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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倔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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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傍晚,金竹山上青翠的竹叶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橙光,微风阵阵,竹海翻涌,金光闪闪。
锦华坐在后山一个小坡上,将额前被微风吹乱的碎发拢在耳后,右手捻着一片小小的竹叶,漫无目的的望着眼前的竹海。
她来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月,师父却一直不肯教她武功,总是让她好好养伤,可是她的伤早已经痊愈了,师父仍是不肯松口。
锦华将手中的竹叶丢开,重新在地上又找了一片更加嫩绿的叶子,微微叹气。
她的师父,那个本姓云自称散人的白发老翁,上个月云游去了,而且归期未定。锦华心里暗暗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两月前,云散人将她带到金竹山,他在这里建有房舍,收养了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童。他将她带到众人面前,一一介绍,她对众人说她叫花锦。
十几个人都与她年龄相仿,每个人都好奇的打量她,和善的对她笑,可是她却好像失去的开心的能力,只知道目无表情的对他们点头。师父嘱咐其中几个活泼可亲的女孩子多带她出去玩,可是她现在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回想以前总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有锦年,她的胸口就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笑的权利了,以前恣意的、养尊处优的锦华已经成了逃犯死去,而现在的她,是花锦,是重生的花锦,为报仇而生的花锦。
后面传来脚踩落叶的“咯吱”声,花锦也不回头,她知道是那个叫王铮的少年来了。
他走到花锦远处坐下,朝她点点头,也不开口说话。
花锦习以为常。
这个小山坡本就是他的地盘,是她有一次无意发现后便“侵占”了,好在她不闹腾,二人各自一边,静静发呆,两下里相安无事。
这些孤儿之中,并非她一个人不合群,还有一个人就是他。
听说他是被亲生父母五岁时遗弃了,原因是家境贫穷而他又身体孱弱,如今他已十四岁,在金竹山上呆了足足九年。
花锦微微侧头看他,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可是她知道他并不孱弱,她看过他在迎风台练剑的样子,如游龙穿梭,苍劲有力。什么时候她能学会呢?她羡慕又渴望。而现在他静静的坐在那儿,就像这林中的修竹。
好像发现她在偷窥,王铮转过头来,花锦连忙将头摆正,却听他突然开口,“明天师父回来。”
花锦一滞,师父要回来了?更多的惊讶是他竟然主动找她说话。
她对这个师兄尊敬而崇拜,可是她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也不以为意,坐在那边,继续凝望那一片翠绿的海洋。
第二日,师父果然归来。用罢午饭后,天气阴沉,闷闷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花锦来到师父房云散人的间前,敲门。
门开了,花锦低头跟在云散人身后进屋,云散人示意她坐下,问道:“阿锦,有什么事?”
半晌,花锦抬头看着云散人的眼睛,道:“师父,我想学武。”
云散人微笑:“你的伤还未好全,以后再说吧!”
花锦摇头,“师父,我的伤早就好了,我想学武,求您教我!”
云散人看着窗外没有答话,许久才收回目光温和的对花锦说:“阿锦,学武很苦,你该去做些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如今你才十一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候,可以和小桃、卉儿她们一起绣绣花,或者出去玩耍,为什么一定要学武呢?”他说的都是院子里其他女孩。
花锦不语,沉默的坚持。
“唉!”云散人叹息道,“阿锦,你要知道我愿意收你为徒带你上山,是想让你重新过上新的生活,我想你父母家人在天之灵都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快乐,而不是执着于恨或者其他,你还小,日子还长,要向前看知道吗?”
花锦低着头,依旧不言。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花锦木然的走出房门,她不知道怎么向前看,前路一片迷茫,没有人能给她指引。她想到父亲悬挂在城墙上的恐怖的头颅,母亲最后决绝的背影,想到奶娘趴在地上被士兵踢得吐血的画面,锦年后背中箭倒下的身影甚至最后那些烧的焦黑的散发着恶臭的残肢,她觉得唯一能支撑她的只有报仇。
走到拐弯处突然又停下,花锦折回到云散人房间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云散人见她去而复返,又作此动作,很是惊讶。
花锦跪在那里,语气坚定,“请师父教我!”
云散人拉下脸,摇摇头,“阿锦,我是为你好,不能答应你。”说罢关上门。
花锦笔直得跪在房前,阴沉的天衬着她的一张小脸毫无人色。没多久,膝盖处传来一下下针扎似的痛楚,她不作理会,咬着牙硬撑着。
天气越来越阴沉,十分闷热,风也吹得越来越大,院子里的树叶被吹得“哗啦啦”的响,倒将那闷热吹散了几分。没多久,就开始下起雨,刚开始是稀疏的下,豆大的雨滴往下砸,打在人身上闷闷的痛,须臾间就成紧密之势,花锦全身上下被这瓢泼大雨淋得透湿。
许久,门开了,云散人看着花锦还在,愣了一下,“你……”
花锦垂下眼睛,任雨水在她脸上汇成河流,余光却突然瞥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那靴子从她面前走过,到她身旁停住,倏地,一个人跪在了她身旁。花锦侧过头费力的抬起眼皮看向靴子的主人,是他——王铮。
片刻间,他的身上也全部淋湿。不知是不是雨水进了眼睛,花锦觉得眼眶瑟瑟,眼睛微微发红。
云散人站在房檐下,看着王铮,淡淡道:“你怎么也要跪在这儿?”
“求师父成全师妹。”他的声音清冽。
“你小子知道什么!”云散人怒道。
王铮微微低头,“我只知道以己度人。”
在花锦膝盖的痛楚几近麻木时,听到云散人道,“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吧!阿锦,我从云京外把你救活可不是想你死在这儿的。”
花锦抬头,急忙问道“师父,你答应了?”
“我能不应吗?你们这不都逼着我嘛!”云散人上前将花锦扶起来,带到屋檐下,见王铮还跪在那里,气道:“你小子就知道瞎掺和,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花锦心中欢喜,也不去揉跪得刺痛的膝盖。
云散人看着她,喃喃自语:“你这孩子这么固执,将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接下来,花锦便开始和师父习武。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到迎风台上集合,云散人收养的十几个孩子当中,有六七个跟着练武,不过里面只有她一个女孩。
在迎风台同其他师兄弟一起扎马步,练拳。吃过早饭后,人家休息,她继续练习踩梅花桩,再后来便脚绑沙袋跳土坑。
练武的日子单调而乏味,花锦却不觉得,每每练到手足麻木钝痛,浑身大汗的时候,好像能忘掉一切痛苦。
这样练了一年的基本功,她终于可以和王铮师兄一样从云散人学习更加高深的武功了,其余的师兄们都只是练基本功以强身健体。
云散人首先教她的是轻功,将口诀教给她后便让她自己领悟,也不指点她。她丝毫不得要领,几天过去没有一点儿进步,正当她暗暗着急时,王铮师兄便每次练习完后再来辅导她,他告诉她运功前,将内力汇于丹田,不要心急,脑子放下所有杂念,再按着口诀动作。
如此反复,她竟真的瞬间跃至前方,虽然只小小的一段距离,但却让她欣喜若狂,充满希望。那天练习完毕,她便叫住王铮,“师兄,谢谢你!”
王铮对她淡笑道:“不敢居功,是你的悟性好。”
正打算离开,花锦又叫住他,“师兄……”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其实她一直有个问题没有问他,“那天,为什么帮我?”
“我是弃儿,当初习武时的想法便是身体强壮了,就不会被人所弃,可以保护自己。”王铮默然良久,“据我所知,师妹的家人是死于非命,我想你执着练武的目的多半为此,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花锦低下头,声音沙哑,“真的感谢你,师兄。”她心中感动。
经过这一次谈话后,花锦对这个终日少言寡语的师兄渐渐生出了亲近之心,练功时如有不懂之处,常常去向他请教,而他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颇为照顾她,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师父说的没错,学武很苦,苦到有时自己都快撑不住,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退缩。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丫环服侍,她都能很快习惯。
原本柔软的小手上渐渐生出了薄茧,花锦记得母亲曾对她和妹妹锦年说过,女儿家的手该要十指纤纤,如春葱若兰花方才好看,如今却……
花锦摸着手掌,想起七岁那年她和丫环们玩捉迷藏,调皮的爬到花园里一棵树上躲了起来,却不小心被树皮把手背蹭破了,母亲知道后很是心疼,告诫她若是留了疤以后会嫁不出去,那时她虽不明白严重程度,但从此后再也没有爬过树。
而现在手心那个伤疤早已淡化,基本辨认不出了。
花锦的心又开始抽痛,她不能再想,一想到他们心口就闷闷似喘不过气,好像坠入了无尽深渊,不可以再想了。
可是这次她却控制不了自己,她的眼睛一阵酸楚,默默流下泪水,花锦连忙擦掉,却马上又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她再发泄一次吧,再软弱一回,哭一下就好,哭完她就再也无坚不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