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叛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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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夏与热尼亚之间无声地对抗持续了整整两周两周，若非一场风暴的来袭击，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打算赌多久的气、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尾，抑，一直那么下去。
直到多年以后，当沙夏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总觉得那是一次有预谋的推波助澜，至于阴谋的策划者……或许是上帝，不过人们更喜欢称之为“命运的作弄”。
那几天，训练场内被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氛拢罩。弗拉基米尔和平时一样在场边指导着克尔曼诺夫，他偶尔抬头，看到谁的动作不标准或他说过无数次的毛病又重犯，必然会大声吼去,而被吼的者几乎都一言不发，低头继续练，其他人也都默不吭声，各自练习，整个练习场内只有教练说话和吼人的声音以及冰刀滑过和敲打在冰面上发出的刺耳声响，仿佛大家做错了什么事。直到训练结束，大家才松了口气三两成群的悄悄议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一周前的上午，弗拉基米尔教练回来了，他与克尔曼诺夫肩并肩推开练习场的门，和平常一样精神奕奕。
那时候，沙夏和热尼亚还在继续着他们已经持续了一周的“拉锯战”。沙夏看到了克尔曼诺夫立刻兴奋地迎上去祝贺他获得了公开赛冠军。其他队友也纷纷上前祝贺。连小冰块也走了上去，虽然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克尔曼诺夫身边，不过看得出，热尼亚很喜欢他这位大师兄。
因为参加巡回表演的关系，克尔曼诺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练习场了。弗拉基米尔教练告诉弟子们，接下来克尔曼诺夫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跟大家一块上冰。
明年2月的冬奥会，俄罗斯男单有两个参赛名额，经过俄罗斯滑联投票决定，其中一个是今年俄罗斯全国锦标赛亚军克尔曼诺夫，另一个是莫斯科派的选手卡德里夫斯基，他是去年欧洲锦标赛银牌得主。因而，克尔曼诺夫必须保全心投入训练，保持足够的训练量和良好的状态，为四个月后的欧洲锦标赛做准备，那会是冬奥会前最后的练兵。
练习中途休息的时候教练让还克尔曼诺夫给大家说一些在各国表演时的趣闻，同时也传授给他们一些经验。
大家都很兴奋，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情，不仅能看见大师兄克尔曼诺夫训练，还可以不时得到教练的指导和注意。其实每当赛季来临，教练就得跟着师兄满地球的跑，东征西战。大约从每年10月开始，直到2月中旬，他们会很难看到他们的教练按时出现在练习场，即便出现，教练的心思也在克尔曼诺夫以及比赛战术上……而3月则是世界青年锦标赛开始的日子……总之，地球围绕着比赛转动。
就在大家中场休息，说说笑笑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已经三天没有来训练的二师兄卡尤里斯基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入，打断了大家短暂而愉快的休息时间。眼见丘利一脸要吃人的模样，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懵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弗拉基米尔教练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慌乱与莫名。他微微蹙眉，语调平静地问，“丘利，你怎么了？”
丘利沉默了半晌，似乎正在克制自己的怒火，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不过，他所说的一切，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教练，我是今年的俄罗斯杯冠军！可是你们却告诉我参加冬奥会的名单已经确定了，我只是候补……为什么？跳跃？还是旋转能力？我什么地方不如克尔曼诺夫？教练，我获得全国冠军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去年我与克尔曼诺夫一同参加大奖赛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将我们安排在同一组。我们是同一国家的选手，是队友，按道理，将分派在不同站的比赛里，我们可以各自拿下不同站的冠军，可你偏偏将我们分在一起，要我们参加同一站比赛，这样我每一次都会输给他，拿到银牌……可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希望克尔曼诺夫赢，这能让他沉静在一种“连胜”状态，为了五个月后的冬奥会！！这世界根本没有公平，一切早就决定好，谁不知道（俄）滑联主席是你的老朋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别以为我一点也不知道！”
卡尤里斯基的话吓倒了所有的人。在弗拉基米尔的学生中，除了23岁的克尔曼诺夫和今年21岁的卡尤里斯基，其他人都还没有满18岁，他们要做的只是用心练习然后尽可能在比赛中拿到好名次，其余的，他们知道得并不多，万事均由教练一手安排好。然而现在他们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年纪稍大的夏尔拉夫和阿巴夫隐隐明白什么，沉默不语，至于波尔多夫、亚伯、沙夏、热尼亚他们，大约依然搞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丘利气成这样，但他们都明白了一点，这与克尔曼诺夫有关！
当许多双满是疑惑的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克尔曼诺夫，平时素来温柔和善的克尔曼诺夫此刻已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几分钟前他还笑着与大家分享着比赛和巡回表演给他带来的愉快，几分钟之后却有人告诉他：你所得的一切来得并不光彩，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
沙夏看着克尔曼诺夫的表情，尴尬，似乎也有些内疚，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仿佛是从某种程度上默认了丘利的某些言论。
卡尤里斯基（丘利）是他们的二师兄，在弗拉基米尔的学生之中，水平仅次于他们的大师兄克尔曼诺夫，状态好的时候，还会在比赛中胜过克尔曼诺夫。但这个人有些盛气凌人。阿巴夫曾这么评价丘利，说他有傲气、有灵气也有实力，就是没骨气。尽管丘利平时对人也还算客气，但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随和可亲的大师兄克尔曼诺夫，并且他在裁判与观众心目中的地位都远不及克尔曼诺夫。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克尔曼诺夫还是丘利？似乎衡量一切的天平会不由自主在感情驱使下倾斜。于是，大家都将目光转而投向弗拉基米尔教练。
“……好吧，弗拉基米尔•马基亚维利斯基，看在我们合作了6年的份上，我要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丘尼扫视众人，目光直直射向弗拉基米尔教练，怒气虽然控制住了，但看得出，这是他的底线，他只要一个回答。
教练看起来依然平静，或者表情中隐隐透着些心痛，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眉头微皱，仿佛对此十分恼火，灰色的眸子透露出他的不满。
“丘利，你的旋转胜过谢廖沙（克尔曼诺夫的呢称），滑行技术也很好，可是你太急于求成，在冰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你的急噪和自负通常会让你搞砸比赛。还有，冬奥会参赛名单，是滑联投票决定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想你应该在3月的世界锦标赛上证明你自己。”
弗拉基米尔言语之中显然还有挽回的意思，他暗示到了这一层，意思也相当明显：“我并不是放弃了你，不过奥运会你肯定是没戏的，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要学会隐忍，戒浮、藏辉。”
丘尼在盛怒之下选择了最愚蠢的场合、方式与他的教练交流。而有些事情你也确实无法定义它到底是不是100%公平，只能说，这里面还掺入了不少人情世故，那是这些血气方刚年轻人无法理解的。况且，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弗拉基米尔也只能这么说。
可丘利和其他人还无法理解，他们从弗拉基米尔的话语中袖到了另一种意味——这样的提问根本荒唐可笑。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得到了某些消息，于是就自以为是、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因此他不屑与回答。
弗拉基米尔的回答方式勾起了沙夏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是的，就是这样，他们的教练无论有错还是没错都不会为此解释，他大概认为即便他解释了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也不会明白，相反，他还会拿出他教练和长辈的权威，试图将一切压过去。
丘利倒吸一口冷气，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怕，他点着头，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极其痛苦和扭曲的笑容，仿佛是为了平衡他此刻极端的疯狂。
“您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呵呵，真可笑，我竟然期盼着您能告诉我什么，猜测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我不理解的苦衷……好吧好吧，亲爱的教练，既然如此，我只能很遗憾的宣布，我们的合作结束了。感谢您对我的培养……我会将教练费用全部结清，那么，再见了亲爱的教练，再见，各位……克尔曼诺夫，祝你好运！”
丘利郑重其事地向弗拉基米尔教练鞠躬，又伸出手与克尔曼诺夫握了握，然后眷念地看了看训练场，转身离开。他就这样走了，似乎松了一口气地笑着，失望的走了。大家猜测着，他不在这里，那么又能到哪里去？丘利今年已经21岁，但他一心滑冰，没有上大学，而现在他不滑冰了，或许会去工作。
丘利的离开，让所有人陷入深思，尤其是沙夏。他想起了一年之前，他刚来的时候，也有个人离开。那人是克尔曼诺夫的师兄，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也曾在一些比赛中拿过奖，然而在克尔曼诺夫的光芒下，那人被压了下去，并且始终无法出头，沦为克尔曼诺夫的陪练，最终落寞地离开冰面……
当然，沙夏不认为这是克尔曼诺夫的错，或许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对于丘利所说的那些不合理的安排，沙夏很疑惑，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但他知道，如果丘利所说的是事实……那么，他、热尼亚、沙萨、亚伯，他们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身处于某个旋涡之中，自己却懵然不知……他们或许根本无法去把握与自己命运紧紧相联的滑冰生涯。
当时沙夏也没继续想下去，他始终还是相信着教练，他们之间不会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有深厚的师徒情份，即使教练没有表现出来，但丘利离开教练心里一定很心痛。所以他开口安慰道，“教练，别太难过，丘利只是逞一时之气，等他冷静了他就会回来。”
弗拉基米尔教练神情有些疑虑，但看得出，那并不是单纯为丘利的离开而伤心，好象他正怀疑或猜测着一些事。他摸了摸沙夏的头，欣慰地笑了起来。原本那一笑，是让沙夏释怀、安心的，可他的那番话，直到很久以后仍然让沙夏记忆犹新。
“放心吧孩子。”他说，“我曾遇到过比这令人头痛的问题，比如七六年被禁止参加奥运会。我们当时都已经拿到了奥运会代表队队服，正当我和其他选手一起去红场的列宁墓时，一位领导找到我，对着我的耳朵窃窃私语道‘夫拉季，你不能去，不能去了……’，这就是所谓的‘社会主义优越性’吧……那时我看着列宁墓就想 ‘弗拉季米尔•伊里奇(列宁的父称)，你走了但你的工作成果却还活着。’ 在那以后，我拜访了无数次政府机关，给有关组织打了无数次电话……已印刷好的我的书被禁、在广播电视上禁止露面……与这些相比，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了，既然要走，就由他去好了。”说罢后，是他代表性的哈哈大笑。
那时，没人知道教练是在硬撑颜面，还是真的不在乎……不论如何，那样的表现在所有人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很久以后，事实证明，或许只有自己先去“深信不疑”才能换来彼此的信任。
在丘利走后的几天，大家很快从一种阴翳的感觉中走了出来，沙夏与热尼亚无声地对抗还在继续，他们大约都希望对方先妥协。训练场又恢复到平日里愉快的气氛，虽然每个人心里多少因此留下了一个小疙瘩，但他们都认为那将很快被冲淡。然而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
五天后的早上大家得知，丘利已经与弗拉基米尔教练结清这几年的训练费用，去了美国。是的，美国一个俱乐部的教练以丰厚报酬将丘利挖了过去，他将改掉国籍，日后作为美国选手参加比赛。
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报纸。弗拉基米尔教练虽然只轻描淡写地说，由得他去，但这几天脸依然不太好，大约早就听到风声了。平时弗拉基米尔训练徒弟就很严格，如果没有按他的要求做好，他是会大吼和骂人的。现在则似乎更甚。
几天前大家都还对丘利的离开带着怀疑，这里面的名堂谁也说不清，但现在，叛徒、叛徒……
每个人都这么说，仿佛他们终于了解了事实，能为此下个明确的定义。
“真没看出来，丘利是这种人，老美把钞子一扔，他就乖乖爬过去了，真可笑，装模作样地闹一场，搞得人心惶惶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个台阶……”在更衣室里，亚伯一边换着鞋子一边说着。
“算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估计还是嫌这里的训练条件不好，不过换个地方又能怎么样？生活条件是会不错，不过他这么做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波尔多夫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美国、德士等地训练条件要比圣彼得堡优越得多，不过在花样滑冰项目上，俄罗斯始终占据着优势，为什么？这是他们的国技，有几个俄罗斯人说自己不会滑冰？
物质上的相对贫乏让他们没有更多作为娱乐的东西，如果能将花样滑冰作为“职业”，它可能会为他们的和他们的家庭带来巨大的财富，从此摆脱贫困。而整个俄罗斯究竟有多少人正朝着这个突破口挤去，那只有天知道，总之绝不会少。
大家都专心一志地朝自己的目标前进，经过激烈的竞争，最后能出现在赛场上的自不是泛泛之辈。即便他们的训练设备没有美国、德国的先进，但他们的教练却要有经验得多，尤其是在跳跃技术方面，他们有独门的训练秘技，再加上他们浓厚的传统文化底蕴，这使他们在艺术表现力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美国人几乎可望而不可及。
“你们为什么就都认定丘利这么做是背叛？”沙夏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很显然，他自己并不完全这么认为。看着大家突然的转变，将之前所有怀疑猜忌全然推责于丘利，沙夏有些糊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原来是这么不牢靠的东西，几年同门之谊，终是惨淡落幕，似乎丝毫不值得留恋。
“难道不是？除了谢廖沙，教练在丘利身上花的心血最多，这些年也没少照顾他，但他做了什么？他只会不停的抱怨‘不公平’‘不公平’，却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是我们俄罗斯培养出来的人，却让美国佬捡了便宜。太丢脸了！”沙萨手里握着个扫帚，走进更衣室。刚才他在外面扫走廊，今天他值日。
“沙萨，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们都不清楚，不是吗？”沙夏又说。“他要走的时候如果教练真心挽留，说不定他还会改变主意。况且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好一些呢？如果丘利继续呆在这里，他或许会成为第二个拉维夫，像他那样，不得不放弃滑冰，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拉维夫是自己无法胜过谢廖沙，这能怪谁？”亚伯接口道，“好吧，或许这与机遇有关，可教练那天也说过，如果丘利继续在这里，可以备战世锦赛，而且也会作为替补出席奥运会，并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是丘利自己贪图美国人的钱，他这么做是对国家的不忠、不义！很好，他既然走了，机会就是我们的了！”
沙夏皱起眉，又是如此，大家都喜欢将别人的过失往不好的方向去猜测，但这有什么好处？机会要靠自己争取，与他人无关……他一转眸，突然看见热尼亚正坐在板凳上整理物品，似乎也注意着这边的争论，于是沙夏突然冲他喊：“热尼亚，你认为呢？”
不知道为什么，沙夏以为着热尼亚能给他与大家不一样的答案，或许，他与他的想法会一样。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沙夏会问小热尼亚，但大伙很快报与一笑。热尼亚才11岁，他又能知道什么？
热尼亚转过身来，抱着他的东西走向门边，一如平常。当他走到沙夏身边的时候，顿了顿，目光扫过沙夏、沙萨、亚伯等人，淡淡开口：“为什么不等到成为下一个克尔曼诺夫或卡尤里斯基再讨论这个话题？”
热尼亚说完，轻轻说了声‘再见’开门离开。
其实这时候，目瞪口呆的所有人都认为，热尼亚真的相当稳重，虽然他的年纪最小，但说不定他是最聪明的……如果他不这么傲慢的话。
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包括大家对“叛徒丘利”的反感。总之，从那以后，所有人几乎都不会再提起他们的二师兄丘利，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沙夏有些为丘利悲哀，尽管沙夏曾为他辩白，但沙夏认为，能在赛场上取得好成绩是丘利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那样或许还会让人想起他，承认他的“放弃”确有价值，如果不能，那么他必然会被人淡忘，没人会太关心他，毕竟他放弃了这里，放弃了俄罗斯，他已经是个美国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