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薄幸》意马

23、左右夫人

　　（第二十三章）
　　孟寒非马不停蹄赶到城外，却还是晚了一步。

　　城西十里有一处桃花林，每到四月，芳菲烂漫，很美很美。今岁大雨滂沱，也不知花开得好不好。

　　从桃花林回城，若走大道，是要经过河岸的，也就是薄媚今日渡河的地点。小道被雨冲毁了，也就是说，慕广韵今日要回城，必定要经过薄媚的对岸。

　　孟寒非一心只希望他的世子殿下与那女子情到浓处难以自持，今夜就在桃花林里过夜了。虽然知道以慕广韵对下榻环境的挑剔程度来说不大可能。

　　也希望薄媚在对岸河堤上忙得分不开身，没有站在高台之上，也看不到隔岸的两人一骑。

　　可是，无巧不成书。

　　孟寒非遇见慕广韵，正是在河岸渡口。拦下主人后，抬眼一看，隔岸高高的铁楼上，明明灯火照着一袭华美白衣，白衣帽下罩着薄媚略显娇小的脸，离了太远，脸上表情是看不清的，却能感觉到她一双注视的目光。再回头看，马上慕广韵拥着怀里的面纱女子，两人同乘一骑，亲密无间。

　　慕广韵见他这样一番表现，也跟着转头去看。正对上薄媚遥远的目光。当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旧坐在马上，拥着夙白。

　　“她何时来的？”

　　“今日黄昏。”孟寒非瞥了一眼夙白，显然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殿下，寒非本意是想支开她，不让她在楚衣宫中撞见夙姑娘跟殿下一起回来，所以才擅作主张带她来这里，顺便也能安抚一下民心。没想到……”

　　“与你无关，我的失误。”慕广韵目光始终没有从薄媚身上离开，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翻身下马。夙白坐在马上，看着慕广韵略显冷厉的面孔，犹豫道：“广韵，如果为难，不如我先离开……”

　　“不必。”慕广韵手尚未从缰绳上拿开，便握住了夙白的手，这才转眼定定看她，“你不是想看我为你背弃天下吗？”

　　说着便抽手将夙白拉下马来。夙白正为他的话怔忡，猝不及防便跌进他的怀中。他打横接住夙白，随即转了个身将她稳稳放在地上，翩跹裙摆便被他不经意地舞出了三重花瓣形状。

　　他动作间有些小心，在夙白落地后仍没放手，扶着她站定后，方才负手转身，又望向对岸高台。

　　薄媚果然，还在直直望着他。望着他们。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慕广韵几乎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习惯。就知道她一定会盯着不放，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真是有些傻。

　　“寒非，”慕广韵淡淡吩咐，“去解一艘船，接公主殿下回来。”

　　“我去接？”

　　“当然是我去。”慕广韵瞟他一眼，嫌他愚笨似的，又转身去握了握夙白的手，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夙白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慕广韵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向渡口走去。直到跨上渡船，直到行至对岸，都没有回头。

　　夙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在那里，迎着江风等待。

　　薄媚站在对岸高台之上，看那渡船一点一点靠近，船上载着她飞奔而来要见的人，淡蓝色的衣袂被风扬起，长发被赤色玉冠轻绾于发顶，青丝从冠中垂落于夜色中飞舞。

　　他正看着她，迎着她的目光看着她。

　　那样的风华，薄媚心想，属于谁呢？

　　常言道，美人天下。美人，与天下，是多少男人的不可抉择。可是现在却掉了个个，她的夫君是美人，她心里为他倾了天下也愿意，根本不需要痛苦抉择。可她却没有为他抉择的机会。

　　慕广韵下了船，一路走至高台下。修堤的工人们已经自动让开一条路，站在两侧齐声高呼“世子殿下”“公主殿下”。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慕广韵猜也猜得到，说的是两人“伉俪情深”。

　　“夫人——”慕广韵仰头看她，声音清泠悦耳，“多谢夫人代我慰劳军士，夫人如此体察民情、深明大义，实乃我苍慕之大幸。”

　　群众又纷纷响应着高呼“夫人英明”。薄媚却有些恍惚，脑袋里许多思绪没有理清，站在高台上垂头看着脚下，众多平凡的身影中有那么一点夺目的颜色。又转头去看伊祁，伊祁却深蹙眉头，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夫人，夜已深了，我来接你回城。”慕广韵仍旧用那春风般的语调当着他的子民们同她讲话。

　　“我们下去吗？”伊祁问。

　　“不下去还能怎么办呢？”薄媚话中带着些无奈，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无奈。说完却又站了许久，看脚边一盏昏灯悬在高台外风雨飘摇。

　　薄媚下了高台，一步一步走得平稳。慕广韵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隔岸紫衣女子的绰绰身影，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然后两人在子民的欢呼声中上了船。

　　薄媚一路上都在等慕广韵给她一个解释，慕广韵却只是漫无边际地寒暄。

　　“夫人路上可曾辛苦？”

　　“不算辛苦。”

　　“雨停了有三日了，水位已经退下去不少。原本的河道成了浅滩，从西关向北一条原先不过十丈宽的小支流反倒被冲刷成了新的河道……哦，怀风河改道的事情，夫人听说了罢？”

　　“听说了。南渊有所行动了么？”

　　“本来已经磨刀霍霍了。多亏天子旨意下得及时，他们才算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侵占。算是解除困境了。”慕广韵说着，淡淡看了薄媚一眼。其实她今日也立了功劳，岁黓公主亲自上阵坚守苍慕国界，这个消息马上会传遍十一国，便等同于天子御笔将这河堤内的大片江山写上了“苍慕”的名字。

　　活招牌。锦上添花。本来这次不能用了还有点可惜，没想到她却自己送上门来。

　　船快要到岸时，慕广韵才不经意一般提起：“那女子便是我爱的人。”

　　“……啊？”薄媚有些茫然地转头看他。其实听到了，也听清了，只是惊讶他的坦白。

　　“岸上那女子。”慕广韵只当她没明白，特意扬起下巴指了指夙白，一点不自然也没有，“她叫梓卿，林钟国人。我与她相遇于偶然，她救过我的性命。然后我们互生倾慕，两情相悦。”

　　薄媚没有应声。他终于还是提起了她。

　　“对不起，我遇见她，在你之前。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薄媚笑了，却不敢抬眼看他，因为感觉眼泪快要忍不住了，“你遇见她，在遇见我之前，你爱上她，也在遇见我之前，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你很爱她，是吗？”薄媚道，却没留空档给他回答，像是怕听见答案，“那现在，和将来，你想我怎么样呢？”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当日选择跟他一起回来时，也明白要做好最卑微最不堪的打算，譬如与人分享。可薄媚还是一再地自欺欺人，不去想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好像一直视而不见，它就会消失不见一样。可是它终究没有消失不见。

　　慕广韵叹口气，道：“你也知道，王孙君侯，都是三妻四妾的。”

　　“所以呢？”

　　“所以，我想尊公主为世子右夫人，纳梓卿为左夫人。”

　　薄媚愣了，感觉心寒。不是说三妻四妾么？那就三妻四妾好了啊，这是她能想象的底线了。为什么又要说什么“左右夫人”？左夫人与右夫人，难道不是平起平坐的么？历史上很少有这样的先例，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是说她是苍慕国的世子夫人，不会变的……对啊，右夫人说起来也是夫人啊，是没有变啊……原来他没有食言，是自己抱错了希望……

　　薄媚冷笑一声，道：“何必这么麻烦？我退出就好了。”

　　“那最好不过。”

　　薄媚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决绝，话语中一丝歉意都没有，冷得惊人，简直可谓“痛快”。愣了一愣，茫然无措地回头看时，却见慕广韵疲惫地扶了扶额，像是感到头痛，这次又放缓了语气，说：“媚媚，别再任性了。婚姻并非儿戏，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便是有一言不合，也不该镇日闹着分离。你即便退了婚回去，也未必会比现在要好。有损家族与你自己的名誉不说，以后再嫁，顶着世俗，也很困难。而且，你当以后再嫁的男人就不会三妻四妾了么？他们只怕比我更甚。我好歹年轻，还有个不错的长相，也承诺会好好待你。别人可未必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