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不犯贱》凤仪

57、朋友家小孩_（大修）

　　我堂哥介绍给周波的律师姓邝，是他的一位初中同学，据说此人在G省高院刑事庭工作过几年，后来离职去了律所。

　　我打电话向他咨询周波的事情，对方正在忙。他只说了一句，这种情况建议“私了”，然后很仓促地就结束了通话。

　　“你这同学靠谱吗？”我打电话问我堂哥陈东。
　　他不耐烦地回了我三个字：“多大事？”
　　然后说，G市每天多少打架斗殴，路边一个剐蹭都能打得头破血流。俩男人为争个妹子打起来，既没出人命、也没进重症监护室，不就鼻梁骨折么，那些拳击、格斗运动员天天打都没破相。现在都没正式立案，就托他找一位专打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纠纷案件的律师。那位邝律师肯接我电话都是看在跟他二十来年的朋友情份上。

　　“他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建议先‘私了’，就是去找伤者家属‘谈和’，赔钱了事，破财消灾。你这么大人了，连这都听不懂么？”

　　我说，我听懂了，“但是伤者家不缺那点钱，人家就是不同意私了，一定要追究我同事的法律责任。”

　　“那就追究呗。”

　　陈东认为我过分紧张小题大作，还问我，“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么，怎么还对别的男人的事儿这么上心？‘进去’的那位是你的小情人？”

　　我差点没被他气死。
　　我说，被打住院的是夏阳。

　　“夏阳是谁？”’
　　我跟他解释了半天，陈东终于想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噢，是他呀……那还真是冤家路窄。”他说完这句，就把电话给挂了。我感觉，他似乎急于要跟什么人分享这件事。

　　翌日上午，当我和李晓茹以及刚下飞机的周波父母匆忙赶到延安南路派出所的时候，一位民警将我们领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周波与一名穿着行政夹克、浅色衬衫、戴眼镜相貌斯文的男子坐在沙发上。办公桌旁坐着两位身着制服、大约四十来岁的警察同志，他们手里端着盒饭，一边吃午饭，一边对周波进行着教育。

　　“他激怒你，你就被激怒了？就算他让你打他，你打伤他，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你应该庆幸，根据我们的了解，伤者的伤情并不算严重。让你的父母买一些慰问品去医院探望一下伤者，诚恳地表达歉意，恳求对方谅解。小伙子，都是成年人，处理感情问题，不能冲动，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张张嘴就能解决的，非得闹到这一步……”

　　周波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夜的功夫，他脸上已经冒出了一些胡渣，眼里都是血丝，模样看起来十分憔悴。他坐在沙发上，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相互搓揉着。当他抬头看见我们，尤其是他的父母，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嘴皮蠕动，从喉咙里面发出沉闷地声音。

　　“姐……”
　　“爸、妈。”

　　当他看到站在我们身后的李晓茹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接下来，就是一番寒暄。

　　这时候我才知道，坐在周波身边这位穿着雾霾蓝夹克衫、夹着个公文包，戴着金属框架眼镜的男人，就是我堂哥介绍的那位邝律师。

　　邝律师告诉我们，派出所拘留一般不会超过24小时，所以待会儿周波会被移送到东山拘留所进行五日的治安拘留处罚。

　　至于周波这事后续该如何处理，目前主要是看伤者的伤情如何，以及是否愿意接受调解。

　　如果，夏阳的伤势不构成“轻伤”认定，那么周波就不用承担刑事责。即便家属一定要起诉，也属于民事赔偿纠纷。如果夏阳的伤势构成“轻伤”，伤情鉴定报告通常在伤者出院之后大概90天左右送到公案机关，构成轻伤就会立案对周波实施抓捕和羁押。一旦立案，即便双方后面达成和解，也不能撤案。

　　所以不论是警方还是律师，都建议在此期间，周波家属积极与伤者沟通协商，最好能够达成“合意”。

　　我站在一边听他们说了半天，翻译一下，意思就是“这案件情节，没那么严重，就不要浪费司法资源了，我们都巴不得你们私了，能不立案谁也不想立案。”

　　周波和李晓茹听懂了没有我不知道。但周波的父母闻言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表示，出了这样的事，是他们教子无方，他们一定登门道歉恳求伤者谅解。

　　随后，周波被带走，我们则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延安南路派出所。

　　离开派出所后，周波父母打算买上慰问品去医院探望伤者，他们一再谢过邝律师跟我，上了一辆出租车。李晓茹也跟着上了车。上车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我们一早去机场接到周波父母，直到此刻，李晓茹并没有受到她预想中的埋怨与责难。直到被民警带走，周波一眼都没有看过李晓茹。周波的父母更是如此。她就像不存在一样。

　　可她还是跟着周波的父母上了出租车。大约要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向夏阳道歉认错，思及此处，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换做是我，根本不会跟来凑热闹。里外不是人。”
　　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我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我转头望向身后站着的那位模样斯文的邝律师说，“这件事，她自己也有错，好着的时候要作，现在又想好，只能承担起后果了。”

　　邝律师点点头，“是该承担后果，可人不是她打伤的，也不是她教唆的。女的顶多算个道德瑕疵，男的才是真的违法了。”

　　然后他说，这姑娘挺不幸的，男朋友意气用事，行为鲁莽不过脑子。躺在医院里的那位追求者夏阳，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欠抽。

　　听了他这话，我不由问：“邝律师，你认识夏阳啊？”

　　“何止认识，读初中那会儿，我还跟你的两个哥哥，一块儿打过他呢。”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律师如此说道。

　　我愣了半晌，盯着这位邝律师一番打量，随后，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邝律师。你是跟陈东玩得特别好的那个同学，你们读初中的时候，从我这里顺走了不少零花钱！”

　　邝律师尴尬地笑了笑，“小陈啊，我和你哥哥替你打过架你不提，却记得我们从你那顺走的一点点劳务费。果然，只有痛苦的记忆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随后，我与这位邝易明律师在附近找了家餐厅，一同吃了顿午饭。

　　邝易明是我堂哥陈东的初中同班同学。尽管他现在穿着行政夹克、浅色衬衫，金丝框架眼镜戴着，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低调的体制内精英模样。

　　但他读初中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样。

　　在我的印象中,当时他特别浮夸，用G市方言来说就是个“憨搓搓”的“角子”。头发梳得竖立，像一颗海胆，脑门上戴着一条天蓝色发带，一年四季身上都穿着一件科比同款的24号亮黄色篮球背心，有时候里面会套一件绿色或者红色的耐克T恤，背着一只大红色耐克书包。

　　总而言之，就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周身色彩十分“鲜艳”，远远望去，如同一盏红绿灯。至于四中那件“私人蓝”，据说常年塞在桌箱里，上课的时候才会批在身上。物以类聚，我那俩堂哥当时也差不多，都是他这副模样。

　　每当他们三人从四中的斜坡上一抖一抖地走下来，走到某个固定位置，会用力地颠一下书包，咬着上嘴皮吹气，把额前的刘海吹得飞起来。

　　我的两个堂哥，陈东和陈西，比我大六岁。他俩是异卵双胞胎，虽然我大伯娘非常执于给他们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但这两人从小长得就不像。性格也是南辕北辙。

　　陈东瘦得像根竹竿子，陈西却是个胖墩子。陈东机灵，性子活泼，陈西则老实敦厚一些。至于这位邝律师，身高体型居于二者之间。整个初中时代，他们三个人就像连体婴，走哪都是一块儿的。

　　我堂哥他们读的四中与我读的小学距离不到30米。我们经常会在连通着四中与实验二小的那条斜坡石板路上相遇。

　　我那俩哥哥看见我，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小陈晨，你有没有钱？”，如果没有，他们就会非常顺手地从我手上顺走一些东西。比如我刚买的烤串、薯片、溜溜球、闪卡、游戏机、MP3之类的。就像薅羊毛一样，一人薅一把，表示聊胜于无，随后扬长而去。

　　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还特傻，每次看到他们都大声喊哥哥。然后主动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孝敬他们，有多少掏多少。自己得到了什么好东西，都十分乐意与他们“分享”，还自豪地跟身边小伙伴吹嘘，这几个都是我的哥哥，觉得倍有面子。

　　后来发现，钱有去无回，“借”出去的“宝贝”东西，他们也不珍惜，经常玩坏了才扔回给我。而且他们去玩，从来不带我。这哥哥要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他们逐渐就变成了我眼里的“傻逼初中生”。

　　直到有一天，我听大伯娘给我妈打电话抱怨。她说陈东、陈西在学校霸凌同学，她被请进了校长室。对方家长闹得特别凶，叫上了省台‘百姓帮’栏目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到学校，一定要学校给参与霸凌的几名学生记大过处分。几个孩子都初三了，平时虽然贪玩，但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眼看就要中考了，冷不丁闹出这么一件事，我大伯娘气得心口疼。

　　大伯娘还说，陈东、陈西打同学，是为了替我出气。他们“霸凌”的对象，是我父母“朋友家的小孩”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