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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货比货得扔(20240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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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埋头看了一下手机。12点40了。顺着微信提示,我打开与李媛聊天的对话框。在之前的语音信息之后,她又发了一段文字给我。
“毛豆这个月底两岁七个月,我跟肖重最后一次睡一块儿还是在检验出怀孕之前。他现在三个月才回家住两天,毛豆和我们一块睡。偶而有机会吧,我洗完澡人都打呼了。你觉得两口子这么过下去正常吗?以前他们说医生离婚率,出轨率都很高,尤其是骨科。我之前是不信的,现在不得不信了。出轨,他爸眼皮子底下他不会。离婚,真的不好说。”
想想当初跟我嚷嚷着好想谈恋爱的那个小姑娘。再看看李媛发来的文字。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事你得好好跟他聊一聊了。他回家你没机会说,他值夜班的时候总有空聊吧?微信文字也行,打电话也行。你得跟他说开了。他刚才还在我身边,忙是真的忙,我看他整个人都EMO了。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得想办法改善一下状况。毛豆还那么小呢。”我文字回复道。
“他也想改善,可现在也没办法吧?我怕我说开了他办不到,两个人吵起来,到最后两条路逼着我二选一,要么离婚,要么接受。反正要继续忍着,还不如不说。”
“该说你还是得说,但注意方式方法,你也不是想逼迫他。只是稍微调整一下状态。等他考上主治,不就又好一些了吗?”
“我就这点盼头了。”李媛回复道。
“陈晨。”
我埋头打字,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吴越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跟前了。此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白色板鞋、卡其色直筒裤,一件白色T恤衫外面搭了件黑色竖条纹休闲衬衫。相对前两次见面比较正式的穿搭,今天他这身打扮看起来轻快了不少。
我笑了笑,从椅子上起身,目光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今天自己身上的着装。
说来也巧,今天我穿着白色帆布鞋,卡其色九分直筒裤,白色连帽短袖T恤。接近国庆节,这天气时好时坏,白天热得要死,可早晚却挺冷的。于是我出门的时候,顺手往背包里塞了一件长袖开衫。颜色款式,跟吴越临身上这件,极为相似。
我曾经不只一次尝试过刻意促成这样的巧合,想方设法的去跟某个人买同款的衣裤、同款的鞋,偏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想到此处,我埋头苦笑。
“一起吃个午饭,你来找我,是这意思吗?”吴越临问我,顺道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这顿只能请你去医院食堂吃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原本周五上午不安排手术的,但这周有几个急着做。下午我还得去门诊,所以我只有半个小时。”
“我是今天上午没什么事,反正要到青云路拿车,也是顺道。我没有提前跟你约,当然要方便你,但这次我请客。”我说着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摸出肖重那张四医食堂职工饭卡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竟然有我们食堂的饭卡?”
“我是四医子弟嘛,必须的,走吧。”
我扯着吴越临的衬衫手肘处的布料,绕过电梯往一旁的步梯拉。他笑着瞥了我一眼,“你确实是懂四医的。”他说着,一步跨过,反超到我前面,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我的右手下楼。这番丝滑的操作,让我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佩服。小吴哥这些年成长速度惊人。
四医有三个员工食堂,距离外科楼最近的食堂在老门诊楼的4楼。穿过普外一病区连接着门诊大楼的空中走道,往左转一直走有一个门厅,进去就是食堂了。在中午人多的时候,稍微了解医院内部结构的人都不会傻傻去等电梯,因为走楼梯更快。
我们一路走下楼梯,时不时有几个熟人从身旁经过,跟吴越临打着招呼。对我而言几乎都是些陌生面孔。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有些拘束,可他不在意,我当然也没必要不好意思。
我们很快走到了员工食堂门口。这个时间,不但有医护人员用餐,也有不少病患家属来打盒饭。大概因为拥挤,他终于把我的手松开了。
我们走到窗口前,先一人打了一份饭,又各自打了荤素几个小菜和一碗汤。我在打青椒肉丝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打菜的阿姨勺了些菜里的汤汁浇在我的米饭里。
吴越临瞟了我一眼,再次感叹道:“你还真是懂四医啊。”
“那必须的。”我开心地接过餐盘,跟着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你今天挺忙的吧,如果我不跑来,你是不是懒得吃饭了?”我笑着问他。
“那倒不会,每天都这样,饭一顿也不能少。”他指了指楼上,“你倒是懂他们,都说嘴巴里没有味道,想吃清爽的。今天我们科室下楼吃饭的少了很多。让你给喂饱了。凤梨、西瓜很畅销,别说吃,我看都没看着就没了,只剩一堆空盒子。”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香梨。“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个。”
我笑了笑,相信凤爪、鸡翅、卤蛋和肉夹馍他肯定没有瞧见。
“陈晨,你接下来几天,是不是要出差之类的?”他忽然问我。
“算是吧。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会急着这时候跑来看我一眼。这么说至少一周起步了?”
我点点头。
“十天左右。”
“去什么地方?”他问。
“山郎。这是一个地名。距离G市一百多公里。在D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德新镇同心村,底盘低的车只能开到村口。步行3公里,有个叫山郎的地方。这块地方,有山、有竹林、有河、有山泉,以前是荒地。我承包下来,找人拓荒,然后取了这个名字。当地人也叫这地方‘山郎’,当地方言发音我也不太听得明白,也不知道是晴朗的朗还是情郎的郎……总之,挺漂亮的地方。”我一边吃着青椒肉丝,眯眼美美地说。
“一百多公里,开车2小时左右?”他问。
“高速的话一个半小时不到,但下去都是山路。单程3小时。怎么,你想去看看吗?”我笑着问。
“单程三小时,当天很难回程吧?”吴越临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
“可以,但时间很赶。”我说着顿了顿,冲他笑道:“我听说,你一周只休息半天。那应该是没机会了。”
吴越临邹了皱眉,斜了我一眼,“我们科室有你的眼线吧?不可能是肖主任,肖重?”
我哈哈哈笑着点头,“我和肖重是发小,穿着开裆裤一块儿玩着长大的。”
“他啊,我说呢。小子藏挺深,饭卡也是他的吧?”
“他是今天刚知道的。”我不得不替肖重解释两句,毕竟我跟吴越临昨天还在相亲饭桌上抱头相认,哪能那么快安插眼线呢,只能说是凑巧而已。
“他的饭卡给我吧。”吴越临向我摊开手,“你也用不着再跑一趟了,我一会儿带给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多。”
想起李媛微信上的牢骚话,他俩一个天天住医院,一个一周休息半天。那确实是比谁都见得多。我笑着点点头,将肖重的饭卡拍到吴越临手掌上。
“陈晨?”
正在此时,旁边有一个女声试探性地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正眯眼打量我。见我循声看她。她立刻确认了歪过身子。这时候我也看到了对方白大褂上别着的胸牌,名字叫赵虹霞。我对这个名字,依稀有一些印象。
“我就说是你,好久没看见你了,又变漂亮了啊,差点没认出来。”她说。
我瞅着对方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认出这是我初中同班但不是很熟的一个女同学。我念的初中距离四医不到五十米,按片区划分,中学校友中有许多四医子弟。
十多年没见的同学,见着了不免寒暄几句。赵虹霞在B超室,她跟我说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李思思,在内科。还有一个跟我比较熟的,是初中同桌,叫秦超伟,绰号伟哥。据说现在也在四医,放射科。
等我跟赵虹霞聊完,吴越临已经吃好了。他起身端起桌面上的不锈钢餐盘放进指定的收纳箱里。接着走到餐桌旁看了看我。
“我得走了。”他的语气平静,隐隐约约透着几分并不明显的遗憾。
“不好意思。”我说。
吴越临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感觉我们医院到处都是你的熟人。”
对此我也颇为无奈。
“今天下午我得去公司忙一些事情,大概会忙到很晚。周六一早我就得去山郎了。”
我抬起一只手,冲他小幅度的挥了挥。
“十天后再见!”
“那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我笑着,看着他穿过人群,几次回头,最后匆匆消失在食堂大门外,许久我才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吴越临的背影,我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当年他失恋了我陪他吃宵夜那种感觉很像。小吴哥是个好人。这种好人吧,活得不够恣意妄为。哪怕时隔多年,他看上去改变了很多。但很多时候,好像又觉得没有变。就比如今天我突然跑这里来,如果我要拉肖重吃个饭,他累了,一定会给我一脚让我滚蛋,或者让我给他买吃的上去。可小吴哥呢,他不会这么做,他甚至会很仔细的换一身衣裳。这让我感觉到有些沉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付出同等的回报。更何况,在这个操蛋世界的逻辑中,好人通常都没有好报,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我还在慢悠悠品尝着久违的青椒肉丝盖饭。我的手机震动,是微信消息。我以为是李媛。打开一看,却是狗屎发来的。就两个字。
“在吗?”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狗屎竟然会主动找上我?
我疑惑地看着微信对话框里那两个字。如果他再早上几天,我估计当场就弹跳起三丈高,喜不自禁,原地满血复活又要跪着舔了。而此时此刻,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再去回复他。
“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以来,我大概从来没有给狗屎发送过一条如此公式化丝毫不带情绪的消息。以至于对方一直在“输入中”但半天没有回话。这有点消耗我的耐性了。正当我打算放下手机懒得理他的时候。对话框里终于多出了一条消息。
“我遇到一点事,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二。”他说。
“你说。”
我回复这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点数了。八成跟我聊顾吟呢。狗屎那边再次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过了十多分钟,他的消息才陆陆续续发送过来。我完全可以脑补出狗屎抱着手机打字,打一段,删一段,删一段再打一段的模样。
我忽然就通体舒泰了。真应了那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我放下手机心安理得的吃着餐盘里最后那点饭菜。然后有条不紊地将盘子、汤碗一一放进食堂的餐具回收箱。这才慢慢悠悠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狗屎发来的消息。
狗屎说,前阵子他听从了我的建议,决定多往外走动走动,参加一些活动拓展交际圈,于是就参与了当地佛教信徒组织的一些聚会。在活动中他认识了一个漂亮女孩。她美丽温柔,气质出众,才华横溢,并且事业成功。
这种别人打着灯笼都片寻不到的“女神”,就这么被这坨狗屎搭上了,两人很快就发展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看到此处,我有点震惊。狗屎的骚操作总是可以出乎我意料之外。去宗教活动里找女朋友?亏他想得出来。可现实是,他真就找到了一位不会拉屎的天仙。你不服都不行。
我站在四医食堂外的长廊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狗屎说,原本两个人已经定下来准备结婚了。可中秋小长假之后。双方父母第二次见面正式商榷婚事的时候,女方的母亲突然提出了一个让狗屎一家难以接受的要求。
女方是单亲家庭,家里还有一个小她五岁尚未成家的弟弟。女方母亲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并且将孩子培养得如此优秀,非常不容易。女方母亲表示,她不反对自己女儿和狗屎在一起。对于彩礼、三金、婚房加不加女方名字等,她都没有过分的要求。但她女儿的收入远远高于狗屎,女儿与狗屎从相恋到准备结婚,时间太短。两个人都三十岁了,确实着急,作为母亲她不放心,很担心年轻人会不会一时起兴结婚,没一阵子又要离婚。因此她提出要求,首先,必须做一个婚前财产公证。其次她女儿和狗屎结婚的前三年,女儿所有的收入都要交给她来管理。每个月她会给女儿大概五六千块钱生活费。剩余的部分她帮女儿存着。如果三年之后,狗屎跟她女儿婚姻不出问题。那么她再把这笔钱还给他们两夫妻支配。如果狗屎不同意这个要求,那么她就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狗屎。
从女性旁观者的角度看,我觉得顾吟妈妈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但收入是顾吟的收入,如何处理。我认为还是该尊重顾吟本人的想法。
狗屎的父母呢,认为女方母亲提出的条件很侮辱人,就好像自己儿子图女方钱财一样。他们认为单亲家庭麻烦事多,还没有结婚女方母亲的手伸就这么长,家里还有一个没有成婚的弟弟。狗屎找这样的姑娘,以后日子恐怕不好过。于是也坚决不同意。
双方父母的这一次会面,闹得很不愉快。现在两边僵持着都不松口。
狗屎是典型的严父严母教育出的“乖儿子”。年逾三十,晚上十点以后回家还得报备不然会被锁在家门外那一类。他对自己父母,尤其是他妈,生理恐惧加心理依赖。
他自己拿不出个明确态度,而顾吟呢,一谈到此事只会一个劲的哭泣。她央求着狗屎,说自己很爱他,说离不开他,说不想分手,然后说自己单亲家庭,妈妈养育她与弟弟多么的不容易,她不能让妈妈伤心。
面对梨花带雨的女友,身高一米八五的狗屎,一筹莫展。
当夜,他伏在电脑前给顾吟妈妈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够跟女方母亲再沟通一下。而他所谓的找我“参谋”就是让我帮他看看这封信写得怎样。
“你发过来吧。”
狗屎发了个文档给我。此时,我已经回到四医的地下车库,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我一边打开那个文档,一边从身侧拿起一瓶矿泉水,刚喝上两口,噗嗤一声,满嘴的水全喷方向盘上了。
只见狗屎在信中写道,他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就职于某重要科研单位,正科级职称。母亲是211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他自己在某事业单位任职。家庭虽不富裕,但属于清流知识分子家庭。他的很多亲戚,什么舅舅叔伯姑姑姨妈,有在政府部门当各种领导的,有在国外当大学老师,此处我省略两千字……总之,满门清贵。他介绍一番自己的家庭背景之后,表示,自己家并不在乎钱,但是他们有自己的骄傲。
嗯,这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清高”。但我认为,狗屎对于“书香门第”这四个字大概有什么误会。宋代大文豪苏轼一家,就是典型的“书香门第”,搁现在,是什么社会地位?士大夫阶级,是普通老百姓够得着的么?
不论如何,狗屎一家认为,如果他们接受了女方母亲的提议,就是侮辱门楣。更何况,顾吟现在虽然赚得多,但她是个体经营自负盈亏。到了晚年,狗屎养老保险高,退休工资高,而顾吟呢,很显然就没有这些基础保障了。万一顾吟生意失败了或者生孩子不干了,那还不得靠他吗?
狗屎这封措辞恳切的“致未来丈母娘”,看得我直扶额。这何止是直男癌晚期。他没有顾吟那样丰厚的收入,但他们打骨子里瞧不起顾吟出生于单亲家庭,是做个体营生的。于是言辞中流露出自负和清高,似乎顾吟找到狗屎,才是高攀。
“你真心想挽回这段感情?”我问他。这次,我不是酸他,也不是讥讽挖苦,而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狗屎说,当然是真心想挽回,不然他也不会熬夜写出这封信。
想想他熬夜拙笨写信的模样。我忍不住叹气。他怎么能这么蠢!
我对狗屎说,你硕士到底怎么毕业的?论文都白写了?你没有情商的吗?什么话膈应人就专挑什么话说。你好好给未来岳母写信,多表达一下你对顾吟的喜欢、心疼,说你是有责任心的人,一定会对她呵护备至,多从顾吟的角度出发,表达你尊重顾吟的决定,以她为主。然后再去说服顾吟本人,让顾吟去搞定她的妈妈。你吹嘘家世做什么?你贬低顾吟的工作做什么?就你家有骄傲,顾吟这么出色的女性,她没有骄傲的吗?
我一番输出。狗屎屁都没放一个。半响他才回复。
“这封信真的写得那么不好?会坏事?”
我说,你这封信要是给女方母亲看了,她估计会赏你四个字。
狗屎问我哪四个字。
我说“高攀不起”。
狗屎打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告诉我,他昨晚上已经把这封信发给女方妈妈了。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我简直无语了。
那他找我看什么?看他自吹自擂炫耀自己的家庭背景?还是看他的温柔美貌的未婚妻年入近百万,他的父母依然看不上对方,她只能哭着对他说不想分手?
于是我又赐给他四个字:“自求多福。”
我关掉微信将手机放在兜里,拉开车门下了车。我决定要去一趟骨科门诊偷偷看看吴越临。我得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