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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鸡掉地上了(已大修) ...

  •   我抵达湖城花园大门口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我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几袋小熊饼干,就是那位年轻司机一路吃着的那种饼干。我一边咔呲咔呲地吃饼干,一边快步往吴越临家走。

      饼干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吃,它很甜,带着浓郁的奶香味,吃完嘴里发酸,而且很干。

      我站在电梯里,皱着眉,埋头看着手里塑料袋中剩下的几包饼干,觉得自己买得有点儿多了。我忽然想起上次买那么多橄榄,后来好像就没再吃过。也不知道放在吴越临家冰箱里面坏了没有。

      “滴!”的一声,指纹解锁开门。我在推门进屋的瞬间,立刻就闻到了一股醇厚的香味。

      “你回来了?”吴越临的声音从书房里面传来。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好像我本来就该回到这里。我心中莫名地悸动,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嗯嗯,回来了。”我答应着,使劲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我快要饿死了……”

      我刚吃了包小饼干,其实并没有那么饿。我换了鞋,我想去书房看看吴越临在做什么。可是,当我听见他走出来的脚步声时,却极为麻溜地顺着香味溜了进厨房。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一回头,我就被他看见了。

      我就像逃命一样,跑到电饭煲前。我打开电饭煲,然后看到了一整只黄澄澄的鸡正在锅里冒着热气。

      我昨天做的鸡,鸡肚子里面塞了尖顶羊肚菌,有野生菌特有的鲜香。而吴越临煲的这只鸡,连片生姜都没有放。虽然烹饪方式略显粗糙,却散发着一股醇厚浓郁的“鸡”的香味。

      说来也好笑,我一个卖鸡的,五花八门的做法什么没试过。我成天跟别人吹嘘,我们家养的鸡有多么好。偏偏就从来没试过,用最简单的方式去烹饪一只鸡。其实吴越临的这种做法,才最能体现我们山郎生态养殖鸡的优点。那些关在铁笼子里用饲料催熟的鸡敢这么做吗?

      我记得好久以前吧,我外婆还在的时候,她煲的鸡就是这种味道。那鸡汤里没放盐,喝起来除了鸡肉特有的鲜美,还有股淡淡的清甜。以前我还觉得外婆怕麻烦,连两颗红枣都舍不得扔进去。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种不加任何配料,单纯的炖鸡的味道了。

      我想着,本能地想就伸手去撕一只鸡翅来吃。我的手都快碰到鸡翅膀了。

      但我忽然意识到两件事。第一、我还没洗手。第二、这是一只完整的鸡,一点都没有被人动过。

      于是我伸出的手,犹豫着,很快又缩了回来。

      “怎么样?”

      吴越临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过头,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但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从电饭煲边缩回的手捂在嘴边,望着他的眼里、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你……你的头发呢?”

      我吃惊地看着他那一颗剃了板寸的脑袋。

      他穿着一条深灰色的裤子和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衣袖也挽到了胳膊肘处,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
      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穿过黑色的衣服。通常都是浅色的衬衫或者T恤。给人的感觉温和又干净。他这身打扮,再加上这新发型……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直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我微微一笑,我才反应过来。哦,好像也还是他。

      “植的头发长出来了,我在地下通道的快剪店里把多余的都推掉了,每天戴假发片也挺麻烦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笑着点点头,表情略有些尴尬,言不由衷地说,“呃……是不错,但感觉上……有点过于犀利了,一时之间,不太看得惯。”

      我呵呵笑着,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愣了愣,接着又笑了一下,“我是问你鸡。”

      噢……我更尴尬了。

      “鸡……鸡也不错。”我连忙点点头,“我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刚才都想动手撕只鸡翅来吃。这鸡汤肯定特别特别好喝。”

      沉默了几秒。

      我故作不经意地问他,“这只鸡怎么没有动过呀,不是让你先吃吗?难不成你一直饿着等我?”

      说真的,对于他饿着肚子等我这件事,我很想表现得“悲痛”一点。比如说“我都让你先吃,你干嘛不吃呢,你是不是傻”这样。

      但我的表情管理做得不太到位,说着说着我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我想憋住,却挤出了梨涡。最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只能埋着头笑。

      我忽然就觉得,老衲回来这一趟,值了。

      我不知道我这属于什么心理。李媛之前说过我,好像从来不盼他点好,每天都在把他往猝死的路上推一把,还特别得意。

      为了掩饰我这种不光彩的心思,我赶紧转过身,去拿了一双隔热手套。把电饭煲的内胆端了出来。我抬着那一锅热气腾腾地鸡往客厅餐桌走,一边走,一边说,“嘿嘿嘿,来吧,开饭了、开饭了……”

      就好像,我所有的笑容与喜悦,都是因为锅里的这几鸡。不是因为某个人。

      我端着鸡站在餐桌边,让他给我拿一个隔热垫。这时候,我看着手里的电饭锅内胆,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饭呢?”我深长脖子往厨房看了一下,好像没有米饭。就只有一只鸡。

      “呃……我把鸡煲了之后,才发现,电饭煲煲了鸡,就没东西煮饭了。所以……”

      他将隔热垫放在餐桌上,然后有些抱歉地低头看了我一眼。因为当时他靠得蛮近,我不太习惯他的新发型,不由地退后两步。他似乎注意到了我这个本能地反应,望向我的眼眸中似乎染上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所以你没煮饭?”

      我很想告诉他,米饭你可以用我买的砂锅在燃气灶上小火煮。也可以用家里的蒸锅来蒸米饭。但考虑到他在这方面缺乏常识。我就也就没多说。

      其实煮不煮饭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吃了一包饼干,估计再啃个鸡腿我就饱了。但他是可以吃大碗两碗鸡蛋面的人。如果没有主食的话,他肯定吃不饱。我皱着眉,思索着,要么我再去煮个饭,要么点个外卖吧……

      我正要那锅鸡往桌上放。吴越临忽然对我伸出手。

      我不知道他是想帮我端锅还是想怎样……那就像一个无意识地动作,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碰到我,但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手一抖,我一下子没端稳锅,那锅歪了,滑落到桌面上。哐嘡一声,锅翻鸡落,汤全撒了。

      他拽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开,问我烫到了没有。我没说话,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横在桌面上的锅、撒了一桌的汤,以及从锅里掉出来落在桌面上的鸡。

      在某一个瞬间,我很想去舔一下桌面。

      麻蛋,这鸡汤才是最好喝的啊!

      足足有三十秒那么久吧。

      他看着我,我看着那撒了一桌的鸡和汤。谁都没有说话。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发胀。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挤出一个笑脸,但挤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没事的,鸡还能吃。我去拿块抹布过来……”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面更难受了。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被我又作又贱地搞砸了。还需要别人来安慰我。

      我还能更加“作贱”一点吗?答案是,可以的。

      我拽着吴越临,不允许他去拿抹布。我说你等等,怎么可以拿抹布呢,抹布一抹那汤还能喝吗?他一脸疑惑,“不拿抹布抹这汤就能喝了吗?”

      “总之你别动!等我去洗个手。”

      我跑进厨房,洗了个手,然后拿了个盘子。我先将掉在桌面上那只鸡,揪着腿迅速拈进盘子里……烫得我直吹手。

      接着,还是那根倒霉的右手食指,被我伸到桌面上沾了几下放进嘴里吸吮。我想,这么好的汤,好歹让我尝一口是什么味道的。

      “你至于吗……”他看着我这一些列动作,无奈地笑着。也不说话,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怜悯”。就好像在说,你呐,至于这么卑贱么?

      我忽然就慌了神,也不敢继续沾着汤汁抿了。

      “我……我去拿块抹布来……”

      我去厨房拿了一张抹布,又拿了个垃圾桶,把桌子擦了。吴越临则拿拖把,把餐桌旁的地面拖了。

      接着,我俩坐下来,开始撕扯盘子里那只鸡吃。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吃鸡吃出了一股博弈的味道。好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我估计,又得是我吧。我非常忐忑,埋头抱着鸡翅小口小口地啃着。鸡真的很好吃,可是吃鸡的人,对它却不够尊重。

      吴越临问我,到底是出差去哪了。我说K市定山县。他好像并不是太吃惊。
      “这么远,难怪这么久……”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说我吃完得赶紧去睡觉,明天早上十点之前我要到丹寨县,大概凌晨五点就要从这边出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说定山县的时候,他表现得还挺淡定的。当我提到丹寨县的时候,他眸色忽然变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思索了片刻,问我,“定山县距离丹寨县要近一点吧,从定山县去丹寨县是不是更省时间。”
      我对他说,是的。

      “其实,按照原计划,今天晚上我跟我的两个同事是打算住在丹寨县的。我那两个同事这时候想必已经吃完了野生菌肉饼鸡火锅,逛了西街夜市,回到旅馆洗洗睡了。”我试探地说着,却发现他的眼神比之间更加晦暗不明。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忐忑不安。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赶回来。但他没有问。

      我有点儿失望,又有一些庆幸。失望,是因为他对此并不在意;庆幸,是因为他也没说我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接着,他跟我聊起昨天半夜在医院加班,以及今天一大早赶着去上班的原因。

      他们科室昨天上午转进来一位大爷,年84岁,一身的基础疾病。有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此前因为血压高,在四医内科病房住院治疗,原本已经快要出院了。前天,是这位大爷亡妻的忌日。老人思念亡妻,想回老宅给亡妻烧纸。
      家人肯定是不同意的,医院里护士也盯着他。于是这老头半夜趁家属睡着、护士不注意,想溜出医院回去烧纸。刚走到电梯口,怕护士瞧见,就改走楼梯。一排楼梯下到最后几阶,摔下去了。股骨颈骨折。

      老人手术前,躺在骨科病房里哼哼的时候,吴越临对他说:“老人家,您看您这么一闹,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能给您爱人买多少纸扎的法拉利呀。”
      老人哼哼,“嗯……好疼啊……”

      股骨颈骨折很麻烦的,尤其这个岁数了。骨折愈合不好,股骨头就会坏死。这么大年纪的人,如果不摔一跤,他还能走,平时小区里四处溜达多好。摔了这么一跤,可能从此就行动不便,离不了人。这对他的家人来说,有点难以接受。因为人是在医院里面摔倒的,所以,家属在内科闹。

      人转到骨科之后,要给老人做手术。家属可能找了点关系吧,请了四医一位副主任医师主刀。结果,手术中,这位老人心率增快、血压下降,把主刀医生吓坏了,这看起来像是失血性休克,但又没有发现出血点。电话就打到正准备回家的吴越临那儿了。他当时判断,很可能是肺栓塞,这可不是骨科医生的专业范围,他让手术室赶紧联系其他科室医生赶去会诊。后来CTPA检查证实了他的判断,患者大面积肺栓塞。

      下肢深静脉血栓是创伤骨科围手术间常见的并发症,血栓脱落,就可能引起肺栓塞。但术中肺栓塞很少见。所以主刀医生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差点人就没了。

      一个84岁的老人,因为高血压住院。后来股骨颈骨折,接着手术台上肺栓塞,上了ECMO,做了导管手术。命是保住了,但家属怎么想?

      家属当然不会谢谢医生把老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还是那句话“好好一个人送进医院里”。

      家属在内科还没闹完,一大早六点多就上骨科闹了。就等着医生们去查房的时候找人说理。为了不耽误后面的工作,他提前半小时过去跟家属沟通。

      “那家属理解了吗?”我问。

      他笑了笑说,这种事情,即便是明理懂事的人,又哪能真的“理解”呢。他是医生,所以他知道,这种情况就叫做“手术并发症”是没有办法预见的。即便人死在手术台上,他们的操作流程随便医务科去查,没有一点问题。

      站在患者家属的立场考虑,一个84岁的老人,原本生活上还能自理,因为血压高住院,然后出现一系列额外的费用,老人出院后即便恢复情况很好,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为此,家属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理解”的。

      “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啊。”我说,他还是脾气太好,要是换了肖重,估计一听见“好好一个人”他就炸毛要怼了。
      吴越临说,“怼”纯粹是发泄情绪,家属想发泄情绪,医生也想发泄情绪,双方互相怼,最后打起来,对于解决问题不会有任何帮助,却会因此耽误掉不少的时间。所以不论家属是不是能够理解,耐心沟通是必要的,他只能尽力做他能做的那一部分。

      他向我强调,他并不是“脾气好”,他听到“好好一个人”这句话也有情绪。而他之所以能控制情绪耐心沟通,只是想尽快解决问题,他不想耽误时间。

      “嗯嗯,是,你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忙嘛。”我理解地对他点点头,“其实这位老爷爷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吧……他只是想回家烧个纸而已……说起来也怪让人难过的。所以人有时候,真不能脑门一热就去做某件事。你永远想不到,你的一时兴起,会导致什么样的麻烦后果……”

      我正说着,忽然一愣,抬眸望向吴越临,对上他那双平静中带着情绪的眼睛,我忽然笑起来,“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

      “你是不是想让我自己意识到,一拍脑门就去做某件事的我,就和这位老爷爷一样……”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好像有些生气,忽然打断我。他说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是我自己想多了。随后,他眼里藏着的情绪越来越多,好像下一秒就藏不住了。

      “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所以昨天晚上放你鸽子,今天早上也没办法等你。

      你想去哪里,你想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论做出什么决定,事先能不能先‘吱’一声。我没有那么聪明,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在我想明白之前,真的会觉得很‘慌’。”

      在我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跟我说他“慌”。我一直不太明白他慌个什么劲。你看他手里握着一只大鸡腿,一边啃,一边诚恳地跟我说话,那模样根本就不像“慌”的样子。要慌,也是我慌吧。

      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苦笑,当年那台阑尾炎手术,他作为扶镜手,也没看出身边那位主刀师兄内心慌得一比。

      “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慌不慌?”
      “可你也没说啊……”我叹了口气。
      “我不是正在说吗?”他认真地盯着我。
      “但你说得好像不是很清楚……”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盘子里逐渐被我们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那只鸡。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又作又贱又怂。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哪里还不够清楚?你说。”

      他忽然凑近了一些,迫使我不得不正视他。我觉得他的目光有些迫人,尤其是他把头发推平了之后……就像一颗树,原本枝繁叶茂,看着很……祥和。忽然间没树叶的遮蔽,那些枝干都变得凌厉起来,就……挺突兀的。

      他让我说,我埋头思索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他表达得都很清楚,并没有什么误解。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今天与他发信息地感觉,和从前跟田垣发信息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似乎为了隐藏某种东西,兜着圈子试探,话说了就像没说一样,总觉得说不清楚。

      之前,我们明明相处得很轻松,跟他说话一点儿都不费劲……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思索着,猛地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自己都懵逼了。他的反应跟我差不多,也愣了,然后他说,“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傻逼。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我想,索性就说清楚吧。

      “我感觉得到……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明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把自己说得很挫,好像以前没人要,只能选我。但现实是女患者追你都追到家门口了,还霸王硬上弓。你身边比我优秀的女性一大把,像苏医生、谭医生……跟他们相比……不,我没法跟他们相提并论。他们都活得很明白,很飒。我是装明白,装洒脱,其实很菜,什么都做不好。又菜又玩。

      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比如……被我装出来的表象蒙蔽了,然后自己脑补出了某个人。但那不是真实的,你了解我越多,就会对我越失望。你会发现,我属于那种……很麻烦的人,矫情、做作、虚伪、事逼、无底洞、天坑。谁对我好,我坑谁,往死里坑。虽然我不太想承认,我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有钱,但我手很散,不聚财。我自己的存款数目,可能还没有你多,我有钱也不是我有钱,是我家有钱……”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把将我“捞”了过去,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紧紧地抱着我,就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把‘好像’去掉。”他皱着眉,“你应该相信你的第一个判断。后面所有的纠结与推敲,都可以忽略不计……什么叫对你好?电饭煲煲了只鸡就是对你好?那你做过的不是更多?你怎么就记不起来?”

      他凑得很近,双眼紧盯着我,似乎有些生气,就像我刚才那翻掏心窝子的言论在他看来有多么可笑。

      “你说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

      言不由衷?哪里言不由衷,都是肺腑之言好吗?我想表达的是……

      我尚来不及细思,他忽然按住我的后脑勺,低头开始吻我。

      他说,既然你想不清楚,那就先不要想了。

      他紧紧扣着我的脑袋,狠狠地吻下来,炽热的气息将我完全包裹住。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记忆闪回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让我念念不忘,醒来又记不清细节的梦境。梦里,那个占有欲强烈的亲吻与此时正在发生,好像梦与现实重合在了一起。我忽然意识到,那大概不是梦。那是真的。他在我睡着的时候那么亲过我……

      想到此处,我心尖剧颤。

      前一秒,我俩还坐在餐桌用手撕鸡吃……
      手都没有洗。也没有刷牙。

      但我很快就忘了这些,本能地回抱住了他。就在我快要完全沦陷,顺应本能,放大感官,不想再去思考的时候。我那该死的理智又闪了回来。它对我说,它还在,还能再抢救一下。

      我在唇舌交缠中费劲地挣扎着想要抽回我自己,“别这样,我……我还没……”
      我还没把话说清楚。我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蒙混过去。

      “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想……”他有些费劲地在我耳畔压抑着喘息,“和你做,就在这里。”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雷劈了。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问。
      “我想和你做、爱,就在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我脑子里哐嘡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是被我小心翼翼滋养养了二十八年的粉嫩少女心。

      “你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很猥琐、也很下流?”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明明知道什么样的话更让人舒适,可他偏不说。

      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吻我,一下一下地吻,每一次都很用力,就像要把我仅剩的那么些氧气全都夺去,让我丧失思考能力。直到我瘫软在他怀里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他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LSP。‘喜欢’、爱’和‘想睡她’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一个概念。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也没你想得那么浪漫。对我,你根本不用有那么多纠结的情绪,还是说,你那些情绪,根本不是对我产生的,只是对田垣的‘移情’……”

      他告诉我,要说高尚,兴许田垣比较高尚。根据田垣的朋友圈显示,他还在G市周边旅游。田垣今天就在丹寨县。他的朋友圈里发了他去吃野生菌肉饼鸡火锅的照片。

      “如果你不回来,兴许你还能遇见他……是你告诉他的吧?那里的野生菌肉饼鸡火锅很好吃。他可能打算把你告诉过他的每一个好吃好玩的地方全都转一遍……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只是在你对他提起过的那些街头巷尾徘徊等待着与你不期而遇。他是一个宿命论者,他相信缘分,被动地等着命运来为他安排……这真是浪漫,这是你们女孩子想要的爱情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温和平静、平稳,似乎没有情绪,又全都是情绪。

      “你后悔吗?后悔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他嘴上说着让我走,双手却紧紧束着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点放我自由的意思都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他腿上了。他埋头又开始吻我。我被他吻出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哼。我的脸就像熟透的大虾,红得发烫。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全变化为声声嘤咛。

      “我不是他,我很卑劣。就像我的初中同学评价的那样,我是一个流氓。”

      他一边与我耳鬓厮磨,一边在我耳畔倾诉。

      自打我九年前奔向他,“高尚”地拥抱他。打那之后,他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关于我的“龌龊”想法。他用理性与道德去捆绑它们,可那些想法却像自己长了脚,会跑会跳,会自己往外蹿。越是去压抑,它们就蹦跶得更加欢快。后来,它们甚至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在梦里,他可以放肆地做他想做的事情,不受道德的约束,也不受良心的责难。

      “你也梦见了吧?我的那些梦,和你昨天梦见的一样……美好得让人不想醒过来。我梦见的是你,你又梦见了谁?”他的嗓音变得低沉而又嘶哑,分明正在放纵,却又像极力克制着。

      他说他是个卑鄙的人,却将自己伪装得比高尚者更为高尚。而教会他这些的是“理性”。

      本能告诉你,你看到美好的事物,你想得到她占有她。理智会考虑得更加长远。它教你忍耐、隐藏,就像一个魔鬼,每天都在你耳边教唆,你要怎么做才合情合理合法长长久久地达成你的目的。将你卑劣龌龊的心思洗白,让那些心思敞亮、道德高尚的人在你面前“自惭形秽”。

      所以才有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你知道,我每次吻你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吗?”他问我,但仿佛又根本不期待我的回答。

      他愈发深入地吻着我,呼吸变得粗重,声音嘶哑而低沉,望着我的眼眸里浸染着浓烈直白不加掩饰的欲望。

      心脏就似乎被什么东西紧攥着无法挣脱,所以更加剧烈地跳动。我像一只在玻璃窗前嗡嗡嗡地乱撞的苍蝇,撞掉了脑袋,掉落在窗沿,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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