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中花》柳幺

20、夜宴

　　日渐西斜，已是黄昏，城里商铺皆已关门，泊水畔两边的青楼楚馆里又开始新一轮的醉生梦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怡兰馆后门处缓缓驶出。

　　马车里菡娘正闭目养神，柳依依挑开车窗帘，外面有两个丫头正跟着马车行走，她收回手，嘴角露出一抹嗤笑，阵仗不大嘛！看来知道她们是见不得人的，只可惜邀请她们赴宴之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今日这般想瞒过谁去？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着西城而去。

　　天色暗下来，别院围墙外，花锦小心避过侍卫越墙而进。今日她并未伪装，是一身女子装扮，想着待会必定人多，也许可以趁势混进去。

　　别院里处处挂满灯笼，星星点点的灯火将院内点缀得十分浪漫，灯影之间，整个别院越发显得美轮美奂。

　　花锦隐在一处草丛后，等到一队侍女走过，她查探左右后从里走出来，小心的往前跟去。

　　这别院实在太大，这次进来的地方并非上回那个花园，令她一时迷了路，她想既然那台子是搭在花园里的，那里必定是举办宴会的地方了。

　　她跟在那对侍女后，见她们绕进拱门去了，正要上前，突然后面有个女声——

　　“嘿！瞎跑什么呢？”

　　那声音的主人是个丫鬟，几步上前，见花锦不回答她，更加来气，“问你怎么不说话？”又仔细看她一眼，见她容色过人，心里忐忑起来，暗道莫非是院里的主子姑娘？

　　太子来泊州并未带女眷，但并不代表别院里没有，太子住下的当晚就有各路官员争相献美，只是……那丫鬟偷偷上下打量了一眼，这装束实在不像。

　　花锦朝她和善的笑笑，开口解释：“我正要去园子里呢，怕主子有什么吩咐。”

　　原来不是主子，丫鬟放下心来，又端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来，“既是去园子，怎么往前去，往右走一阵不是到了么？我看你眼生得紧，新来的？”

　　花锦脑中迅速思索，低头答道：“是，我是新来的，正要去前边拿点东西呢。”

　　丫鬟点点头，“那走吧！”带头往前走了起来。

　　花锦无法，只得跟在她身后思考对策。

　　“既是新来的，更要守规矩了，怎可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成什么样子，若是冲撞了主子可有你受的。”

　　“是。”花锦低声答着，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院子，不能再往前去了，否则会被揭穿。见右边不远处有座假山，花锦脑中急转，惊呼：“哎呀！那边有颗珠子！”

　　丫鬟果然转过身，“什么？”

　　花锦指着假山，“瞧，那边地上光亮亮的，好像是颗珠子。”

　　丫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在那地上呢！”花锦边说边往假山走去，那丫鬟不自觉的也跟着走了过来，等到了假山前，丫鬟又弯腰查看了一阵，漆黑一片，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你这蹄子看花了眼了，哪儿有珠子。”

　　花锦指着她身后，“瞧，那儿不就是？”

　　那丫鬟立即转身。机不可失！花锦迅速对着她的脖颈一掌砍下，丫鬟软倒在地，花锦将她拖进假山里放好，默默道：得罪了，姑娘。

　　摆脱之后，往右而去，过了一条小径，果然就到了那日的花园。

　　园子里的灯笼比别处更为密集，灯光璀璨。舞台前的空地上放置了好几张桌子，上面摆满瓜果珍馐。除了正中间一桌空着无人坐之外，其余桌上均坐了人。

　　花锦寻了个隐秘处站定，察觉外面吵嚷的谈话声安静了下来，往外望去，一个三四十岁的锦衣华服男人在婢女的簇拥下走来，那男人容长脸，鹰钩鼻，一双细眼，眼神飘浮不定，扫过众人，众人皆恭敬的低着头，那男人大步走到中间席上坐下。

　　花锦反应过来，双目紧紧盯着他，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双手紧紧的握成拳，那人……那人定是太子了！

　　等到太子落座，旁桌的人才依次坐下，太子见众人皆一脸严肃神情，便呵呵说道：“各位大人，本王请诸位来是参加宴会，不是议事，大家不必过于拘谨了。”

　　众人皆道是。他笑着对左边席上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道：“钱大人，让你久等了。”这钱大人就是泊州知府钱穆，听到太子如此说，连忙站起身赔笑：“不敢不敢。”

　　太子抬了抬右手，身后的奴才连忙躬身上前，“开始吧！”奴才低声应了，站到他身后拍拍手，早已准备好的戏子便依次登台。

　　乐声起，台上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人听得认真，有几个还轻声的附和。花锦丝毫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紧紧盯着中间那人，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仇人手刃，只是今日前来未带兵器，稍有异动院外就会有大批侍卫冲进来，没有十足把握冒不得险。

　　太子听得入神，突然感觉右边有道视线，侧过来望去，并无异常，正待收回视线时，却见下首一个手捧托盘的丫鬟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见他望来，那丫鬟含羞带怯的低头，又忍不住抬眸对他柔柔一笑。

　　太子见那丫鬟模样娇俏，正要出声唤她上前伺候，突然身后的奴才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子，泊州二姝来了。”

　　太子一听，便将那丫鬟抛诸脑后，“快让她们进来。”连忙将身体坐正，他倒想看看这二姝长得如何绝色，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只见从远处走来两个女子，当先女子一身白衣，面容秀丽如出水芙蓉，神情淡定从容，如云秀发一半束起，用一根木簪挽住，另一半散于脑后只用一根洁白丝带在发尾处松松绑了结，十分清雅。

　　而她身后那人一身大红衣裙，腰身不堪一握，身材凹凸有致，绰约风姿、容色冶艳，头梳飞天髻，上缀有金镶玉彩蝶步摇，她环抱琵琶，凤眼上挑嘴角含笑，行动间顾盼生辉。

　　众人呆呆得看着两位女子。

　　暗处的花锦亦是一呆，那白衣女子楚楚风姿令她想起锦年，若是妹妹还在，当同这女子一般娴静脱俗吧，又暗自摇了摇头，怎可将锦年与风尘女子相比呢！

　　一个似月下仙子，一个如妖精狐媚，论气质白衣女子稍稍领先，论容貌红衣女子则更胜一筹，当真是平分秋色，各有风格。

　　二人如商铺摆放的货品般被人品头论足，也不恼，想是见惯了场面。

　　太子拿眼扫过菡娘，便向柳依依望去，眼底闪过惊艳，待二人走近，灯光下，更觉她美丽动人。

　　二人对着太子行礼，就被丫鬟带到台后，路过左边桌时菡娘突然身子一僵，柳依依看过去，菡娘神色正常，将上衣略作整理。

　　到了后台处，菡娘朝柳依依望了一眼，缓步登台。

　　“几枝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一春能得几晴明？
　　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绿窗春睡觉来迟。
　　谁唤起？窗外晓莺啼。”

　　“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洛阳花酒一时别。
　　春去也，闲煞旧蜂蝶。”⑴

　　唱得是时下名曲《春景》，和着悠长的笛声，低柔婉转，娓娓而来，席上众人都和着曲打拍子。太子却没有兴致，只觉得中规中矩无趣之极，好不容易等到她唱完，见柳依依抱着琵琶上台，便瞪大着眼睛望过去。

　　柳依依施礼后便朝太子方向柔媚抛来一眼，太子心头微痒，抓着椅子扶手上身稍稍探向前。

　　琵琶声起，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低眉信手间，一首欢快活泼的曲子淌了出来，欢沁的调子如同女子见到情郎时的喜悦。她偶尔抬眼朝台下席中间望去，不时与太子眼光相遇，于是秋波微转，情思暗送。

　　席间众人看得明白，虽知她是看太子，却仍不由心头酥痒，怕太子怪罪不敢睁大眼瞧去，只在一旁用猥琐的眼光偷偷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曲罢，柳依依抱着琵琶屈身盈盈一礼。

　　“好！”太子鼓掌大声说道。众人见状纷纷附和着鼓掌。

　　柳依依勾唇朝太子再施一礼，缓步退下。

　　那红衣的妖媚女子，倒是将太子勾得迷迷糊糊。花锦心中冷笑，太子倒果真如传言无差。
　　抬眼再望，泊州二姝由着几位丫鬟缓步朝席上走去。

　　菡娘与柳依依略作整理仪容后向人前走去，菡娘身躯有些微微颤抖，旁边的柳依依察觉到了，边走边小声问道：“怎么了？”菡娘朝她笑笑，并不答话。看着越来越近的太子，柳依依轻声安抚道，“放心吧！”

　　到了太子前，二人施礼。

　　“菡娘见过太子。”

　　“柳依依见过太子。”

　　太子连忙从座位上走过来，扶着柳依依双臂，“不必多礼。”等到她站定，手却不放开，拉着她的柔荑入席，菡娘看得一愣，朝柳依依投去担忧的一眼，见她巧笑嫣嫣，只好垂眸跟着入座。

　　奴才们早已在旁边添了座位，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太子身侧。

　　柳依依端起酒杯，嘴角含笑，对着太子道：“依依敬太子一杯。”她的声音轻柔软糯，听者如同被一片羽毛轻轻刮着心，好不酥痒。

　　太子细眼微眯，眼神有些混浊，他握住酒杯，连同她的手一起。柳依依眼神微闪，嗔道：“太子不肯赏脸吗？”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手掌擦过她的柔滑的手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柳依依笑着再替他满上。

　　众人见太子与柳依依热络着，皆看向被冷落的菡娘。菡娘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

　　泊州知府钱穆与几位同僚推杯换盏间，已有些醉意，见菡娘侧脸端庄雅秀，肌肤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又见太子与柳依依正相互调情，似乎对菡娘无意，一时心中起意，对着菡娘咧嘴笑道：“菡娘姑娘，钱某早听得姑娘才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啊！”

　　菡娘身躯一震，转过头来，直愣愣的看着他。

　　钱穆得意，眼神便有些热切起来，举杯道：“钱某仰慕姑娘多时，敬姑娘一杯。”

　　菡娘却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钱大人，抱歉，菡娘今日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饮酒。”话毕，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钱穆被她拂了面子，脸色沉下来，却见那边柳依依与太子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娇媚，眼光有意无意扫过他。钱穆一惊，这菡娘与柳依依听说关系不错，若是柳依依在太子面前说他什么……想到此他连忙借饮酒将阴沉的面色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