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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七、拥翠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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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只有一坛,但楚留香不是胡铁花,丁喜也不是马真。
平生爱酒,却也不会任凭酒精麻痹自己,纵使在江湖前辈眼中不乏任性妄为之时,然而他们却还是要比其他人更懂得克制,更懂得约束自己。
唯一能让他们不顾一切的,也不能缺少的,是朋友。于是微笑,举杯,对饮,浅酌亦可开怀。
楚留香进屋后不是没有察觉到桌椅有动过的痕迹,目光却没有在那两个茶盏上多做停留。这样的雨夜,像他们这样初来乍到之人,又怎会有客人深夜到来?
他没有多问。来人是谁,也已可想而知。丁喜既没有提起,那就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
第二日,雨后初晴。
空山新雨后,更是让人心旷神怡。他们本无意到拥翠山庄做客,但此时却不能不往虎丘一行。
楚留香清楚地知道他被卷入了怎样的事端中,他虽然不喜欢麻烦,但在麻烦找上门来时,却也从不会逃避。无论是多么棘手之事,总要去面对,然后才可以寻求解决之法。
虎丘风景秀丽,沿途经过了剑池、试剑石、仙人洞等名胜,但离环抱远山遥望太湖的拥翠山庄尚有距离。却见半山道上,已有仆人听命在此迎候。
他们原是不请自来,却不想主人家似乎并不惊讶,且早有安排。来人却不是在等楚留香,他与丁喜说了两句话后,丁喜就在此处与楚留香分道而行,跟着那人径自去了。
楚留香瞧着他,也没有说什么。他清楚拥翠山庄之行凶险万分,本也无意让丁喜与他一同涉险。然而这秀丽风光之中步步都是杀机,不知那二人是否对丁喜也有所算计。他略作沉吟,还未决断之时,却看见前方山道之上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柳无眉。
丁喜随那人往山巅而去,瞧着山势不似建造山庄之地。柳无眉与李玉函二人将他引来此处,是不想他在楚留香面前说破他们的图谋,还是想最后试探他是否愿应允他们所求之事?
他也并没有多加揣测,人心本就是最难猜测之事。他既然来了,总会有人告诉他答案的。
领路之人遥指着百步之外的七重宝塔,道:“主人在塔上相候。”
石塔巍峨,静默地矗立在山巅。丁喜走近后,非但没有见着在此等候之人,而且寂静得不闻人声。他抬头望去,最高一层塔上悬着一行字,引人一探究竟。
丁喜笑了笑,身形已掠起,虽是明知这必然是陷阱,但他若不肯主动入彀,在此布局之人又怎肯现身。
他的轻功也已是惊世骇俗,在空中不曾换气就轻巧地落在了第六层,看清了那行字写的是“楚留香毙命于此”。
他心念稍转,待返身而下,却欲退无路。塔顶上撒下了一张网,第五层塔上刺出了一柄钩镰枪。他避开了钩镰枪,却被网紧紧地缚住,悬在了半空中。
只听着塔顶上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笑道:“都说楚留香有多么厉害,还不是手到擒来。”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想来就是使钩镰枪的那人,“任他再厉害,又如何逃得出‘天罗地网’?”
先前说话的那个尖细的声音问道:“眼下又该如何?难道就这样杀了他?”
那个洪亮的声音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得不如此了。”
那个尖细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笑道:“倒不必我们动手,将他挂在这几日不死也难。”
丁喜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此时笑了笑,说了两个字:“未必。”然后伸手拉住了头顶的渔网,轻轻一扯。
连鲨鱼也挣不破的渔网,竟然被他轻轻一下就扯破了。
然后只听“铮”的一声,少年袖中剑光一闪,钩镰枪的枪头已被削断。那人一惊之下,根本连他的兵器的样子也没有看清,手中的枪杆只剩下了半截。再瞧着他借势在半空中轻巧地一转折,身法淸妙无比地落下。
丁喜方才翩然落地,塔上两人也紧跟着跃了下来,守在五层的那位抛开了手中的断枪,人犹在半空之中就双拳挟雷霆之势打来。这一击足有开碑碎石之威,谁知打在这少年的身上,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坚冰遇到阳光就融化一般消失无形了。
他不由呆呆地立在原地,抬头去看那少年。两人都站在平地之上,然而这人实在太矮,若不仰起脖子再无法与他人对视。
丁喜见这矮个的是个秃顶老头,也没想到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的人,竟然生得如此矮小。此时那声音尖细之人也赶了下来,竟是个极其高壮的老太婆。这一高一矮两人站在一起极不协调,但看他们的神情态度,却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一对夫妻。
“若不是老婆子走得急了,没带着我的宝贝金丝网,你这小子今天休想挣脱。”
矮老头却心疼地看着自己只剩半截的钩镰枪,心想这少年身上不知藏着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即使老太婆真的祭出了金丝网,只怕也照样被他毁了。
但他素来惧内,当然不敢说出这么削他老婆大人面子的话来。
那老太婆打量了丁喜两眼之后,眼中也忍不住现出了狐疑之色:“这小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当真会是那位楚留香?”
矮老头也答不上来,半晌才道:“少夫人说的想必不会错,或许是此人长得年轻了些吧。”
老太婆听了这话,却又起了兴致,笑道:“我也听江湖中的人说起,这楚留香忽老忽少的,只怕是驻颜有术,所以能够返老还童……”
他们两人说得起劲,将方才生死相争之人都撇在了一旁。丁喜却也不知他那位朋友有这么多生动的传说,一时也不由立于原地听得入神。
江湖传言中的楚留香,千变万化,倏忽来去,这不仅是称赞他举世无双的轻功,也是得益于苏蓉蓉的易容圣手。而少有人知道他十几岁就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号,只想着他成名都已十数年,理应年纪一大把了,故而有了许多离奇的传言。
他们两人一搭一唱,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那少年人听了片刻,打断他们的话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地对我出手?”
两人一齐转过头来,表情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你到此刻都没有认出我们夫妻?”
少年回答得很干脆,“不认得。”
老太婆差点跳起来,却在看到手中的破网之后忍住了。那矮老头慢吞吞道:“我是‘无法无天’屠狗翁,这位是我的老婆‘天罗地网’杜渔婆。”他们夫妻二人虽已不常在江湖中现身,但听闻他们名号之后能不悚然变色的在江湖中也找不出几人来。
少年神色不动,只不过“哦”了一声。
老太婆气结,问道:“难道你从没听说过我夫妻二人的大名?”
少年摇摇头。
老夫妻俩瞪着他,却也再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的成名武器都毁在这少年手里,他就算说不认得他夫妻两人,他们又能如何。
楚留香跟着柳无眉一路上山,非但遇不上帅一帆,连屠狗翁夫妇也不见踪影。他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抬头只见庙堂就在眼前,绝世兵刃的剑气已隐约可觉,此时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
“在那庙宇中布下剑阵之人,都是接到李观鱼的信符赶来的。本以为天下没有我夫妻二人抓不住的人,何必再布下如此的阵仗。但此时真正的楚留香既然已经进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来了。”
丁喜问道:“什么样的剑阵?布阵的是何等人物?”
屠狗翁苦笑道:“这就只有少庄主与少夫人清楚了,但我知道他们中有几人,在江湖上的声名地位远非我夫妇能及,故而他们也不愿透露行踪,在山庄中都不愿以真容示人。”
丁喜笑了笑,“若是深信此举不违背侠义,何须如此藏头露尾?能瞒得过世人,难道心中也能无愧吗?”
屠狗翁听了此言,居然也点头道:“说得好。”
杜渔婆随手一个耳光扇过去,横眉怒对:“这小子把我们都骂进去了,你还赞好?”
屠狗翁捂着脸,赔笑道:“但我们夫妻二人并没有隐瞒身份名姓,也就算不得藏头露尾了吧?”
杜渔婆闻言才转怒为喜道:“不错,天下皆知,我们二人从来光明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屠狗翁见老婆脸色转霁,才转头看向丁喜,正色道:“纵然有理亏之处,但剑阵中那些人,都与我们夫妻两人一样,受过李观鱼的大恩,他要我们把性命交给他,我们也绝无二话。要我们杀一个人,我们也绝不会不从。”
听了屠狗翁夫妻俩这句话,丁喜又笑了笑,却不是他平常那样温和可爱的笑容,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双锥子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他是大英雄大豪杰,因此说谁该死谁就得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