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芥辰君

27、第 27 章

　　素千里没有看他，反倒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转身扔到谢玄怀中：“喂他。”

　　谢玄捏着药瓶似在衡量，素千里也不催促，继续挡在两人身前。

　　匿西心存忌惮却并不怕他，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怎么，剑尊也想分一杯羹？”

　　莹星暗道糟糕，素千里常年隐居，一心求道实力莫测，更有传闻说他离飞升仅差一线。
　　谢檀一失踪，各大宗门便怀疑他是将参差剑交给了自己的独子谢黎。可那时谢黎人在凉风，三年不曾现身，大家虽然眼馋，但顾忌着剑修难缠，最后还是忍痛选择了蛰伏等待。

　　没想到运气不错，没多久谢黎这傻子竟就自己离开了凉风。

　　“匿西，这就是你狭隘了，”本以为只要谢黎在手，谢檀留下的东西便是他们掌中之物，没想到素千里竟及时赶到。趁还没将人得罪彻底，莹星赶紧插话，“剑尊又岂会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

　　谢玄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将药给谢黎喂下。
　　谢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听到莹星给素千里戴的高帽。

　　他撇嘴，难得还有心情腹诽。
　　当初为了下山，自己撒娇耍泼，不要脸地拍马屁送高帽，对方连个眼神都没施舍，怎么可能会听进这些浅显的奉承话。

　　果然，素千里连眼皮都没抬，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莹星碰了个软钉子，安静下来。
　　旁人却没这么好说话，讳桑上前，开口就是老调重弹：“剑尊，这是我玉方壶的私事，你也要管吗？”

　　众人见他不答，不禁在心中权衡，素千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黎却是立刻想明白了，师尊极懒又不擅交际，高冷得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全都是蠢蛋。面对一连串的诘问，他估计是觉得这些修士聒噪又懒得开口解释，索性闭嘴任由他们猜去。

　　两方对峙，一时都僵在原地。

　　谢黎服了灵药，总算是缓了过来，靠着谢玄支撑起身体。
　　他的清醒就像是某个信号，匿西最先按捺不住：“既然剑尊瞧不上参差剑，不如让谢家小崽子将东西留下，我们绝不会再拦。”

　　“连神识都搜过了，你看他身上哪有什么参差剑？”
　　素千里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竟带了丝怜悯。

　　匿西一噎，虽没看懂他的眼神，但本能觉得受到了冒犯。
　　要是谢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不吝告知，剑尊是在怜悯他的智商。

　　“不可能，”讳桑一口咬定，“谢檀最宠爱的就是这个独子，遗宝定都在他身上，只是被这小子藏起来了而已！”

　　这回素千里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了，“品品你自己说的话。”

　　讳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可能，谢檀最宠爱的就是这个独子……”
　　重复之后也没觉得不对，一脸疑惑。

　　素千里脸一黑，忍无可忍道：“蠢笨如猪。”

　　话音刚落，他脚下便漫开一层寒霜。
　　素雪覆千里，修士们被他无端的怒意冻得瑟瑟发抖，一时竟无人再开口。

　　在场大概只有谢黎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跟傻子说话果然费劲。看来在凉风时，师尊对自己的冷漠已是最大的宽容，起码懒得理会自己时，对方向来都是转头就走，从没将他冻成冰棍。

　　素千里看着冷漠不问世事，却是个有点暴躁的急脾气。

　　谢黎看了眼冻得打颤的谢玄，赶在被这群愚笨的修士殃及前冷哼一声，对周遭围困自己的修士挖苦道：“一个宠爱儿子的老子怎会把这么要命的东西放在受宠的儿子身上，然后告诉满大街，宝贝就在我儿子身上，大家快来追杀他，说你们蠢笨如猪简直是侮辱了猪。”

　　他将自己整个藏在素千里身后，说出口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一点不留情面。
　　众修士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那言语中满满的嘲讽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恨素千里就拦在中间，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只敢在心里骂一句小人得志。

　　素千里偏头，余光扫过扬眉吐气的谢黎。
　　蠢笨如猪是他说的，对方这句是连他都算进去了。

　　谢黎也明白过来，赶紧闭嘴，没骨气地缩了回去，很是能屈能伸。

　　话糙理不糙，在此处拦截的修士面面相觑，显然已经信了一半。
　　可如今谢檀失踪，放眼整个修仙界，唯一与他有联系的就只有谢黎，让他们现在放对方离开，是决计不肯的。

　　素千里深吸了口气，说了一段他现身至今说过最长的话：“我答应过谢檀要护着他儿子，他知道你们想要参差剑，让我在他离开后告诉你们。参差剑与其他法宝就藏在莲境中，三十年后莲境开启，你们凭本事拿去就是。”

　　“既然剑尊早已知晓，为何现在才告知？”
　　也许是看他太过坦荡无谓，匿西以己度人，并不怎么信他的话。

　　素千里收剑，耐心已经告罄，说出口的话愈发不客气：“谁知道你们如狼似虎，如此贪心。我还在送信路上，一群前辈就迫不及待将人家宝贝独子围困。”
　　说完还不觉得解气，又补了一刀：“甚至将他打成重伤。”

　　谢黎立刻配合地捂住胸口，虚弱地咳了两声，心想难怪三年未曾离开凉风的师尊会突然下山，原来是帮父亲送信去了。

　　众人被他说得脸色难看，尤其是一直以谢黎长辈自称的讳桑，只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剑尊，我们信您却信不过谢檀，”莹星在此之前一直表现得进退有度，“说不准他为了保护自己儿子未告知您真相，藏宝莲境也可能只是推托之词。”

　　素千里收剑，淡然道：“我与谢黎定了三十年之期，三十年后莲境重启，谢黎便会离开凉风。”
　　谢檀为了谢黎也是费尽心思，莲境开启，众多修士会为了法宝蜂拥而至，哪还有余力去找谢黎的麻烦。

　　话已说到这份上，要是再拦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
　　修士们面面相觑，即使再不甘愿，现如今也只能等三十年期满。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却安安静静，显然也是觉得此行一无所获十分丢脸。

　　等人都散去，谢黎才松了强撑着的一口气。
　　他拍拍谢玄的肩膀，踉跄着走到素千里面前跪下：“多谢师尊。”

　　“不过收留你在凉风，算不上正经师徒。”
　　素千里依旧不讲情面。

　　谢黎深知脸皮厚的好处，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也不沮丧，嬉皮笑脸道：“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师尊。”

　　素千里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最后还是看在谢檀的面子上忍了。

　　“师尊，您可知我父亲的行踪？”
　　谢黎不傻，旁人都说谢檀失踪，唯有素千里用了“离去”一词。

　　素千里垂眸，回了一句：“他让你乖乖待在凉风，时机成熟自会相见。”

　　看纯白的身影愈行愈远，谢黎转身朝谢玄招了招手。
　　谢玄小跑跟上，两人跟在素千里身后，他刚走几步就察觉到身后的尾巴多了一条，一顿后转身：“凉风不收闲人。”

　　谢玄一语不发，只是握着谢黎的手又紧了些，就差黏在一起。

　　“师尊。”
　　谢黎还想再说几句，就见素千里一个闪身，站在谢玄面前。
　　冰刀似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谢玄倒是一点不怵，抬眸与他对视。

　　“丹宸，身负紫气，帝王命格。”素千里又开始一个一个往外蹦词，“资质万中无一，可惜。”

　　谢玄听得一头雾水，但最后一句话他明白了，能让素千里感叹一句可惜，只能说明谢玄资质拔尖，飞升指日可待。

　　“师尊，怎么就可惜了，”谢黎迫不及待地开口，“只要您收他为徒，别浪费这顶好的资质就一点都不可惜。”
　　他原本还在头疼怎么说服素千里把谢玄留在凉风，如今真是想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要是素千里不答应，谢玄就只能先留在剑宗，想想剑宗上下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傲脾气，他怕是要吃不少苦。

　　现在好了，只要素千里愿意收谢玄为徒，他便能与自己一起留在凉风。

　　“想好了？”
　　素千里没应他，视线落在谢玄的那双眼睛上。

　　素千里的话谢黎一知半解，谢玄却是明白的。知道自己一旦点头应下，势必要与红尘过往一刀两断。

　　一双重瞳水润有神，当他专注地注视着什么时，总会让人产生深情的错觉。
　　此时这双眼正幽幽落在谢黎的发顶，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往日坎坷化成一幅幅画卷，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谢玄像落水者抓住浮木，即将渴死的旅人途径绿洲，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想好了。”

　　此后便是三百余年的霜刀雪刃。

　　*

　　“下雪了。”
　　谢君歌伸出手，接住晃晃悠悠落下的雪花，冷得打了个哆嗦。

　　“师兄，觉不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谢君酌牵着豆青的手，没什么形象地吸了吸鼻子。

　　师弟太过不学无术，谢君歌沉沉叹了口气：“这是凉风。”
　　前一刻他们还在前往雁行的路上，下一刻便重回凉风，怎么想都不可能。

　　“这墨妖未免太厉害了些，竟连真人都中了招。”

　　谢君酌此时忧心忡忡，他们四人不慎被化形成谢君歌的墨妖卷入画中。好在自己一直牵着豆青才没失散，没多久又遇上了找寻他们而主动入画的谢君歌。

　　谢君歌没心思闲话，沉声道：“先找到真人再说。”

　　雪越下越大，犹如鹅毛纷纷扬扬落下，眨眼便到了膝盖处。
　　两人带着谢豆青在大雪中艰难跋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株盛开的梨花树。

　　梨花树亭亭如盖，翠绿的枝叶被大雪覆盖，盛开的花瓣与雪融为一色。

　　谢君酌难掩激动：“到了！”

　　谢君歌也稍稍松了口气，凉风峰顶有一株梨花树，相传是谢玄拜入师门时亲手种下的，距今三百三十载。
　　梨花树被种在冰封千里的凉风，以灵泉灌溉灵气蕴养，终于长出灵识，从此四季不分常开不败。

　　此时枝繁叶茂的梨花树下，一个身影垂眸静立。

　　“是真人！”
　　谢君酌显然也看到了，激动地指着梨花树。

　　天地苍茫，因这雪色融为一体，唯有那身影孑然独立，背负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岁月，像在等待谁的归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