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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黄金鬼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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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
耳边清清泠泠,好像规律的水滴声,一直一直在响,扰人清梦。听了许久,才分辨出,该是铜壶滴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只觉清风拂面,带来微雨芬芳。也不知是头脑昏沉还是身子飘忽,仿佛睡在云端摇摇曳曳。
薄媚睁开眼……刚一睁开,又紧紧闭上。因为满目金灿灿的光芒,刺得人眼珠生疼。实在是太亮了。这是哪里?该不会是升天了吧?正路过太阳旁边?
那么那些穿金色衣服的赶车女子就是羲和天神派来的仙女了吧?
可是不对啊,人死不是要渡忘川,过奈何,下地狱的么?怎么她却升天了?该不会她前世是天上神仙,所以这一世死了要魂归九天……
……等等,这他娘究竟是什么地方?要死也该是慕广韵死才对,她死什么死?她又没中毒又没受伤,也没身患重疾,总不能坐个车给颠死了吧……等等,什么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是谁在吹埙,陶土的回响,无边的空洞里蕴着无底的深沉。
薄媚又试了几次,才勉强适应了刺目的强光,睁开眼睛。一边摸索身边有无目望见,一边打量四周。除了金色,什么都看不清。
漫天漫地的金色,像是用黄金建造的房间,耀得人眼花缭乱。
摸到了。好在目望见被人端端正正摆在枕边。戴上仔细一瞧——乖乖,还真是黄金建的房子,天花板、地板、墙壁、家居摆设……全部都是黄金打造。连身下的床榻,也是纯黄金质地,软缎被面,也是金丝织成。
顶上吊灯、墙上壁灯,均是黄金。造型繁复,美轮美奂。间或镶嵌稀世珍宝,但看起来也只是对黄金的点缀装饰。
这房间出奇的大,咳嗽一声都有回音。而且,没有门。或者说,看不出来门在哪里。
薄媚赤足下地,绕过迷宫似的回廊走道,看到一段类似照壁的残垣,隔断了视线。埙声就在墙的背面,似乎还有什么小动物在低低哀鸣。
薄媚犹豫一下,走了出去。本以为残墙后面就是广阔天地,没想到还是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堂内部。这一间却比来时那间更大,穹顶也高了几倍,中央藻井深不可测,看不出是否连通外界。即便连通了外界,现在也一定是黑夜。满室只见灯火辉煌,不见日月光芒。
最神奇的是,这间八棱形的殿堂,除了八面黄金墙壁,什么都没有。地上凿出一方巨大的水池,池中水色碧蓝,竟像是有泉眼一般,静静翻涌。
她站在水池这端,彼端的台阶上,坐了个小小的人儿,玄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罩住,只看到他白得透明的手,举一只陶埙在唇边。指甲是黑色的。他脚下卧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狗?不不不好像是小狐狸。
听到有动静,小狐狸警惕地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这倒把薄媚吓了一跳,因为那小狐狸只有一只眼睛,长在面部中央。像个鬼魅。
小狐狸“嘤嘤”地叫着,似乎在威吓远处的陌生人。
“阿九。”那人拿开陶埙,低头抚了抚小狐狸的头,小狐狸立即乖巧地在他掌心蹭一蹭,不再鸣叫。
那声音好像个少年,干净而寒凉。却又含着超乎少年的从容淡定,听来安心。
“你是谁?”薄媚问。
那少年抬起头来,帽子滑落,露出一头银发,和一张……不知该说是绝美还是可怕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一丝血色也无,狭长而微扬的眼睛,一双银色的瞳子,眸中本该无神,实际却像深潭一般勾魂摄魄,浅色的深潭。还有……一对尖尖的耳朵,自长发中半露半隐,简直比小狐狸还像小狐狸。
他看着薄媚,目光无比认真,却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很久没做过表情,已经生疏了,不会了。他说:“我叫桀。”
“劫?节?”薄媚没反应过来,“哪个‘杰’?”
“公子桀。”
“公子……公子桀?”薄媚惊道,又上下打量他,“不应该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当日派人向公子桀求药,薄媚曾问过孟寒非公子桀是何许人也。孟寒非说,公子桀是一个极其极其神秘的人物,传说精通巫术与毒术,尤善推星占卜。世人只知他居于中原悬花国,却不知详细的。听闻公子桀天生其丑无比,连亲生父母都被他的样貌吓得半死,将之遗弃。
再多的,就没人知道了。总之薄媚牢牢记得四个字,“其丑无比”。
眼前这少年……长得奇怪是奇怪了点,但当真是跟“其丑无比”扯不上半点关系啊。他简直堪称……堪称冰肌玉骨,绝美倾城。若不是声音分明是个少年,还真让人不辨雌雄。
看起来,活像个故事书里走出来的妖精。
“薄媚,我一直在等你。”那少年缓缓起身,长发自肩头滑落,垂至腰际,银光泻了一身。
“等我?”薄媚仍有些恍惚,定一定神方理清思路,“是你劫我来此?”
“嗯。”桀点头,奇怪地问她,“心上人命在旦夕,你为何迟迟不来?”
“什么意思?”
“是我错估了你们的感情?不是说,生死相许?”
“我不明白。”
桀定定看她,又望一望藻井外的天光,“下一个月落,就是慕广韵的大限了。”
下一个月落?那不就是说,后天凌晨?“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好了么?”
“没有啊,”桀面无表情说,“我只给了他一粒吊命的药,药效是一个月。我说了,一个月之内,要拿你来换真正的解药。我一直在等,你们却不来。是你不愿救他,还是他不肯你来?”
“吊命?!”薄媚不解,“你的意思是,他服下的并非解药,而是吊命的药?也就是说……他现在仍然身负剧毒?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最关键的是,眼下期限已到,那人不知死活。
“是啊,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桀也做出奇怪的样子。
“……你引我来,想必是有目的的吧?”薄媚道,“我们素昧平生,你想要我怎样?”
少年踏着水面走来。小狐狸也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薄媚这才看到,原来水面下隐着一根极细的金线。
……但再怎么说,也只是跟线啊,怎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这人……该不会真是鬼魅吧?想得出神,他已走到近前来,足尖点地,落在她面前。
……足尖点地也才跟她一般高,看来年纪不大,超不过十五六岁。才十五六就独自出来混了,还混得风生水起名满天下,真有本事。该不会真是被父母遗弃的吧?近近看时,方才觉得有些可怖了。因为可见他雪白的肌肤下纵横交错的蓝紫血脉,还有银瞳中诡异的光芒,眸子颜色分明极浅,却又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寒。
“我要你的眼泪。”他定定地说。
“……”薄媚心想,这话要是从一个成年男子口中说出,怕就会让人误会是调情了。但好在桀年少,又一脸认真,所以他说要眼泪,那必然是指真的眼泪。薄媚道:“做什么呢?”
桀不答,已经把手放在她的脸下,等了一等,奇怪道:“为什么不流泪呢?”
原来他是在接泪啊。薄媚好笑道:“眼泪不是说流就流的。”
“那要怎样,才能流泪?”
“要伤心难过。”薄媚道,“你该不会……从没有流过泪吧?”
他果然摇头。
薄媚惊奇。又道:“我若流泪,你就会给慕广韵解药了,是不是?”
他又摇头:“本来是这样的。可惜你来得太晚,便是现在派人去送药,白歌与此地相去甚远,怕也赶不上了。”
“你——简直卑鄙!”薄媚语塞。多说无益,想要离开此地,举目却看不到出口在何方。而公子桀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她,显然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隐约感觉这里很危险,连空气里都是凝重。伸手想去抽腰间常备的匕首,却发现空无一物。低头看时,自己身上早已不是来时的衣着,不知何时被人换上了广袖流云的金缕衣裙——金丝织就,灿灿光华。
薄媚惊,心道该不会是被眼前这少年……下意识去扣桀的喉咙,想逼问他离开此地的办法。还未靠近,却觉手上一阵剧痛。哼出声时,才看到掌心贯穿了一枚金箭,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水面,很快便被冲淡颜色。痛感后知后觉袭来,薄媚冷汗涔涔,单膝跪地。
身周八面墙壁,顿时“轰隆隆”响起,翻开三十二扇小门,门内冲出几十名与她同样身穿金缕衣的女子,手持黄金连弩,将她团团围住。薄媚觉得不妙,四周寒光凛凛,抬头扫视一圈,却为之大惊。
所有金衣女子,俱是花容月貌,无一不美艳动人,无一不倾国倾城。其中任何一个拿出来,都可堪国色天香,可瞬间使传说中艳冠天下的美人自惭形秽。任薄媚如此自大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不输姬夫人的美貌。
更别提胜过她多少了。
眼下却没功夫想这些,薄媚只捂着手掌,咬牙道:“既然交易不成,桀,你让我走。”
桀却仍是面无表情,蹲下身来,手指戳一戳她眼角,冷冷道:“怎么还不流泪?”
薄媚蹙眉,哭笑不得:“你到底……要我的眼泪做什么?!我不是一个善哭之人,你岂非强人所难?”
“痛吗?”桀却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小心翼翼端起她受伤的手,那枚金箭还插在掌心,鲜血沿着箭身无声无息涌出,顺着掌纹汩汩流下。他垂眼看伤,长睫也是如雪的颜色,乖巧地覆着,那么安静,那么美好。薄媚一时有些茫然,感觉他又冰冷又温暖,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愣怔间,桀却垂头吻住了她掌心的伤,两片冰凉的唇,似有若无地轻轻摩擦,然后伸出舌头,舔舐吸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