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中花》柳幺

6、下山

　　寒露刚过，天气愈发寒冷，花锦却迎着风在院子前练剑。

　　只见她注力往前一刺，快速在空中划了半圈后，剑势忽然加快，身形灵巧多变，招招用尽全力，势如破竹，手中挥舞的剑放佛已和她融为一体，正是拍案叫绝的时候，花锦一个回旋踢后没有站稳，剑势一滞……

　　花锦懊恼的将剑仍在地上，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每次都不能把这个招式行云流水的练完。花锦心情十分烦躁，照这样下去，到底何年何月才能练就一身好武功，难道要等到仇人登上大宝吗？

　　花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弯身将地上的剑捡起，正准备接着再练习。

　　“别练了。”王铮从大树背后走出来，“歇会吧。”王铮在一旁观看了许久，只是她一心练功太过专注没有发现他。

　　花锦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师兄，我总练不好。”

　　“任何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王铮的神色淡淡，“今天莫再练了，休息一下，心急无用。”

　　虽然王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花锦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暖，点点头道：“好。”

　　见她应了，王铮颔首，“嗯，我回房看书了。”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花锦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发怔，脑子放空，过了许久，又持着剑挥舞起来。

　　云散人日前刚从外游历回来，今日又被山下朋友相邀共聚，等到吃饱喝足后天色已晚，便同友人告辞。

　　到了山上，在前院里看到花锦在练剑，便停下脚步伫足看了一会儿。

　　花锦一遍遍的练习，一次次的重来……

　　云散人摇摇头，每次不是气息不稳就是招式不连贯，这孩子……毕竟不是天生练武的料，只是性子太过执拗。

　　“阿锦。”云散人出声叫她。

　　花锦收了剑，走向前，“师父来了。”

　　天气寒冷，云散人却见她额上尽是细密的汗水，不由得眼神慈爱，声音和缓道：“怎么还不去歇息？”

　　花锦闻言微微低头，“师父，我练不好它。”

　　云散人拍拍她的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天黑了歇息去吧。”

　　花锦默然，她是很心急，她害怕。

　　“你这孩子……”云散人想起几年前从悬崖下将她救起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能活下去，可见她心智是多么强大。

　　虽然她从未说过父母是如何身亡，但他是见过她妹妹的凄惨死状的，想到她小小年纪家人尽丧，越发疼惜她。他暗忖她这般拼命练武多半是为了报仇，可是人一直活在仇恨中是不会快乐的。

　　“唉！”云散人叹息，摸摸她的头发，狠狠心说道：“阿锦，其实你……不适合练武。”

　　花锦倏地抬头看向他。

　　“有些人绘画笔随心走，能画得巧夺天工，而有些人尽管他知道要画什么，但是下笔总是不合意，始终画不出好的作品。”

　　花锦声音干涩，眼神茫然，“师父是说我……没天赋吗？”

　　云散人虽然心中不忍，还是狠心说道：“是。”

　　“你师兄王铮，他就是天生练武的好料子，不管学习什么招式，一点即通，如今他虽年轻，武学造诣却已经极高了。而你……”

　　“可是，我会很努力啊，天道酬勤，总有一天我也会很厉害的是不是师父？”花锦期盼的看着云散人。

　　云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吧，练个几十年也是能成的。”

　　几十年？花锦愣怔，恐怕到时候那人已经享完乐归天了，她又到何处报仇去。

　　“所以阿锦，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如今你青春正茂，正是好时候，你——”

　　“师父，抱歉，我先回房休息了。”花锦打断他的话，低着头离开。

　　云散人看着她的背影，被月色照映得越发的孤寂，不由又长叹一声。

　　自从那晚过后，花锦越发不爱说话，神情恍惚。

　　这天，下午练习完后，花锦走到后山。入了冬后，山上寒气逼人，大院里的树俱都变得光秃秃的，叶子全都掉光了，而后山竹林里，却仍旧一片翠绿。

　　独坐幽篁里，她的心思飘向了远方……

　　师父说她没有武学天赋，她虽不想承认，心里却是知道的。每次学习新的招式都十分吃力，需要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的心力才能学成。

　　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天赋，所以才这么拼命，可是想在短时间内练就高深的武功，却是真的不能实现了吗？

　　寒风瑟瑟，吹得树叶“哗哗”响动，本就十分寒冷，眼前又是一片清冷的绿，越发觉得寒意入骨，花锦抱着双臂，微微颤抖。

　　突然身子一暖，一件白袍盖在身上，花锦侧头，原来是王铮来了。

　　他站在她身边，道：“地上凉，起来吧。”说罢伸出手来。花锦就着他的手起身，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暖和。

　　“阿锦，这几天你有些不对劲。”王铮在一旁说道，见她半天没有回话，又问：“你是怎么了？”

　　花锦摇头，望着他的眼睛道：“师兄，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很笨？”王铮有些诧异，下意识摇头，“你怎么了？”

　　“我成不了高手，我没有练武天分。”花锦嗫嗫道。

　　王铮听到她这么说，冷峻的表情有些溶解，唇边泛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到时候有危险你躲在师兄身后就好。”

　　花锦心中感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忽然眉头又紧皱，“可我需要成为高手，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王铮见她神色凝重，心中猜到几分，没有开口说话，只陪着她站在那里。他们便如雕像般站在翠竹中，默默无言。许久后，花锦说了一句：“我不会放弃，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努力。”

　　王铮看着她坚毅的侧脸微微一笑。

　　第二年的春天，小桃被一顶大红花轿迎下山去了。

　　嫁人的嫁人，能独当一面的也各自下山奔前程，山上越发寂静了起来。花锦每日里只专心练功，时光就在她挥舞的剑尖上悄悄滑过了两年，花锦的剑法已渐渐能够行云流水的使完。虽说需要她学习的功夫还有很多，但是她却没有时间再在山上待下去，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来越没有耐心，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她害怕那仇人不知哪一日就登上了皇位，到时想要报仇就更难了。

　　思考了许久，花锦还是告别师父云散人，怀着满腔心事的收拾行李。

　　在金竹山待了将近八年，常常想着能早点下山，而当真的要离开时，心中竟有些不舍。山上的日子平静安宁，这样的生活很好，但是在未报得仇前她又怎配拥有呢？

　　下山前夕，王铮来了。

　　“你打算去哪里？”

　　花锦默然，她只想着要报仇，那人在云京城中，那就去云京，至于该怎么报仇具体怎么做，花锦暂时毫无头绪，只能慢慢找机会。

　　王铮见她不说话，又问道：“那么你打算要做什么？”

　　花锦手抚着剑身，“我要去给父母亲报仇。”

　　“阿锦，你能告诉我你的仇家是谁吗？”见她低下头不回答，王铮叹息，“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同你一起下山。”

　　花锦闻言抬头，神色疑惑的看着他。

　　“既然你要去报仇，我同你一起去，也好替你分忧。”王铮看着花锦说道。金竹山上众多子弟虽然多是孤儿，境况却各不相同，他们多是家里意外遭难，在此之前也是爹娘疼爱的，只有他是被父母所抛弃。

　　被师父带到金竹山前，他已经做了两个月的小乞丐。他痛苦，憎恨，性情一日日孤僻起来，后来花锦来到山上，看到她沉默又痛苦的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对她便有几分怜惜。

　　二人性情相似，相处的这些年，彼此就像亲人一般。

　　“可是……”花锦迟疑，这毕竟是她的家事，且她的仇家是当今太子，她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我早已把你当做亲妹妹，不管你的仇家是谁，我跟你一起去报仇。”

　　花锦听到他将自己当作妹妹心中感动，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她要去杀的是当今太子，她不能害了他。

　　王铮见她摇头，仍旧执意说着：“我已决定了，阿锦，除非你不把我当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