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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的封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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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白歌城距离受灾的地方不远,却因为地势高而躲过一劫。
因为它是世子殿下的封邑,是行宫所在,故而建得固若金汤。但毕竟也只是封邑而已,并没有乐邑和苍慕国都轩丘那样的庄严肃穆不可一世,站在城外都听得到里面若隐若现的热闹喧哗,倒多了一分红尘味道。
一踏进城门,便见石板铺就的街道浸在脉脉斜阳中,一片融融暖色。因为才遭过一场连日持久的大雨,屋瓦都是湿漉漉的,碧树芳草也都凝着水珠,清爽新鲜的空气滑过鼻腔,入了肺腑,一切都显得干净而清晰。
正是傍晚,市集初上,人来人往,满目繁华。
薄媚心想,这就是慕广韵的城啊……如他的人一般,美得惊心,却触不可及,像是隔世的繁华。
她看了一眼伊祁。站在城门下,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伊祁下马,去问守城的侍卫,世子的宫殿怎么走。侍卫有些戒备,不肯告诉,只仔细打量二人。随后而来的慕侯的人向他们说明了薄媚的身份,他们才心有余悸地连连认错,遣人前头带路,护送公主前去世子的楚衣宫。
路上听到行人议论纷纷,说是城东来了个高人,年纪不大,本事不小,精通鬼谷之术,诡辩口才天下一绝,善于游说,没有国籍,常年游走于各国之间,靠一副头脑和两片嘴皮挣赏金过活。人称“管你是黑是白到我这里全给你说变色大侠”——公玉侯王是也。
简称“不黑不白大侠”。因为名字里有“侯王”二字,大家也亲切地称他为“猴王”。
他此刻正在城东开坛讲学。说是讲学,其实是邀人与他诡辩。谁要是能辩得过他,他就当场与那人拜把子,从此天南海北,只要有他认识的权贵在的地方,他就托权贵照应兄弟。
……薄媚听了吃惊好半天,转头对伊祁笑说:“竟还有这等人!”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张狂的样子,听起来倒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说完又顿了顿,又道,“等改日有空去会会他。很有趣的样子。”
到了楚衣宫,不同于一般宫殿的咄咄逼人,这里宫墙是青灰色的,飞甍斗拱简明却很张扬,打磨成哑光色调的灰黑鬼瓦,被雨水浸润成水墨色,屋脊上左右各立着一只螭吻,脚下踩着承接雨水的暗渠,八方飞檐上各自悬着一串铜铃。
宫门守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孟寒非迎了出来,似乎是很意外薄媚会自己跑来白歌,吭哧了半天才说,世子不在宫中。
“那他去了哪里?”
“哟,这属下就不大知道了……眼下东戈国世子和流火国公主造访白歌,世子殿下陪他们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何时回来?”
“不知……”
薄媚顿了一顿,径自往里面走:“无妨,我等他回来。”
孟寒非跟了两步,突然出声道:“夫人,您可知道怀风河岸连日受灾的事情?”
“听说了。离这里很近是吗?”
“是,距离这里十几里之外就有村落被淹,已是满目疮痍一片废墟。”
薄媚顿住脚步,回身问他:“死伤严重吗?现下大水有未止住?边界情况如何?”
“大水还没彻底退去,好在雨停了,蔓延的势头已经止住了。因为世子早前就派人疏散了百姓,所以死伤倒不很严重,只是房屋田地毁了不少,这等损失几年之内恐怕是无法挽回。至于边界……不知夫人知不知道,南渊国国君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心觊觎着我们苍慕的山河领地。南渊与苍慕两国,一向是以怀风河为界的。这一回大水,他们暗地里动了手脚,挖渠诱导河水北上改道,只等水位退去,就宣称原本属于苍慕的南疆二十城为南渊领地。”
“竟有这等事情?”薄媚惊异,“未免太卑鄙了些。”
“可不是?”孟寒非一脸担忧,“其实吧,天子陛下已经颁布了诏令,说要勘定各国国界,尤其是自古以山川河流为界的,一定要分明划界,从此将界线在版图上确定下来,以防各国为此再起干戈,害得民不聊生。只是……只是不知具体落实下来要过多久,也不知这天高皇帝远的,南渊国会不会遵守天子旨意,万一他们还要耍什么鬼心思,在水位退下时抢占领地……”
“他们敢?”薄媚道,“父皇都已经下旨了,他们还敢违抗?当我们薄家的威严是摆设吗?”
“可说呢!”孟寒非发自肺腑应和着,悄悄瞥了薄媚一眼,见她一副愤慨模样,又瞥见身后伊祁,这人倒是一脸冷漠,不知心里明了些什么。孟寒非叹了一声,又道:“本来这次世子殿下是想着带夫人一起来白歌的,想说夫人是薄氏公主,若能坐镇白歌,或者去边界巡视一番,既能安抚民心,也能威慑南渊,叫他们不敢忽视天子的威严,不敢抗旨越境……”
薄媚没说话。
孟寒非顿了一顿继续道:“可是世子殿下始终觉得这样做是在利用夫人的身份名头,这样不好,所以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自己来了。”
“这样吗?”薄媚问,垂了垂眼。其实也未尝不可,“利用”和“用”其实本质上是做一样的事情,只是看被“用”之人愿不愿意。心甘情愿就算不上“利用”。两人都心甘情愿就叫“夫唱妇随”“齐心协力”“伉俪情深”。
本来什么“公主”“世子”的身份就都只是身外之物,人生在世,能用则用,无可厚非。
薄媚说:“准备些犒赏军队的赏赐,等世子回来,我同他一起去边关巡视。”
孟寒非道:“夫人真是英明大气!太体谅世子的辛苦了!要不……夫人,现在城外河岸正在新修堤坝,反正世子一时半会儿也未必回得来,不如您先行一步,去给河堤奠个基?”
薄媚看了一眼寂静深宫,说:“好啊,伊祁,我们就先去一下吧。”反正慕广韵不在,待着这里苦等也只能徒增烦恼。不如先帮他去做些事情。
当即出了宫门。孟寒非调集两队人马,护送薄媚出城。出了城又策马十里,才来到一处宽阔河岸。到了河岸孟寒非又去安排船只,说要渡河。此时夜幕已降,华灯初上。薄媚有些顾忌了,转头问伊祁:“……怎么还要过河?不是要卖了我们吧?”
孟寒非刚好转回来,听到这话赶忙笑说:“夫人说笑了,借我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啊。夫人您看,我们既然要修堤护城,那么就不能只修河道内侧,这样只能防止水患,防不了人患。故而世子下令,在河对岸也要修堤,用来防止南渊国渡河入侵。今日开土奠基的就是对岸的河堤,所以属下才要送您渡河……哦,不过天色是不早了,您要是舟车劳顿不宜远行,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去看看大家吧。他们都能不辞辛苦连夜赶工,我身为苍慕世子夫人,又怎么能贪图清闲?走,伊祁我们过去……”
孟寒非送薄媚渡河去了对岸,对岸已经接近国界了,因为村落被淹,方圆几里杳无人烟。近来因为修堤的缘故,才搭起数十座营帐,夜里灯火寥寥,河坝上却响彻工人的号子声。
孟寒非领着薄媚步上监工的高台,向下面所有的人宣布她是苍慕世子慕广韵的夫人,也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岁黓公主——岁星转世,象征福佑与光明。
等到脚下群情激动,纷纷欢呼雀跃,高喊公主万岁、苍慕万岁的时候,孟寒非却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将整个舞台交给手足无措的薄媚。
薄媚被晾在那里,心想这事情来得也太突然了点,害她连个演讲稿都没准备,这这这这下……面对子民们的敬仰欢呼,是不是该说点啥呢?再加上这高台临水而建,往下一瞧就是湍急河流,简直让人头晕目眩。这这这……这是要让她露怯啊这……不行不行,不能露怯,堂堂岁黓公主,一定要有当得起一呼百应的气度。
嗯,那就说点啥吧。薄媚张口:“大、大家好……”
因为嗓子受过伤,加上是女子本来调门就不高,刚一出口就发觉有些沙哑,然后底下的群众光看见她嘴巴动没听见她说啥,纷纷招呼身边的人静下声来听公主讲话。
底下一静,薄媚油然生出一股紧张来,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因为站得高,两侧有风声贯耳。尽管罩了斗篷,还是感觉到一些寒意。
薄媚站在台上与众人对视。目光移来移去,移到哪里都是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伊祁在一旁忍俊不禁,道:“你这是要来一曲的架势吗?”
薄媚回身瞪他,瞪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把他揪到身前来,道:“来来来,传话筒,我来说,你来吼。”
“……凭什么?”
“废话少说,当心我一脚把你踹下去——来,说:大家辛苦了!”
“……”
“嗯?翅膀硬了不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哼哼明日我就飞鸽传书叫父皇撤了伊侍郎的职!”
“……卑鄙……”伊祁暗暗顶撞一句,清清嗓子,不情不愿照着她的话开口:“公主殿下说,大家辛苦了!”
底下又炸开了欢呼,响彻天际。“不辛苦不辛苦……”“公主殿下英明……”“多谢公主记挂……”
薄媚却戳了戳伊祁后腰,道:“错了错了,是‘世子夫人’!”
伊祁哼哼两声表示懒得改正。薄媚叹口气,又道:“说:我是你们的世子夫人,我将始终与你们同甘共苦,同进同退。”
伊祁继续应付差事地传话。
……
那边孟寒非退出人群,却径直渡河回了城中。马不停蹄赶回楚衣宫,问宫门守卫世子大人可曾回来。守卫却说只有东戈国世子和流火国公主回来了,世子还未回来。想了想又说,哦,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个叫“猴王”的男子,说是世子新请来的食客。
孟寒非又去了客殿里,向东戈世子司徒凉心打听自己主人的去向。司徒凉心似笑非笑说:“寒非莫急,你家主子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还能丢了不成?他呀,是陪美人夜游桃花林,花前月下去了……”
“出城了?”
“出城了。”
“不好!”孟寒非痛心疾首,“这可是歪打正着弄巧成拙了,非要碰见不可!”
“碰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