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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酉酒洒 ...

  •   (第十四章)

      阿懒听了,不由得举目去看船上并肩站着的幽镜与则煞,心里几分唏嘘。

      虽不是恋人,却是彼此的羁绊。就好像他和梵尘……吧?现在那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也让阿懒想起自己每次与梵尘并肩站在船头的模样,也是这样,有时有说有笑,有时又默默无语,默默无语时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吧?

      阿懒忍不住转头去看梵尘,仍是那一派云淡风轻。他笑笑,问说:“阿尘,别人的故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尽?”

      梵尘看他一眼,想了想,说:“因为那一世幽镜丧命时,我在场。”

      “哦?”

      “你也在场。”

      “……哦??”阿懒在脑中核算了一下时间,“哦。”事情发生在一千年前,大约就是阿懒被山中猛兽咬死,然后魂魄意外分离的那一世。那一次他死后,因丢了一魂二魄,所以不得入轮回。多亏梵尘领着他残破的二魂五魄跋山涉水,才将那丢失的一部分找回来,重新拼凑完整。

      因为丢掉的那一魂二魄是负责记忆与心智的,所以阿懒并没有留下关于那一段跋山涉水的记忆。想必梵尘所说的“在场”,就是那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梵尘从没告诉过阿懒,自己有一项人所不知的特殊技能——若是想要知道某个人的前世过往,只需将手掌搁在他的头顶片刻,便可一目了然。所以其实阿懒早期投胎的每一世,梵尘都知道得很详尽。不过这几世他也懒得窥看了,毕竟人世间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儿,而且他既不想做一个偷窥狂,也不想如最初那般过度干预阿懒的人生。看不看都罢。随它去吧。

      不不不,梵尘才不是偷窥狂,他是根本不屑窥看别人秘密的。也就阿懒的,还有那么一点兴趣当故事看一看。

      “所以幽镜也恢复了那一世的记忆?”阿懒又问。

      梵尘却摇头,说:“他不记得。不过因为他自己司掌着孽镜,所以可以随时调看自己前世的事情。但看过也只是知道而已。知道,不等于记得。他并不记得所有的事情。”

      “哦?那他还对则煞这样亲近?”

      “因为愧疚吧。”梵尘说,“他总觉得,是自己去渡劫,劫数却殃及到一个无辜之人。则煞本该是天地间心性最纯善的,却因他的连累,险些成魔,死后又化作恶鬼,不得解脱。所以这些年来,时常去恶鬼地狱中看望他,带些酒肉,漫无边际地谈天。一来二去,便成了一种新的交情。”

      “有趣,有趣……”

      其实这俩人的关系,有点像阿懒和音铃。同样是一方念念不忘,一方知道却不记得。“知道”与“记得”,确实是差了太多。

      ******

      那边已经击鼓开锣,河上众骨舟蓄势待发。幽镜这才与则煞告别,依依有些惆怅,最后深望一眼,才转身跃下船去。

      “我们还会再见吗?”则煞立在船头问他。

      幽镜似乎是愣怔一下,方才笑说:“下次再见,你恐怕就不记得我了。”

      “那你想我记得你吗?”

      “不想。”幽镜果断说,说完笑笑,始终没有回头,“还是不要记得的好。你也知道,我是个鬼,不入轮回的,没甚么感情的,就连你说的那些往事,我也只是看过镜中幻象而已,并非真的记得。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吧,还是适可而止好。往后各自相忘,再不要为心中执念痴狂了。”

      则煞闻言笑了,笑中却带着惆怅:“我知道你是没甚感情的,生来如此。所以……这一千年来,你待我好,是怕我成魔吧?”

      幽镜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回头看他。起初的确是有此顾虑,毕竟是个故人,不想他万劫不复,当然,也不想看他成魔后给冥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可是……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则煞淡淡说,“既见你安好,我还有何执念?你不来看我,我也是不会堕魔的。”

      幽镜更是说不出话来,竟就愣在了当场,久久望着船上则煞。

      “那么,再会了,我的幽镜殿下。”则煞轻描淡写道了一句别,就随着开锣声驾船驶出河岸。

      我的幽镜殿下……等他荡到河心,幽镜方才后知后觉说了句“再会”。说完见他头也不回,也不知听到了没有,犹豫了一下,竟紧赶两步追上去,伸手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扑了个空。

      两只手相错而过,明明碰到了一起,却仿佛存在于两重不同的时空,谁都没有知觉。

      幽镜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愣怔一阵。愣怔间,则煞的船已经走远。

      这情形阿懒与梵尘都看在眼里,都有些恍然。不由得相视一看,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自然,便又同时扭回头去,看向幽镜。

      那边幽镜也正懵懂地转回头来,求救一般四处张望。张望中发现了这边两双注视他的目光,不由得尴尬笑笑,仍举着那只空落落的手,说:“太可耻了,竟然动了下情。”

      阿懒张了张嘴,醍醐灌顶般。却还是存了三分糊涂。赶忙转头去看梵尘,想从他眼中得到证实,梵尘却若无其事走开,走到一边煞有介事看竞渡去了。看了半天,却发现河上一条船都没有,正纳闷幽镜到底对他的骨舟图纸进行了何种改造,船儿竟都跑得如此之快。结果在阿懒的提醒下才发现看反了方向。

      这边还在朦胧暧昧,那边却突然传来惊呼声。三人回头看时,却见河上载着恶鬼犯的骨舟一个个相继沉入水底,上面的恶鬼犯被锁链缚着手脚,躲避不及,一沾河水,便失去斗志,忘记挣扎。顷刻堕入忘川深渊,很快就会销魂蚀骨。

      百余艘船,还未行至远方,就已竞相坠入水底。远处天际,那一道微弱的光亮,突然变得有些晦涩。

      只有则煞脚下的那一只小船,平静驶过无数风浪,在沉船中穿梭,最终一帆风顺地,抵达了忘川尽头,那一线微弱光明。则煞听到身后动荡,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堕入了那一线晦涩光明中。

      他入了五浊世界,入了轮回。这一次投生,幽镜擅自为他安排了一个富贵和睦的人家,一生平安长乐,这都是他上一世苦求而未得的。

      梵尘见状,侧目用责问的眼神看幽镜。幽镜感觉到灼人目光,有些胆怯地回头,讪讪一笑,说:“我就说了嘛,我对这些船进行了一些小小小小……的改造。其实我也是替冥界着想啊不是,这些恶鬼犯都是穷凶极恶的,我可不信他们会遵守诺言,竞渡输了,就乖乖回地狱受苦。他们若以‘要求大赦’为名,联手造反,我们八成顶不住的。所为我就想了这个好办法解决,也算是替他们寻个解脱不是——永世受苦,还不如沉到忘川河底魂消魄散……您别这样看我……我觉得我做得挺对的……”

      梵尘带着明显的厉色眯了眯眼,没说什么,走开了。

      说了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他本就无心理会这些琐事。幽镜是十殿鬼王之首,赏罚的事情本该由他裁决。

      ******

      “阿尘,这是回家么?”阿懒跟上来。

      “嗯。”

      “急什么?听闻近日海北有鬼市,热闹得很,跟我去逛逛?”

      “不了,你自己去吧。”

      “不不不,那不行,你得去。我可不是邀你陪同啊,实在是……嘿嘿,囊中羞涩。”

      梵尘白他一眼,掏钱。

      阿懒“嗨”一声,直接扯过他的手,拉着就往前走:“不必麻烦了,你人跟我去就是了,免得我拿那么多钱还得操心。左右回去也无事,不如花前月下去逛逛……”

      鬼市不定时开市,是三界宝物流通的地方。当然,鬼市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在天上被严令禁止,在人间被多方驱逐,最终只得以在鬼界苟延残喘,还须时不时谨防上面查封。

      所以不定时开市。可是每每开市,总是热闹非凡。阿懒很爱来闲逛,用身上无用的物品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昆仑山的果子、瑶池的仙水、轩辕帝的遮羞布、神农氏的捣药杵子,等等等等……

      两边火树银花,香麝满路,凤箫声动,玉壶流光,端的一派人间上元佳节的模样。因为这边贩货的商人大都是通行三界的鬼魅,故而见识过真正的繁华世事,营造出来的氛围,也就比方才忘川河上竞渡场要更旖旎绚烂,更像是人间光景。

      鬼魅熙熙攘攘,有叫卖声盈耳。两人并肩走着,各自欣赏风景,许久没有说话。阿懒其实想问他一句,前日为何会对我隐去身形,是否心里……动了点点凡念?正如幽镜对则煞那样?可是明知道他无情无欲,万一只是个误会……那两人十七万年的交情,要如何继续?

      不不不还是问一下好了,反正自己也许不久就要消失在这世间了,不想留有遗憾。

      “阿……”踌躇半晌,刚喊了一个字,就听到路边有人唤他,是个货摊摊主:“哟,这不是懒大人么?懒大人又来扫货啊?来看看来看看,我酉酒洒小铺近日又来了不少新品,别的铺子可没有哦,我是有特殊进货渠道的,只此一家,天上地下保证只此一家!”

      阿懒转头看时,原来已经走到了申屠酉的店铺。这是他最常光顾的一家,的确是有不少稀奇宝贝。便笑着停下脚步,又招呼梵尘停下,一边给他介绍着自己曾在这里买到过什么,一边在摊子前挑挑拣拣。

      那摊主是不认得梵尘的。应该说,梵尘是从来不下凡尘的,所以小鬼们很少有认得他的。认识阿懒的倒是不少。申屠酉一味在那里唾沫横飞地给阿懒解说自己珍宝的出处用途,譬如有褒姒剔过牙的竹签子,后来被狐妖附身变作了妖邪之物,现如今狐妖死去,竹签子吸收了她的灵力,成了个点石成金的神物;再譬如这个袈裟,袈裟的主人是个花和尚,被自己情人出卖了,被世间名门正派乱棍打死,死后冤魂留在袈裟上不肯散去,最后当然是被生生剥离了,但怨气还留了不少,故而后世披服这件袈裟之人,无一不是孤煞之命,亲尽缘绝,悲惨而死。

      阿懒啧啧两声,一边笑说:“这种东西你还拿出来卖,岂不是害人?”一边从货架里侧拿起一只精致的紫玉瓶,放在眼前打量,又揭开盖子来闻,不知何物。

      “哟哟哟哟可使不得使不得……”申屠酉貌似很宝贝这瓶子,紧张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护着瓶底生怕他手滑打碎,“懒大人您快放下吧,这可是我酉酒洒号新进的镇馆之宝!很贵的!可不敢洒了!”

      阿懒被他说得起了好奇:“这是什么?”

      “这啊,嘿嘿……”申屠酉笑得阴阳怪气,眉头一跳一跳的仿佛很得意,“这叫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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