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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救(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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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铆钉男这个关键人物的出现,其他成员很快就被找到。我给陆达买了一件防刺服,放在屋里,静等着那天。
这几天连续下雨,气温下降,一些开得早的金桂在角落默默飘香。刨冰卖不出去,而夜市因为周围居民的举报,不久将会被取缔。
我站在冰箱前,在尝水果的味道,有些水果放得久了只能扔掉。我咬了一口苹果,回头看着陆达:“看来还是应该找个稳定的工作,你说是吧?”
“今天已经是26号了。”他没有看我,眼睛盯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几片黄绿色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缓缓地摆动。
我走过去陪他坐着,问他:“今天有想做的事吗?”
他说:“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改造游戏,你是我父母拜托节目组请来的对我进行改造的心理学专家。”
我摇头,他继续说:“那你就是个电脑黑客,盗取了我的资料,进行分析之后潜伏在我身边。”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来重新定位我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话,两天之后你就会消失。”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猜出他的意图。
“我不会消失,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活着。”我把住他的肩对他说,“干嘛这么伤感,来,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想吃茶树菇炖排骨还是毛血旺?”
他不走,我直接用力把他推出了楼道外。
“陆达,你混蛋,下雨了连把伞都不带就把我推出来……”他话说到一半,我就把黑伞撑开了。他心里不痛快,黑着脸跟着我走了几步,又轻声说了一句,“你把伞打得太高了,雨都飘进来了。”
我套进的这具身体是要比自己原来的身体高一些,我把陆达的手掌打开,把伞交给了他。伞的高度一下子被压了下来,低得我都看不见路了,他是故意的。伞越来越低,往前倾,他停住脚步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伞被彻底横放着,挡在前面,起不到挡雨的作用了。我低头去扶伞柄,他突然亲了我一下。
我的手松开伞柄,挡在他的头上,怕他淋雨之后感冒。结果他又把伞扶正,往上举。他告诉我,他有点儿想家了。
我对着自己的父母喊叔叔和阿姨,他们高兴地把我迎进来,给我倒了杯热茶。陆达跟着我妈进了厨房,我和我爸留在客厅,他对我笑笑,也没跟我说什么话,一个劲儿地抽烟,眼睛瞅着电视。我也拿出一根烟,点上。我们爷俩儿就这么坐着,我突然有点儿咳嗽,咳了几下,他说:“别抽烟了,等会儿把你阿姨熏着,我也不抽了。”
他把烟按进烟灰缸,起身把窗户打开,又坐了下来。
他心疼我妈,一直都是这样,我以前要是在家抽烟,他就抽我。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我很想念这一切。我把烟灭了,他弓着背把遥控器递给我,说想进厨房看看。等他走后,我走进卧室,坐在床上。
很久没人睡的床上还是干净的,凑近闻,还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我把书桌的抽屉拉开,最靠里的一堆钥匙里,有一把是锁日记的,日记里面夹着我曾经写的情书。
他推开卧室的门,对我说道:“洗个手吃饭了。”
我扬了扬手里的纸,笑着对他说:“你在上面说刘文文是你最爱的人,你要爱她一辈子。”
“擦。”他把门砸上,过来就抢纸,“你一回来就翻这种东西。”
我说:“你知道的,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没有说谎,我那时是真的很喜欢她。可是现在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那些以前觉得失去后天都要塌的东西,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重要。”
“刘文文不喜欢我,她本来就不需要我爱她一辈子。”他把纸往桌上一放,严肃地说,“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跟我讲什么狗屁人生哲理,你以为你懂的道理我不懂吗?但是懂了之后我就能笑着看着你消失?反正总要消失的,算了,我不在乎了,我能这么想吗?”他越说就越生气,气过了之后气势又软了下去,手撑在桌子上跟我说对不起。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走在前面,说,“出来陪我们爸妈吃饭。”
分离好像一直都是一种人生常态,不管是人与他人,还是和自己。我想装作一副坦然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实在无足轻重。可我和他的心情根本没有丝毫的不同。
吃完晚饭后,我半躺在床上,他进来,坐在床边,拿走我手里一本无聊至极的书。
“干什么?”我问他。
他把书放到床头柜上:“书挡到你的脸了。”他也躺下来,侧过头看着我,我有点咳嗽,他下床端了杯热水回来,感冒冲剂溶在里面,棕色的。
我接过水喝下去,他说:“下次我会把伞给你打好。”
没有下次了。
“谢谢你回来。”他眼圈都红了,“但我只是个窝囊废。”
“你这么说也等于在骂我你知道吗?”我把水杯放下,“睡吧。”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他握住我的手,望着天花板,我不自觉地也看着这个屋子,它太老旧了,每个角落都填塞着我的过去,拥挤凌乱得像个垃圾场。在我回忆的垃圾场里,最大的垃圾就是我自己。可我也很清楚,我对自己的厌恨,都是怒其不争式的,我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有点出息。
“明天我带你去以前上学经常去的那家老店吧。”我思考着,说,“吃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你再去打把游戏都可以。”
“不想打游戏。”他翻了个身,靠在我身边,再没有什么动静。
第二天清晨,我带着他往滨江路那边走了走,路过了他以前打过工的茶楼,我停下来往上看,他说他想去隔壁超市买瓶水,我站在超市门口等他,收银员对着我笑了笑。
她的眼睛如同深潭,黑而清澈,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白天见到她,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的样子。她的生命如此鲜活,让我根本不愿意去想在那条小巷里上演了两次的悲剧。
我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她点点头。
我说:“也是,你这么漂亮。晚上回家如果时间太晚了的话,还是让你男朋友来接你吧,不然太危险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她沉下脸来,不自在地变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把裙子往下抻了抻。
“最近我看这一片晚上流氓混混挺多的。”
“不是最近,这里的治安一向不好。”她想了一下,拿出了手机。陆达在这时把水放在了结账台上,她把手机放下,扫了一下条形码:“两瓶一共六块。”
从超市出来后,陆达把水递给我,脸色很不好:“你觉得她很漂亮是吧?”
我看他这副表情,当然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了,我把来龙去脉都给他解释了一遍:“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她,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我不会死……”
“那这是你第二次回来了,因为第一次我还是死了?”
“对啊。”
他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我撑着伞,搭住他的肩膀往前走。我以前上学喜欢去的那家饭馆是个老房子,木质结构,整个城市里就那么一小团还没来得及拆,环境说不上好,没有先进的排水系统,店门前的阴沟总是散发着潲水的味道,但是扛不住这里的东西好吃啊。
陆达坐在我对面,喝了一口茶水。今天我们俩的相处模式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我想,一切是不是太平静了。这天这么特殊,好像是该做些轰轰烈烈的事。不过我可没胆子带他去抢银行,我是要死了,他可是要继续活着的。
时间并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速度,秒针一点一点地扫荡钟面,再引着分针跟它一起攻城略地,时针从午饭时间到此刻只走了七步。
天快黑了,侦探所打过来的电话也表示一切都在轨道上运行着,我还是给陆达穿上了防刺服,穿好后,我又抬头看着时钟。陆达抱住我,我心跳得很快,比秒针还快。
我看到了他,他就站在挂钟正下方盯着我,我收紧了回抱陆达的手。那个人开口说道:“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和他是同一个灵魂,他活着,你就会消散。打个比方,死亡把你的灵魂斩成两段,一段存在的时间维度是1990年至2013年,一段是从2013到不定数。他如果活过了本该注定的死期,就会吞噬掉你本该以灵魂状态存在的时间。”
其实,根本无所谓,我和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别。至于我能不能以灵魂状态待在一个玻璃瓶里,我不在乎。
“当然,你还有机会。看到你背后桌子上的那把水果刀了吗?杀了他,这就是你的机会。”
笑话,我恨不得他活到百八十岁,四世同堂。
陆达在这时推开了我,他问我:“时间快到了吗?”
我抬头看了看,是快到了。当我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那把水果刀,抵在不受防刺服保护的脖子上,他对我说:“你会回来的吧?再回来一次,找到我。”
我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男人,他不耐烦地把头偏到一边:“我讨厌贪得无厌的人。”
我边上前边对陆达说:“我不会再回来了,自己活下去,你可以的。”
他后退:“我很后悔,我后悔这一个月以来做过的所有事情,我不想那么晚才和你在一起。”
我攥着他的手腕试图让刀子离他的脖子远一点,他的拇指陷进刀刃里,绝望地看着我,猛力往自己脖子上一刺,我握住刀刃往下用力,他踉跄了一下,刀被我甩了出去。
我的手指都快被割断了:“陆达,这辈子你会犯的错那么多,哪有什么时间拿给你后悔啊。错了就改,弥补不了就换条道走,别死磕,别回头,别后悔。我不会再回来了,其实我也后悔,我宁愿自己没有回来过,你恨我吧,我给了你希望,又拿走它。”
“我不恨你,谢谢你能回来。”他再次抱紧我,“谢谢你。”
不用谢,还有,我爱你。
我渐渐失去了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看着他死死地把那具瘫软下去的身体抱住,那具身体压着他,他跪在地上,轻轻地吻着我的脸。
“你来为我工作。”那个人说,“你只有十六秒的时间了,答应或是不答应,一个字。”
“好。”我什么都不清楚,却一口答应下来。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揉着那个抱着足球的小孩子的头发,笑着对他说,“那个人让我帮他收集灵魂,和死神抢灵魂可不是好玩儿的,时机选得不对,它的镰刀一下子划下来,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我把灵魂交给那个人,他给我的工资就是时间。我来到1990年,自己出生的那一年,搬到了自己家的隔壁。”
“听起来那个爱把灵魂装在玻璃瓶里的叔叔是个好人。”
我笑了笑:“也许吧,我连他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远处,有人在喊这个小男孩:“陆达,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你妈妈没来接你吗?”
“我妈妈做美容去了,今天我隔壁的叔叔来接我,他还在给我讲故事呢。”陆达用软软的手拉住我,他说,“叔叔,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