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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二、画眉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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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泊在海上,人却在虎丘。
他们在城外看到了一匹浑身乌黑的马,就如同黑色的闪电一般,从身旁疾驰而过,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难得一见的神骏,连丁喜见了眼睛也有些发亮。但他也看得出,楚留香追着那马而来,是为了黑马上的骑士。
他没有瞧清楚那人的样子,只看到了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翻转,想必就是楚留香此前说起的那位黑衣少年了。
风景秀丽的姑苏城中,陡然出现那样染着塞外黄沙气息的骑士,必然是很惹人注目的,他们也很快在最热闹的一条街上的一家看上去气派最大的酒楼前看见了那匹黑马。
楚留香瞧着这马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友,他微笑着想若是此刻走上前拉三下马耳朵,这黑珍珠会不会仍然听话地跟着他走呢?
然而这马与主人都太扎眼,进出酒楼的客人与四周的货郎架小摊铺前的人们都忍不住时而打量两眼,他若是贸然上前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丁喜见他驻足不前,就问道:“你不是要找那位黑衣朋友吗?”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虽是要找他,却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明明是他一路追着老朋友而来,却又说出这样颠倒的话来,若是旁人听见了,也不知会怎么想。
丁喜问:“那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楚留香微笑了起来,似在回忆着令人愉快的过往,虽然在当时经历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轻松。“我最初是在赌场里看到他的,他与冷秋魂赌骰子,点数少者胜出。冷二爷一出手就摇出了六个一。”
六个一已是最小的点数了,如此一来那个少年岂非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楚留香苦笑道:“那少年用了非常人能想到的办法。”他将鞭子卷起了一颗颗骰子,让它们一颗接一颗地嵌入了墙壁内,只余下了最外面的一颗露出了一个红色的一点。
一点当然比六点小,纵然那少年的手法不合常规,但在他露了这么一手惊人的功夫后,谁还敢不怕死地出头质疑他?
丁喜瞧着楚留香,微笑着问:“那你又是怎么赢他的?”楚留香既然在场,那少年却不是冲着他去的,那么两人相识大抵是因为他又伸手管了闲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也是模仿那少年的法子,却是用指力将骰子弹出在空中相撞,六颗骰子都碎成了粉末。人人都认为一点已是最小,但他的点数却是一点也无。那少年原本的手法就是耍赖,如此也无话可说,只有认输了。
丁喜微笑道:“那少年虽然耍赖,倒也敢于认输。”
楚留香瞧着他笑道:“若是你又会如何?”
丁喜慢悠悠道:“我也许一开始就认输了。”
楚留香摇头笑道:“要让你认输,想必是不容易的。”
丁喜微微一笑:“也没有那么难,我也不是没有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
楚留香眨了下眼,问道:“有过几次?”
丁喜道:“最近十年里就有过一次。”
楚留香一怔,“在那之前呢?”
丁喜微笑道:“十二岁以前,我也上过别人的一次当。”
他的意思是,十二岁之前只被人骗过一次,而从那以后,到现在他二十二岁,也不过失手一次?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他忽然之间觉得,哪怕是要他再次面对石观音,他也绝对不想与面前的这个少年为敌。
他们在酒楼外站了足有半顿饭的功夫,也没有看到那位黑衣少年出来。楚留香摸着鼻子,想着朋友终归是朋友,即使还未相识也可以重新结识。于是他又微笑了起来,打算走进酒楼中去找那少年。
这时有个小孩跑了过来,七八岁大小的孩子,看着就很机灵的样子,他的目光在楚留香脸上打了个转,就笑嘻嘻地问道:“你在找一位穿黑的朋友吗?”
楚留香愣了一下,微笑着向那孩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孩子拉着他的衣角扯着他向前走去,“有人让我带你过去,说是你会买糖给我吃。”
他们两人跟着那孩子拐过了七八条巷子,在一片私宅前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看得到有人在等?
楚留香也忍不住问道:“是谁叫你带我们过来的?”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是一个大叔,他手里提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画眉鸟。”
画眉鸟……楚留香闻言一怔,而那个小孩却眼巴巴地看着他,还在等着他掏钱给买糖吃,他也只好伸手到怀中取银子,却在低头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瞧见几丈之外的屋檐上有条灰色的人影掠起。
楚留香的衣角被那个小孩拽着,而身旁丁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掠过了几重屋脊,已然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小巷子里只有一位摆馄饨摊的老人。
锅里的面汤已是热气腾腾,摊上的酱醋麻油姜丝碟子样样俱全,那位老人正低着头专心地捞馄饨,仿佛不曾看到有人来往经过。
丁喜瞧着他,见他下馄饨的手法很是熟练,像是卖了二三十年的馄饨了,看不出与别的小摊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就这样走了过去,问道:“老人家,打听个事……”
卖馄饨的老人笑呵呵地抬头道:“要馄饨吗?刚起锅的。”说着已经将手里的那碗馄饨汤递了过来。对着这样热情的老人家,丁喜也只有伸手去接。
然而他还未接过碗,那老人已迅捷无比地扣住了他的脉门,枯瘦的手就像是一道铁箍一样握在少年的手腕上。馄饨碗好端端地落在摊上,连面汤都没有洒了一点。
丁喜笑了笑,“老人家做生意果然仔细。”他这一开口,那老人却忍不住骇然,他四十多年的功力,若是拿住其他人的脉门,只怕那人一时间就半身酸软动弹不得了,没想到这少年还能笑得出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那少年手腕一翻,轻轻松松就挣脱了。
只听有人长笑道:“不想在此遇上了‘万里独行’戴老爷子,今日一见老爷子还是那么硬朗……”随着话声慢慢走出来的正是楚留香。
那位老人听到他的声音,却连馄饨摊子都不顾了,一个翻身就隐没在了重重屋舍之后,临走前朗声笑道:“你们要找的人往南边去了。”
丁喜瞧着那老人身影消失的方向,“这人虽藏头露尾,却也不是什么阴险之人,只是为何走得这么急?”
楚留香苦笑道:“因为他原是丐帮的前代长老,在江湖中辈分实在太高,可又认定丐帮欠了我的恩情,因此在他认为还了人情之前不好意思与我碰面。”
丁喜微笑道:“这老前辈倒是一个爽快磊落的。”
他们朝着戴独行指的方向追去,也没有再看到那个可疑的身影,但一路出了城门后,却看见一片树林前系着那匹乌黑的骏马,还有一旁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
少年苍白的脸上神情冷峻,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两人,问道:“入城前我就发现你们两个一路跟着了,是不是想打我这匹马的主意?”
楚留香纵横天下,虽有盗帅之名但人人也都敬重他是盗贼中的君子,却不曾有过被人当作盗马贼看待的时候。
他摸了摸鼻子,忽然说不出话来。
丁喜转头看向他,悄声道:“你这位朋友,脾气似乎不太好。”
楚留香喃喃道:“何止是不好,而且在他生气的时候根本不讲道理的。”
丁喜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楚留香苦笑道:“也许溜得越快越好吧……”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声音虽然不高,但那少年早已听见了,脸色更是气得发青,一扬手就挥动了那条黑色的长鞭,喝道:“现在想跑已经太迟了。”
黑衣少年一出手,一眼望去只见鞭影化作了无数个的圈子,千百个圈子相套,让人看不出虚实,但不管是身体的哪个部位挨了一个,下场可想而知。
楚留香当初与他交手之时,是灵机一动间想出了妙绝天下的破法,然而此时他不但毫无准备,也无法像上次那样就地取材,找来那么多竹签子。
还未等他再思良策,就见身旁的丁喜不闪不避,就这么迎上去,投入了那无边的黑色鞭影之中。
众人目瞪口呆之间,看着这少年竟无视厉害自投罗网,那黑衣少年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手中的鞭子却不可能停下来,眼看着大小不一的圈子一起扫向了那少年的全身上下。
然而漫天的鞭影忽然消失了,丁喜面带微笑地立在当地,长鞭的梢头握在了他的手中。黑衣少年的长鞭已经化作了无数的圈,根本无法看见鞭头的所在,这少年如何能一眼就看破了这套独步武林的鞭法的?
黑衣少年咬牙一扯鞭子,却纹丝不动。丁喜笑了笑,放开了手中的鞭子。黑衣少年却不依不饶,一扬手又挥动了鞭子向他袭来,然而这次长鞭却未能化作圈,而是一瞬间断裂开来,委顿坠落在地上,只余鞭柄还在黑衣少年的手中。
黑衣少年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瞪着丁喜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丁喜微笑道:“武功就是武功,天下的武功也不过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