一点都不好,我只要他好好地沉睡,不要人来打扰……”

      “那么,”顾若叹一口气,“你想这世间还他一个清白吗?”

      李优孟愣了愣,突然哑言。

      “留他在这里,查明真实的死因,才能真正还他清白。”顾若说着,趁李优孟愣怔的时间里,自她怀里抽离那些零散的白骨,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然后将李优孟揽住,轻声说,“放心,等到以后,我们再来看,如果他们对他不好,我再跟你一起,带他离开。”

      李优孟没有说话,只是不肯彻底放手。

      顾若说:“你信我。”

      李优孟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手上不知不觉泄了力气。茫茫然看着那一池凌乱的白骨被人抬走,一动不动,如死去一般安静。

      就这样跟着顾若离开,也不知道留他在这里,究竟对是不对。车子行驶在杳无人烟的公路上,遥远得望不到尽头。走了很久很久,李优孟突然说:“心上人成了枯骨,若是你,你会如何?”

      顾若蹙了蹙眉,没有回答。

      其实她这一句,问的是假如,也不是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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