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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章六十二)抚养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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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二)
宋齐走的那天,突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他一走,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说实话,在这个世界上,她对宋齐和顾若,比对苏父苏母要更亲切些。
李优孟踟蹰再三,拔掉输液管,穿好衣物,打算去送送宋齐。毕竟这一别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
摸着路找到机场去时,距离登机时间只剩半个小时。李优孟打宋齐的电话,那边已经关机。差一点就转身走掉,结果还是宋齐主动打来了电话。他问:“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李优孟说:“那就见好了。”
于是两人碰了面。一碰面,就是相视一笑。其实缘分很深呀,与他,都十年了,虽然李优孟并没有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不过光是想想,都觉得不舍。
十年了,从小,到大,看着彼此长大,同时自己也在长大。
宋齐放下手里的箱子,走过来抱住了李优孟。李优孟没有拒绝,因为这一个拥抱太轻太柔和了,仿佛两人之间长久的关系,并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暖暖,你会等我回来吗?”他在耳边问。
李优孟没有办法回答,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但还是说了个“会”。
“等我再回来,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李优孟没有回答。其实是宋齐不等她回答,就转身走开了。隔着人群最后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天从机场出来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闷闷的爆鸣。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整个航站楼就哄乱起来,下一刻旅客们就拥挤着逃命似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惊惧地叫喊。
“开枪了!有人开枪了——”
“打死人了——”
“枪”是一种能瞬间致人死地的武器,李优孟知道。混乱中没有看到宋齐,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涌上一种不祥。
人群都在四散奔逃,只有李优孟逆着人流往里走。最后被武警拦在了门口。很快,鸣着警笛的车辆就从四面八方赶来,实枪荷弹的警察从车上下来,一边安抚疏散群众,一边将事发的航站楼包围起来。
李优孟被当做围观群众“疏散”掉了。
回去医院之后,一直心神不宁。虽然知道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宋齐未必会不幸被牵连,可还是感到担忧。
第二天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大篇幅报导了本次机场枪击事件,说是死亡一人,受伤十八人。死亡的一人只说是一名中年男子,枪击头部毙命,其他一概未提。至于受伤的那十八人,全部是踩塌事件受害者。
行凶者趁乱逃逸,至今没有线索。
报导最后说,本案还在调查中,会在机场协助下尽快破案。
还好,李优孟舒一口气。死亡者是一名中年男子,那就说明不是宋齐。可是他的电话还是一连多日打不通。那天白花花来看望时,提醒她说,出了国大概就不能再用国内的号码了,他八成是换号码了,放心,等他安顿下来,一定会联系我们的。
李优孟心想,也是。转眼又一想,恐怕不是联系“我们”,而是联系“我”。不过看着白花花满怀善意无邪的脸,她死死忍住,没好心提醒她这一点。
半个月后,李优孟出了院。并不是因为痊愈,而是因为无救。父母在这座城市里租了房子,说要照顾她。
其实本来是要带她回家的,可是她不肯,说还要继续上学。
其实她并不是想继续上学,而是想剩下的日子在这座城市度过。因为总觉得该留下来等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等的,尘归尘土归土,李优孟死便死,牵念别人的牵念做什么。
其实最好的是苏父苏母也不要陪在身边,李优孟本来就是很孤独的一个人,又不能安抚他们的伤心,又不能不见他们的伤心,总之就是很堵心。倒不如一个人面对来得自在。
李优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按说不该太在意。可是上一次死得突然,这一次却漫长得熬人。早早就被宣布了死亡,却迟迟不能死去。每天半夜会痛得醒来,醒过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把白天里吃的东西吐干净还不算,往往连青绿色的胆汁都呕出来。
身上的恶疮也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开始溃烂。
整个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瘦削下去。
看来真的是要死了。李优孟每天对着镜子,都会这样想一遍。
虽然每隔几天主治医师都会通知她去医院接受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们新研究出的治疗方法,但李优孟知道,哪一次都没有奏效。专家们还在研究,这让李优孟稍稍有些感动。
其实很想告诉他们,不必研究了,每天患上绝症的人那么多,就当她也是其中一个就好了。人总是要死的,何况她是一个本来就不应该活在这里的人。可是想想,这是他们的工作,研究出来治疗方法,遇见下一个同样病症的人,就可以救人一命。所以就随他们去吧。
可是真的是很痛苦的呀。虽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替她承受着来自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蚀骨之痛。苏轻暖,你死去时,也有这么痛苦吗?
苏轻暖,你死去时,也是一个人吗?那么,绝望吧?很想哭吧?
半夜里撑着被自己的呕吐物污浊的水池,卫生间昏惨惨的灯照得镜中人面目狰狞,李优孟突然很想哭。
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父亲曾经这样说过。
她也深知,自己是一个感情分明的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妄想占有。甚至不该靠近,不该产生不该有的眷恋。
可是为什么,突然痛恨起来,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我不是苏轻暖,我不是你的苏轻暖,我不是你们的苏轻暖。
假如她没有解释过,假如所有人都还当她是苏轻暖,那么,是不是,现在就不用一个人了?是不是顾若就会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一直都嫌他不信。现在他终于信了,还难过什么。
李优孟一直不肯主动打电话给顾若,因为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我是深爱着一个人的,此生绝不会与别人有瓜葛。早已自己断了自己脆弱的退路。
直到有一天终于手抖拨出去号码,听筒里却传来挂断的声音。再拨过去,已经关机。
突然感觉心寒。
其实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想起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会觉得安心,譬如从前每天在他家里看书时他轻轻问的一句“留下来吃饭么”,譬如自己每次陷入困境时他及时出现问的一句“还好么”,譬如她跟诺诺玩闹时他佯怒着说的一声“诺诺别闹”……所以现在,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或许听到他的声音,身体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消失不见。无非是因为那一纸死亡书,让他认识到,她果然不是苏轻暖。
于是,他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宋齐也不在?那个口口声声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的人。
李优孟又剧烈地呕了起来,把眼泪悄无声息地淹在其中。第二天父母起来时,她又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昨晚好些了么?
好些了。
那天偶然间听到母亲与人通电话,电话里说起什么“孩子”“离婚”“打官司”之类的字眼,还以为是她又在跟苏父闹离婚,于是上前想要做个好人劝说一番。毕竟她一走,父母就只剩彼此了,要是再分开,岂不是半生无依无靠。
可是还没开口,母亲就惊了一跳扔开电话,问说:“小暖,你、你都听到了?”
“嗯。为什么要……”
“小暖,你别怪妈妈,妈妈实在是心疼你啊!放心,你什么都不用做,爸爸妈妈已经找了最好的律师,并且已经递交了诉讼书,一定能起诉他婚姻诈骗,也一定能把诺诺的抚养权夺回来,你不用管这些,到时候只要出庭去证明一下就好……”
李优孟愣了愣:“所以您并没有要跟父亲离婚?”
母亲也愣了愣,突然蒙上泪眼:“爸爸妈妈再也不会不顾你的感受,做出那种荒唐的事情了……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
李优孟打断:“您还是要把诺诺从他身边夺走?”
“是啊,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可是,没有了诺诺,顾若会很难过的。”李优孟有些悲伤地说,“而且,我活不久的,把诺诺接过来,也是没有办法抚养她长大的。”
“小暖你别这样说,你的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母亲捂着嘴巴哽咽,哽咽一阵又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这样脆弱,于是强吞下泪水,又说,“诺诺也是我们的外孙女啊,我们,也很想她……”
“可是,还是不可以。”李优孟一个劲摇头,“诺诺她还小,您不知道,她有多依赖她的父亲。就这样生生把他们分开,她也是会伤心的。我不想她有哪怕一点伤心。你们……你们或许可以等她长大一些,再接她过来,到时候,再给她讲起,她的母亲……”
“小暖……”
“母亲您听我的,我现在病着,叫她看见我的痛苦,总归不好。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小暖……你叫妈妈……你叫妈妈怎么办才好呢……”母亲叹息几声,终于没可奈何地答应了她。眼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又簌簌落下泪来。
小暖,妈妈的心头肉,你怎么,命途这样坎坷。当初十月怀胎时,想着我的孩子会从这样小小的一团长得那样高大,会从依偎在我怀里的孩童长成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大人,会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少女,会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会嫁给一个待你很好的人,会幸福美满,会一辈子腻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喊我“妈妈”。
可是……
可是……
万万没想到的是,隔了几天,有人敲门,自称是顾若的律师。
他怀里抱着哭闹不休的诺诺,说是顾若主动放弃了抚养权,叫他把孩子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