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恰逢因果》意马

70、（章五十九）二次考古

　　（章五十九）
　　李优孟闻言心头一惊，伸长脖子凑过去看。没看着。一抬眼却看到顾若眼中深深的震撼和不解。他眼睫轻颤了好一阵，才猛然抬起，狠狠瞪向对面办公桌后的女人。

　　顾母脸上早已失了颜色，目光闪躲。

　　宋齐也看过去，问说：“校长，这么巧，暖暖出车祸您在场，暖暖遗弃婴儿您也在场，您怎么解释呢？”

　　顾母有些慌张地摇头，说：“不是我，我、我只是……我只是把孩子抱回来而已……”

　　“对，您只是抱走了孩子，然后把被您撞倒的暖暖弃之不顾，逃之夭夭，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顾母急得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紧张地揉搓着桌上的文件，“我没有，我不知道她被车撞到……”

　　宋齐嗤之以鼻，又转头问顾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么多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伙同你母亲一起来骗人？你们差点害死她，知道吗？！”

　　李优孟心想，恐怕不是“差点”，是“已经”。苏轻暖大概就是因为那场车祸丧命的吧。唉，算不算可悲，他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竟然这般千丝万缕错综复杂，想要简单都简单不得。

　　“肇事逃逸，校长，您不是最有涵养的大家么？怎么允许自己双手沾满鲜血，做了杀人犯呢？”宋齐讽刺一番，冷笑两声，转身拉起李优孟便走，“暖暖我们走，从此认清了他们母子的面目！”

　　李优孟还在云里雾里理不清头绪，便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路过顾若身边时，却感觉手臂被人一把拉住。那力气十分大，握得她生疼生疼，略微还感觉到一丝颤抖。抬眼去看，顾若望着自己，眼中复杂晦涩，不再像往常一般坚定不移，似乎还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他看着她，仿佛在哀求，留下来，听我解释。

　　可是他分明又什么都不说。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直到那边传来顾母重重倒地的声音。他才无言地放手。

　　那天后来顾若匆匆送母亲去了医院，再后来就没有再见过。

　　李优孟想，他现在应该很不好。假如宋齐的推测是真，那他的母亲就是害死苏轻暖的凶手。他该如何接受这个真相呢？他自作聪明地恨了他爱着的那个人多年，现在却被告知，从头到尾，都错了个彻底，要怎么接受呢？

　　所以，可以理解他。

　　当然，是身为李优孟，可以理解他。假如是苏轻暖，现在该有多痛呢，心里。

　　转眼到了夏天，狂风裹挟暴雨，没日没夜地拍打窗棂。仿佛昨天才刚入学，眨眼间一年都已经要过去。又一想，仿佛前日还在塞上小屋畅想着浮生闲度也无妨，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已经不去想，“怎么会这样”的问题。疲了。自己的前尘也看清了，别人的往事也理顺了，突然间觉得了无牵挂，无事可做了。

　　有雨丝斜斜打进来，李优孟起身去关窗，不经意却看到了楼下一道冷清的身影。顾若独自站在雨里，没有撑伞，像是惩罚自己一般。

　　李优孟下意识拿起手机来看，却发现上面没有一条来电或短信。又转眼去看楼下，正撞上他抬起的眼眸。于是愣怔一下，匆匆拉上帘子，隔断了视线。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匆忙拉上帘子，只是突然感觉心口有点痛，像是有人在身体里难过。已经到了宵禁时间，李优孟爬上床去，漆黑一片中，瞪着眼睛睡意全无。

　　到了半夜，她不放心，又翻身下床，拉开帘子一角，看出去。雨越下越大，地上都成了水乡泽国，顾若还站在那里，浑身湿透，夜色中孤零零的。

　　李优孟看到他靠在角落里，掏出香烟，打开火机想要点烟，那火却屡屡被雨水冲灭。他又试了几次，还是留不住火光，于是狠狠地将它掷了出去。仿佛还觉得不够，转身一拳砸在了嵌满碎玻璃的泥土矮墙上，然后鲜血顺着墙上的沟壑流下，顺着雨水，蔓延了一大片。

　　痛不痛呢？李优孟心里默默发问。

　　顾若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扶着额头，就那样站了很久。李优孟侧了侧头，想要换个角度去看，看他有没有哭。可是看不到。

　　他又精疲力尽地靠着墙滑坐在地，溅起一地浅红色的雨水，然后无声无息。

　　李优孟想，他大概是来向苏轻暖道歉的，可是却无法开口。一是因为他该死的尊严，二是因为，他无颜以对。

　　终于明白，这么多年，一错再错。原来从来没有她伤他，一直都是，他伤她，伤得她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该是很痛苦的吧？

　　李优孟看了一阵，转身下楼去。隔着透明玻璃的大门，近近地看到他，才发现他脸上满是纵横的沟壑，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他却没有哭，疲惫地闭着眼，表情冷清。他的手背上遍布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被雨水冲得发白。

　　李优孟只当那是刚才捶墙时造成的，却不知道这几天里他已经砸烂了多少件东西。

　　看了一会儿，李优孟才想起来，该告诉他回去了。可是玻璃门锁着，身上也没有带电话。折回楼上取了手机下来时，却发现天边已经泛白，顾若走了。

　　然后再没有见过他。

　　临近暑假的时候，学校又组织考古队去龙尘伊古战场遗址进行二次发掘。李优孟理所当然去报名。但是这次没有顾若的帮忙，什么都难上加难。

　　最后还是成功报了名，通过路遥的帮忙。

　　突然想起当时自己请顾若帮忙，顾若问说，你会不会数年轮，会数年轮，就好办了。多么无聊的对话，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有趣。想起那天操场上，外面的天空中烟花灿烂，整个世界恍如白昼，只有他们身处的一方天地静谧无声。那时看着顾若，画面好像与记忆里的某处重叠，影影绰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痛。

　　那一次记忆闪现，苏轻暖记忆里所有跟顾若在一起时的好，都涌进李优孟的脑海。以后再没有出现过那种现象。以至于现在知道了顾若的不好，也对他恨不起来。

　　或许苏轻暖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对他的喜欢吧，深刻到连自己这个“外来人”也感觉刻骨铭心。

　　这一次来到古战场遗址，考古现场已经基本全部挖掘成深坑。因为近来降水较多，并且传说已经有人掉进沼泽里失踪了，所以同学们被要求全部住在招待所里，不许私自在野外搭设帐篷，以免危险或不必要的麻烦。

　　李优孟理所当然跟路遥住一间。夜里盘算着明天一早去研究所看龙尘伊遗骨，路遥却一直在找话题跟她聊天。

　　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路遥问了一句：“轻暖，你还记不记得，小学同班有一个叫……的人？”

　　中间的名字没听清，反正李优孟不认识，于是支吾着答了一句：“不记得……”答完又迷迷糊糊想，路遥为什么会问她小学的事情呢？她跟苏轻暖又不是同一个小学。不过因为实在太困了，嘴巴死活张不开，于是就放弃了问话。

　　只听路遥自言自语一般喋喋不休：“那时候，你们两个很要好，上学一起，放学一起……”

　　“后来她家里……后来你……再后来……”

　　后面的一句都没听清，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这些对话就忘了个干净。路遥跟着队伍去发掘现场了，李优孟自己走着去了当地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一见是她，当即就想起了半年前发生的恶性“抢尸”事件，噩梦袭来，赶忙群起将她轰出去。

　　李优孟心平气和解释说：“我这次来就是看看，看看他好不好，我也想通了，天大地大，哪里埋骨都是一样的，留他在这里，保有生前的尊严和无上荣光，被后世人敬仰，也好……”

　　工作人员：“快走快走你再出现我们可要报警了啊……”

　　李优孟叹息：“……我就看一眼，真的，保证不动手。我以顾若的名义保证。顾若你们知道吧？就上回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很有名的那个……”

　　工作人员：“小王，叫保安！”

　　李优孟又叹息一声，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直接卯足力气往里闯。

　　吓得工作人员连连跳脚，纷纷跑出来拦她，有人忍不住求饶道：“女侠你别来闹我们了，龙尘伊已经转移到博物馆去了，你去那里闹，你去那里闹去——”

　　李优孟闻言收力，说了句“谢谢”掉头就走。走了五十米又折回来，问博物馆怎么走。

　　博物馆要比研究所富丽堂皇得多，一进门就看到了主展厅夺目的宣传标题——沉睡千年的战神。想必就在这里了。

　　走进去时，着实为展厅绚丽的环境惊叹了一把。整个厅里空空荡荡，深沉的光线庄严肃穆，就只有中央一个玻璃橱，端端正正躺在水晶般的高台上，数十盏柔和的灯光照着它，却反射出来金属般刚毅的灿灿光芒。

　　李优孟觉得脚步沉重如枷，仿佛走了很久才走到它跟前去。渐渐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那一具身披黄金战甲的身躯，英姿挺拔，若不看面孔，还以为是具鲜活的肉身。

　　然而怎能不看面孔呢？那样触目惊心的存在，由不得人忽视。

　　哪怕化了白骨，他的的面孔也是一样的好看。眉宇间纵横天下，唇齿上温柔缱绻。往昔历历在目。

　　他们果然待你不错，衣冠都一丝不乱。不过，你还是站起来，看起来好一些。如果再能动一动，就更好了。李优孟叹息。

　　低头看到他的指节，还是倔强地保持着弯曲的动作，仿佛死死抓着什么东西。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想起他与她一人半支的海棠簪，又想起及笄那天他捡起簪子时的模样。那时他说，这半支是给我的么？李优孟笑着点头，于是他也笑。

　　听说人死了之后，会保持着生前的动作。他生前最后一个动作，竟然不是弯弓提剑，而是，紧紧握着那半只海棠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