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林落风痕

13、一三、暴雨梨花针

　　这句话落在了楚留香耳中，他心头不由地一震，刹那间仿佛明白了这少年为何能一眼看破了他人的武学奥秘。

　　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如同文章的提纲挈领之言，道出了武学返璞归真的至理。

　　丁喜的武功，并非学自某门某派，而像是天下武学的总纲，所有门派的招式心法不过是由此衍生变化而出。

　　以这少年的武功而论，连石观音自负招式精妙天下无双，到了他面前只怕也会显得很可笑；或许只有神水宫主阴姬与这少年交手时，凭借她在水中练出来的霸道无匹又无穷无尽的劲力，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楚留香心中品度当世高手的武功境界之时，黑衣少年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铁青着一张脸，扔掉了手中的鞭柄，轻轻一抬手，就见树林后头影影绰绰，竟不知有几人早已埋伏在此地。

　　难道他此次竟将沙漠之王的精锐部属都带来了？楚留香想到这，悄悄问身旁的少年：“依你看这些人身手如何？”

　　丁喜慢悠悠道：“我虽然没法子隔着树林瞧出他们的身手，但也听到了弓弦的声音。”

　　他话音刚落，手执强弓的大汉就从树林后现出身来，一眼看去虽然也不过一二十人，但丁喜与楚留香所立之处全无屏障，只怕转眼之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黑衣少年冷冷道：“你莫要看他们人少，他们一旦拉开弓，最拿手的连珠箭在百步之内绝不会落空。”

　　丁喜忽然笑了笑，却不像是平常那样温和无害的笑容，瞧着对方眼中竟似有些许轻慢与不经心，他说道：“会连珠箭的箭手我也遇到过，但是名号叫得愈响的愈不顶用，只怕是连猪都射不死的。”

　　楚留香摸着鼻子还在想这朋友怎么忽然改性了，那黑衣少年却是受不住激的，他咬着牙一挥手，只听着响起一阵尖锐急促的破空声，霎时如同飞蝗一般的乱箭就向他们两人射来。那些人手中的强弓力量速度均非一般的弓箭可比，而且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飞身纵起，也绝对逃脱不出箭程。

　　然而丁喜却不避不让，他双脚仿佛钉在了原地，一双手却令人眼花缭乱地接起了乱箭。无论是什么角度与力道的箭矢，都仿佛被他的力道牵引着一般，轻巧地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眨眼之间，在场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少年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脸上的笑容仍未稍改，而箭矢全部到了他的手中，未曾遗漏下一支。

　　若是楚留香凭借举世无双的身法与分光捉影的手法，想要这样截住所有的箭矢或许也可一试，但那黑衣少年与其手下早已看呆了。

　　黑衣少年抹不下面子，正想挥手让后排的箭手接替上前，却见丁喜笑了笑，一扬手，手中的箭矢朝着黑衣少年迎面飞了过来，甚至有两支带起的劲风擦过了他的脸颊，全数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他身体一僵，忽而听见身后的箭手们一阵惊呼，伴着细微的断裂之声，钉在树干上的箭矢居然齐齐地寸断，无数截的箭身纷纷坠落到地上，只余连着尾羽的寸许钉入了树干。

　　楚留香摸摸鼻子，忽然觉得神水宫主也未必喜欢他方才的想法。

　　黑衣少年没有转身去看，似乎也能想象得出手下看到了怎样的惊人之举，他的一双眼睛瞪着丁喜，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丁喜拍了拍手，笑道：“阁下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走了。”

　　他们两人说走就走了，那黑衣少年这才苍白着脸色转过身去，却又是遽然一惊，久久动弹不得。

　　树干上的箭羽竟然还拼成了两个字：“再会”。

　　“你一定很不喜欢被人用弓箭威胁。”走出很远之后，楚留香才停下脚步，对着身旁的朋友叹道。这少年并不是那么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的人，轻易不会做出这么让人颜面尽失的事。

　　丁喜笑了笑，“还好。”他像是在慢慢地回想着往事，过了一会儿才悠悠道：“也不是第一次了，等习惯了就好。”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不认为这样的事也可以习惯，也一点不希望还有机会习惯这样的事。

　　丁喜瞧见了他的神情，大约也猜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微笑道：“世间有因果报应一说，你若是跟我走在一起，或许今后也少不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楚留香不由怔住了，“此话怎讲？”

　　丁喜道：“半路劫道本就是我的拿手好戏，这次对方没有用落马坑绊马索，已经算是客气了。”

　　他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想听不懂都难。两人相交虽然才数日，也未曾说起过生平之事，然而怕是谁也想不出来，这位笑容温暖、任谁见了也会喜欢的少年，与山林间的贼寇强匪是同党。

　　若是旁人听到他这样说，只怕早已说不出话来，或是想着远远地避开了，但楚留香听后，看着他的神色却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就仿佛他是啸聚山林的小强盗，还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也一点都不重要，区别只在于小强盗可能是楚留香的朋友，而江南第一世家的少庄主却未必可以。

　　“拥翠山庄”在虎丘，武林三大世家中，若以武功而论，是当之无愧的翘楚。因为庄主李观鱼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虽然他已有十数年未出江湖，但当今天下剑法最高的薛衣人若论起经验火候，仍远不及当年的李观鱼。

　　李观鱼有位独子，尽得其父剑法真传，但楚留香只希望不要在姑苏碰上这位少爷，尤其是他那位难缠的妻子，但世事往往都难尽如人意。

　　他们此行既然不是为了去拥翠山庄做客的，当然要先到城中找家客栈歇息。

　　最有名的客栈也依这江南名城的风格所建，小巧别致的院落也有着移步换景的园林气象，他们缓步而行，在绕过几道游廊后，已看不见前边带路的伙计，只听着他的足音仍在不远处。

　　穿出一道拱门后，看着面前较之先前开阔了许多的景色，楚留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而熟悉的感觉，就在此时，他已然瞧见了侧前方的假山石后有银光一闪。

　　上一回陡然遇险之时，楚留香第一反应是推开了身旁毫无反应的胡铁花，而这一次他还未带开身旁之人，那少年也一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两人身形几乎同一时间斜飞出去，刚好避过了那如同暴雨一般的数十点银星。

　　与此同时，假山后的那人也早已往相反的方向掠出，一折身就隐没在了墙外，在耀眼的阳光下，谁也不曾看清他的样子。

　　他们二人已失了先机，楚留香心知以那人的轻功，此时已可掠出四五十丈远，想必是追赶不及了。于是他身形展动，掠到了假山的后面探查了一番，果然被他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银匣子。

　　丁喜却站着不动，瞧着方才那蓬银星钉落之地。刚才暗器由四五丈之外的假山上射出，而暗器极其微小，落空后却不见半分势竭地全部直没入土中，可见发射之时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劲。

　　若不是那人怕被他们察觉到气息，这暗器若是在近处发射出来，他们恐怕也是避让不开的。

　　他方才想俯身下去，取出那蓬暗器来瞧个仔细，就听着楚留香的声音匆匆道“莫要碰那些针”，抬眼只见楚留香已然拿着一个狭长的银匣子返回来了。

　　丁喜瞧着他的样子像是对这暗器已是十分了解，也就退开了一步，看着他伸掌在周边的泥地上一拍，不见掌力中有风雷之象，然在这寂没无声的一掌之下，钉入土中的暗器全部跳了出来。

　　一共二十七根银针，与绣花针差不多的大小，看上去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分量，能够有如此骇人的威力是因为速度实在太快，而如此之快的速度则是源自于银匣子里巧夺天工的机簧。

　　楚留香说针上恐怕有毒，并没有伸手去触碰，而是用布帛包了起来。

　　丁喜笑了笑，“天下最精妙绝伦的暗器，本该是不屑于淬毒的。”

　　楚留香苦笑道：“世人皆知‘暴雨梨花针’是没有毒的，但暗算之人太工于心计，正想利用这一点让我们不加防备。”这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针上，却是有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仿佛是怕他们两人死得太慢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若论天下暗器之王，连蜀中唐门都要甘拜下风。”

　　丁喜问：“如此的稀世之珍，那人怎会轻易地丢弃于地？”

　　楚留香答道：“因为以他的身份来历，本不该是躲起来用暗器伤人之辈。哪怕是让人在他的身上发现这歹毒的暗器，也会有损名门之后的身份。”

　　那人出手如此歹毒，暗算伤人尚且不以为耻，反而觉得使用暗器有碍他名门世家的形象，岂非可笑？

　　丁喜的眼睛里闪过一种很奇特的情绪，然后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