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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鹤寿龟龄。

      前头的那个人,一身白色长袍,外头罩着一件红色短袄,背心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展翅。她知道,从正面看去其实还有一圈龟纹绣在心口。

      原本,这应当是很吉祥的才对,但燕霏好像不太喜欢啊……其实,她也早知道他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挑这件短袄她也不是很清楚……不,应该说她很清楚,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才是。

      起因还是在燕霏身上,刚进布庄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远处,她隐约听见几名女子的声音,她们在谈论燕霏。

      极远的距离,却因她耳目异常灵敏,那些女人调笑的话语仍一字不漏的传入耳中。她不喜欢,她极不喜欢那些女人的话。

      所以不知怎地,她挑了这件可笑的短袄,像是燕霏穿上后那些女人调笑的话语会就此停止。

      ──那个俊俏的书生身形倒是不差,就不晓得是不是外强中干啊?

      ──妹妹这么说,该不会是春心动了?

      ──妳坏!就不信妳……

      停,停!她摇摇头,总觉得越想头越疼,虽然那些话有大半听不明白,她还是宛如逃难般,领着燕霏快步经过那座酒楼。

      忽地,她朝前头的人问道:「燕霏,你不喜欢这件短袄吗?」

      他的背影一僵,缓缓回过身来。「妳挑的,我很喜欢。」

      这句话听来,就像暗藏什么玄机似的……她怔住,看着燕霏明亮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件短袄若不是我挑的,你就不喜欢吗?」想了想,她猜他的话亦可以这么解释。

      「是。」他肯定的答复,眼中让人有种神光大盛的错觉。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可我还是挑了这件。」她喃喃道,并非特意告诉他。

      「为什么?」看着她不若寻常的模样,他反常的追问起来。

      「为什么……」她答不上来,于是偏过头朝他说:「布庄附近有座酒楼,里头有人在说话──算了!你不明白的。」就连她自己都不懂了,燕霏有可能会懂吗?

      她皱着脸朝前走去,不愿再解释那难以说明的原因。

      「燕儿。」他轻声叫道,见她在前头停下了脚步。「我听见了。」

      「什么?」她回头,不确定自己听见什么。

      「酒楼里那三名女子的话我都听见了。」燕霏含着笑,看来自信无比,却又给她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三名女子!至此,她确定燕霏真的听见那场对话。

      酒楼与布庄相隔十余丈,而其中一名女子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更别提燕霏的武功该是强过自己,她能听见的声音,他当然不可能听不见了……

      看他笑得像吃了太多糖糕,唇角弯弯的全是笑意,亦像狼叼着了肥羊,怎么看怎地不怀好意。可又有些奇怪,见他笑着笑着,她便觉得脸热了起来,几次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几名女子的话,是不是让妳觉得心底不太痛快?」认真说来,女子露骨的话语他听得也不算少了,酒楼里几名女子放荡的话语,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一知晓燕儿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怒,他便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看他秀气的眉高高扬起,饱满的红唇漾满笑意,像是好整以暇的等待什么,她心底就生起一股不明的怒气,让人想找条大狗咬走这条狼……

      「没有。」她言不由衷的应道。

      冷硬的回答使他僵了一下,不解的将目光停留在燕儿身上,只听见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痛快得很。」啊……这是不是师父说的坏毛病,世人都有的口是心非呢?皱了皱脸,她想起那句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话。「谁晓得你是不是外强中干呢!」

      稍一停顿,她理理肩上的包袱,冷漠的向前走去。

      怎、怎么回事!燕儿不是应该要承认的吗?燕霏呆立在当场,脸上自信的笑容僵住,不明白自己的举动究竟哪儿出了错。

      「要赶快追上去啊……」谁能告诉他是哪出了错?或许,燕儿本身就不同于那些含羞带怯的闺阁千金,他这样猜测她的心思本就是错的,更别说还语带戏弄的试探她的心意了。

      但,燕儿真的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吗?抿紧了红唇,他走着,想着。

      □

      夕阳西下,郊道边上隐约可见一处小店。

      望着前方的景象,她缓下脚步,对身旁的人道:「看见前面,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该想到什么?燕霏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客店?」

      不……山边野店,黑旗飞扬,他不觉怎么想都很可疑吗?「你有没有听过人肉包子?」

      「妳是说黑店?」燕霏的语气有些惊讶,像是从没想过她会提起这回事。「燕儿,不是每间山边客店都是黑店的。」

      听见他略带笑意的话,那股莫名怒意又隐约窜出,她突然明白自己究竟为何发怒了。

      这段日子以来,燕霏脸上始终挂着一种模糊笑意,那笑容很温暖,虽然有的时候让她感到迷惑,但他总是微微笑着……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笑容变了,原先加在笑里的那种模糊距离,不知何时抽离了。

      燕霏的笑变得极有自信,他随时扬起的唇角让她觉得心慌。

      当他笑得像是吃了太多糖蜜,简直、简直有点放肆的时候,她便想离他离得远些,免得他突然张开嘴,就像叼只肥羊似的一口衔住她……

      她知道这么想很可笑,但燕霏的笑就是那样,既有自信又放肆,每当他这么笑了,她便不由得想对他生气。他没有错,只不过是眼角眉梢里,隐藏的──某种意涵,让她感到心慌又恼怒罢了。

      或许这个燕霏才是真的燕霏。她突然这么想到。原来之前她认识的,只是一时脆弱的他,现在,他除去心上的沉痾后,变回了真正的燕家二少。

      她有些无措,却也正认识着真正的他──不管是脆弱的燕霏,或者是这个自信的燕霏。

      「燕儿,妳若不放心在前头的客店过夜,我们就继续走吧!」

      多奇怪啊……这真的是燕霏会说的话吗?不,是她胡涂了,他不是个孩子了!他的年纪一直是比她大的啊……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不,我们就在前头的客店过夜吧。」

      在过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呢?或者,她一直误解了什么……

      □

      夜半时分。

      寒风从木棚缝隙间灌入屋内,屋外不知名的野草沙沙响动着,小客店后仅有的一间通铺上,此刻只躺了两个人。

      燕霏很冷吗?半睡半醒间,她感觉身旁伸来了一只手,用力拉扯着她的被子。

      在足能躺上十名大汉的板床上,他们原先是隔着两只手臂的距离的,可不知什么时候,燕霏睡着睡着,就滚到了她身边。

      给他?不给他?这么冷的天,她也会怕冷啊……裹着被子,她看向睡在身旁的人,开始犹豫了起来。

      呵……他靠得很近,好像只要稍稍转头,两人的鼻尖就会碰在一块儿似的。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想笑。

      将身子半探出被外,伸手自燕霏背后拉出让他压着的被子,她替他密密实实的盖好棉被。

      再睡吧!脑海里才刚浮现这个想法,身旁的人便再次探出手来,一臂横过她腰间,就像确定抓着棉被后,他缓缓收紧了手臂。

      「啊!」感觉到自己靠上他的胸膛,她张嘴想喊些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燕霏的身子很暖很暖,搁在腰上的手臂,并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么纤细。但两人的身子这样靠近,甚至紧贴在一块儿,让她觉得有些心慌,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份安稳。

      很矛盾的想法,她不愿……让燕霏这样紧抱着自己,却又贪恋着他的体温。

      一会儿就好了,让她靠一会儿就好!或许,她可以在天亮之前,暂时的分享燕霏的体温……可以吗?

      咚、咚、咚……他平静的心跳声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震动,闭上眼,她忍不住轻声说道:「到天亮就好。」

      在他一臂的环抱下,她轻轻转过身子,将脑袋靠在了他怀里。

      在这一刻里,似乎有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长久以来的孤独与寂寞──不再是那么样的广阔无边际了,一切一切的距离,只剩下细线一般的宽度,她想伸出手去拨动、触碰那条细线,彷佛……她真能碰触到一般。

      「燕霏……」隔着棉被,她忍不住拥住了他的身子。

      啊……在心底一声轻轻叹息,那股填补心中空缺的热流,亦从眼角滴落下来。在他的心跳声里,究竟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或许,一直到了此时才有人朝她伸出了手,碰触了她……让她再不必偷偷、偷偷的伸出手去──

      即将入睡的恍惚中,她彷佛听见了他轻喃的声音。

      「燕儿……妳想不想和我回家看看……」他依然睡着。

      那话语在他梦中,亦在她梦中。

      □

      有些不寻常的静默。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从前日离开那处山边客店开始,燕儿变得极端安静,平日里话就不多的她,这两天几乎没有说过话。

      燕霏无言的走在前方,感受着平日少有的怪异气氛,他亦不知究竟是哪不对。

      应当没什么问题吧?或许面对燕儿这样的姑娘,不去猜测她的心思才是对的,若她想说,那么她便会告诉他!

      但,他还是不免好奇燕儿此刻的念头,她所想的事情里,会有与他相关的吗?

      「燕霏,我替你洗衣吧!」

      「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沉默了两天,燕儿脑中想的竟是这样的事吗?

      「不好吗?」她微微扬起了眉,接着道:「大娘缝的三件袍子都脏了吧!我替你洗洗,你换上原来的那件袍子好了。」

      她这么说很奇怪吗?方才走着走着,偶然望见脚尖飞扬的尘土,那句话便不经思虑的说出口了。有些事即使不说,燕霏还是能感觉出来吧!她不明白内心涌动的那股感觉是什么,她只是想做些事情,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即使她不知如何平复内心那股骚动,她却依然想为他做些什么,而她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事情罢了。

      听来毫无问题的理由,他却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望向燕儿依旧平静的面孔,他想他知道究竟是什么不对了!

      没有显露半分情绪……这样反而不太正常,这段时间以来,燕儿已经越来越常在说话时表现出些微情绪,但现在她这样的表情,反而像刻意在隐藏什么了。

      静静的与她相视良久,他轻声说道:「好。」

      燕儿知道吧!替他洗衣是一件多么亲昵的事,对他而言,这比两人互不侵扰的躺在一床通铺上,更加容易让他感到困惑不安,但一望见她竭力隐藏情绪的模样,他便清楚的明白到,此刻陷于这种暧昧模糊情感的,并不只是他一人了。

      □

      她坐在溪边大石上发呆,望着眼前一弯澄澈的浅水流过,脑中难得的空白成一片,这样平静安稳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燕儿。」

      燕霏熟悉的叫唤声响起,转过头去,许久不见的那袭锦衣出现在她面前。

      「啊……」她第一次见到燕霏的感觉,就和现在差不多吧。她都快要忘了,燕霏一直是生得秀美非凡的。

      「怎么了?」燕霏细致的眉头挑高,为她脸上的表情感到奇怪,那神情有些难以形容,燕儿表现得像是惊讶、迷惑、有趣……全部混成了一块儿。

      「没什么。」她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淡、淡淡的。「小的时候,师父从京师带了一只红瓷花瓶给我,那只花瓶好漂亮,就像一整块的红玉雕成的。」

      燕儿笑了。望着她脸上的笑容,燕霏沉默了。

      他不知道为何燕儿会突然说起往事,但她此刻的模样让人无法移开眼光,并非燕儿笑得如何美丽,而是……他为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一种柔软气息着迷。

      「师父说,那年都城里娇贵的富户千金,人人都争着要有一套红瓷,不论杯盘碗碟,通通要红瓷烧成的。如果没有拿到,就像输了旁人什么似的……」

      「这件事我记得。」燕霏轻声应道,脑海里自然浮现了那年的景况。

      约莫是五、六年前吧!那一两年的时间里,全天下的姑娘都像疯了,好像没有一套红瓷就输了别人什么,他所知的每一位世家千金,亦都陷入那种莫名狂热。

      「我把那只花瓶摆在桌上,每天只要碰碰它就觉得高兴……后来,花瓶给打碎了。」其实她知道,她居住的小小木屋,与那只红瓷花瓶多不相配,或许娘失手打破花瓶,是在暗示当时年纪尚小的她某些事情。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现在才明白。娘打破那只花瓶并不是因为木屋与它不相配,而是娘怕还是孩子的她失手打破花瓶,会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然后呢?」他隐约觉得故事尚未说完,如果他不问,或许会遗漏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后,师父给我买了整套红瓷,一件都没有少……可是,后来买的已经不是我的花瓶了。」

      「燕儿,有什么好笑的吗?」第一次,他见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其中似乎混杂了些许惆怅。

      「有啊!」她缓缓转过头去,视线直望进燕霏眼中。「师父他以为,只要买一整套红瓷给我,就可以抵得上那只花瓶。可是我喜欢那只花瓶,并不是因为世上的姑娘都喜欢我才喜欢,我只是喜欢原本的那只花瓶……」

      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告诉娘──如果那只花瓶注定要被打破,她情愿是她自己摔碎的。她从来就不像娘以为的那么懦弱啊!

      师父那样的人,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娘怕她去摔碎一件东西吧……

      这么拗口的话,燕霏会懂吗?或许不会吧!说着说着,她都快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她低下了头,从旁抓过燕霏刚换下的袍子,一把浸入水里,袍子原是有些暖的,那是燕霏余下的体温吗?

      想到这点,她猛然觉得心上一抽,连忙伸手将另外两件袍子揉成一团,一块儿压入冰冷的溪水里。

      「燕儿。」

      一股热风拂过耳际,她身子一震,听见他宛如轻叹般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妳的心意是千金不换的。」

      啊……这就是燕霏的答案吗?他想了一阵,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吗?

      他的回答不是懂或不懂,而是更深更深地,像是明白了她当初的心情……那只她初见就喜欢上的红瓷花瓶,对她来说是无法替代的。

      无法抑止的剧烈颤抖,她回头望见燕霏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娘和师父都没有说过,这样的感觉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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