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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〇、帆船 家 ...


  •   海边泊着一艘三桅船,远处是碧波万顷海天一色。

      楚留香完全不像是在外面的时候,永远机敏而冷静睿智的样子。仿佛在温暖潮湿的海风吹拂下,有一种慵懒而舒适的感觉,人也懒洋洋的不想动了;而在同一时间里,心却为这熟稔而怀念的气息而雀跃,又恨不能一步就回到了他的船上。

      于是,他像个爱玩闹的孩童一样,甩掉了靴子,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渐渐地迈开了脚步,直至奔跑起来,烫人的温度从脚底直达人心,熨帖着远行归来的疲倦的灵魂。

      他在脱掉鞋袜后,露出的双足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那样的白皙,而是与他的背部一样的淡淡古铜色,那是长时间在阳光下晒出来的健康而迷人的光泽。

      在江湖中游历了一段时日后,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回到船上,伏在阳光下的光滑的甲板上,在温柔的海风的怀抱中,如同赤子一般地安睡。或是喝着镇在海水里的葡萄酒,吃着甜儿做的好菜,听红袖说几个结局圆满的故事。

      必定都要是开心的故事,有着快乐的结局。

      这船就好像是游子的家,一年里总会有那么些时日,他什么也不做的,就在这样的天地间,过着安静而自在的生活,让海风洗涤去尘世的一切纷扰,让他自己忘却那些让人讨厌的人性,以及不停休的流血争斗。

      望着眼前的碧海蓝天,才会明白生命是何等的辽阔与多姿多彩。而在这宁静的天地间,只有海鸟会偶尔滑过船桅,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的打扰。

      能被他带回来的,也只有他真正的朋友。

      他们登上船的时候,很安静,只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响。在光滑如镜的甲板上,摆放着轻巧的躺椅,上面散落着一册账簿,仿佛是李红袖匆忙之间还未来得及收起。

      楚留香在船上休息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红袖坐在他身旁念着账目了,他天生不喜欢这样繁琐而细碎之事,而且她在念完之后,往往就会提醒他,又到了他要出去做事的时候了。

      世人都知道,楚留香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银两,那是来自他家中田庄上的收入的一部分。楚大少如果不入江湖,也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哥。

      他也不是肆无忌惮挥霍之人,然后田庄上每季过万两的收入却还远远不够他的开销,因为大部分的银两都给了需要他去帮助的人。

      在看到这遗落的账簿时,正打开翻在了最后一页,李红袖用朱笔勾勒出的赤字十分的显眼。楚留香面上不由浮起了些许尴尬,然后才微笑道:“每当账上的钱支取光了,红袖这丫头就会催促我,赶我出门‘做事’了。”于是在某位富豪的宅院里,又会收到一张淡蓝色的信笺,然后就会失窃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

      江湖中人都认为,楚留香做这些事都是随心所欲,凭自己喜恶而行,这话说得没错。然而那些宝物并非留给他自己观赏把玩,而是换做了银两,散给了需要救济的人,也许是失去依靠的老弱孤寡,也许是穷困潦倒的有志之士,甚至也许是囊中羞涩为彩礼为难却情比金坚的情侣。

      他的行为可能算不得传统的正道,但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的不公平,他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将公平带给更多的人,将快乐分给那些已经太不幸的人们。只不过从那些拥有很多的人那里取走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已足够让很多弱势而不幸的人家得以生存下去。

      若是其他人看见这账簿,也许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那些人中并不包括丁喜。

      因为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他平日里所做的,本就是与楚留香相同的事,所以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看到账簿上翻到那页的赤字上方,李红袖用娟秀的字体记录着:济南三十万,田庄四万两,用于救济“龙虎镖局”王镖头遗孀,趟子手张赵两人家眷……

      这少年的表情有了很细微的变化,随后他心中又想起了完全不同的事:做保镖的一定对强盗恨之入骨,然而每年死去的强盗,其实比保镖的更多。

      丁喜对小马说过,□□上的人死了固然是罪有应得,但他们留下的孤儿寡母却也需要活下去。

      即使在世人眼中,他与那些人是一样的人,在谈论起这些事的时候,他也不能不说一句该死。即使有一天,死的是他自己,留下的也是这样一句评价。

      他们这样的人,岂非死不足惜?

      然而在那样的结局之前,他依然会按自己的意愿去活,比如不伤害无辜,比如不做违背原则底线的事,又比如,尽己所能去帮助弱小的人。

      当初他劫开花五犬旗的一批红货价值百万,经奸商过手后只余下六十万,然短短数日间,仅他所知的,就先后死了乱石岗的沙家七兄弟,还有青风山和西河十八寨的人,这些人身后一样也留下了满门孤寡。而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银子也永远都不够救人。

      就好像是楚留香,即使再喜欢呆在这让他感觉得到温暖舒适的地方,但在他人生的大多数时候,却总要离开到外面去忙碌。只要这世上还有需要他们帮助的人,他们就永远闲不下来。

      楚留香所救助的大都是身家清白之人,行的是当之无愧的义举,然而□□上的人死后,却只会让人拍手称快,很难再有人会想到他们身后也留下了家眷。

      但是在丁喜眼中,那些人是死于镖师之手也罢,是死于黑吃黑的火并也好,他们的孤儿寡妇并没有罪,女人孩子都有权活下去。

      他会在大太阳底下走到乱石岗,看着很多的体弱的妇人与年幼的孩子,一整天都在辛苦地劳作,顶着炎炎烈日挥汗如雨,却连饭也吃不饱。他们得不到世人的同情,但他们也是人。他没有办法为这些妇孺想出谋生的法子,也就只有去抢去夺,让这些人也能有饭吃。

      楚留香听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也不由怔住了。他也许是江湖中思想最开阔、最不拘于成见的人了,但有些事他也没有太多考虑过,或者说没有刻意去想过。

      在丁喜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像是人也许不能选择出身一样,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往往也就决定了他的眼界阅历,与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

      就像是丁喜若是跟小马说把劫来的银两拿去救济镖师的家小,连从来对这位大哥唯命是从的小马也一定会跳起来,认为他疯了。因为做强盗的岂非也是天生憎恨保镖的。

      丁喜说完这句话后,微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强盗,你不知道吗?”

      楚留香没有立刻说话,但他忽然觉得要比任何时候都更懂这位朋友,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你看,我是个小偷,你是个强盗,我们岂非天生一对?”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楚留香是个风趣而幽默的人,无论谁跟他做朋友,都会很开心。

      他这一生说过无数的笑话,也许就这个最不好笑。

      丁喜却先是怔住了,然后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足可以让人把眼泪都笑出来。

      然而他还未扯起笑容,眼中却真的已有泪光在闪动,也许久没能说出话来。等到他转头看着楚留香时,脸色平静如昔,只是看不到平常从不会消失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感动的时候,反而是笑不出来的。

      楚留香也一直在看着他,忽而眨着眼睛笑了,于是他的目光中也闪动着顽皮的光芒,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偷什么?”

      丁喜纵然是被很多人称为□□上的头一号聪明人,但也有些事情也是他猜不出来的。

      于是楚留香更加愉快地笑了起来,“我现在最想偷甜儿做的菜,烤乳鸽也好,炖牛肉也好,即使是和尚吃的素菜,我也可以连盘子一起吞下去,因为我现在都快要饿死了。”

      大笑声中,他拉起丁喜一起走向了船舱,一边笑道:“我们宋甜儿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的女易牙,等你尝过了她做的菜,就一定想忘也忘不了。对了,我差点还忘了,还有吊在船舷下的葡萄酒,应该已经被海水镇得刚好入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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