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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终南思北何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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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春去春来,时光荏苒,不觉已悠悠经年。
到了南宋理宗淳佑六年,蒙古太后脱列哥那氏召开忽里勒台,推举窝阔台之子贵由为新汗,是为元定宗。贵由即汗位后,摒弃了太后执政期间的回回法,重扬汉法,对境内汉人的钳制稍有松弛。
当年全真教不欲与蒙古大军正面为敌,遂举教弃宫西避,如今蒙军撤离了终南山,全真五子便率领门下弟子,返回重阳宫重整教务。自尹志平死后,第三代弟子李志常代领掌教之职,已近三载,全真五子借此时机,举行掌教接任大典,广发英雄贴,昭告武林。
郭靖与全真教渊源极深,自然接了请柬,只是襄阳军务繁重,无法亲往,便由黄蓉便带着武敦儒、耶律燕夫妇,前往终南山道贺。
到了重阳宫,黄蓉见四下花木扶疏,大殿肃穆庄严,近百名道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禁暗想:“全真教离宫数载,甫一归来,就将这里整治成这般气派,果然没亏了天下第一教的威名。”
丘处机、王处一等得报,亲自将黄蓉一行迎入殿中,寒暄过后,丘处机微微笑道:“蓉儿,这重阳宫里除了我们这帮牛鼻子道士,还有一个你定然想见之人。”黄蓉奇道:“丘真人说的是谁?”她见丘处机望了耶律燕一眼,顿时恍然,大喜道:“原来是他!”
黄蓉与武敦儒夫妇随丘处机来到重阳宫中一个僻静的院落,院中树下站着一人,一袭单薄青衫已洗得褪色,却无比干净,目光清和沉静,神思落寞,正是耶律齐。
耶律燕一见,叫了一声:“二哥!”奔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哭道:“二哥,你走了这么久,也不捎个信儿来,教我好生记挂!”耶律齐见到妹妹,自是欣喜,抚着她的头发,笑道:“三妹,你已嫁为人妇,还是这样说哭就哭,可不怕妹婿笑话?”
武敦儒赶紧上前,也道:“二哥,我们可挂念你得紧!”耶律齐含笑颔首,又到黄蓉丘处机面前见礼,抱拳道:“见过丘师兄,见过郭伯母。郭伯父镇守襄阳,不知一切可好?”
黄蓉细细打量,见他比记忆中消瘦许多,脸上颧骨微微耸起,眉宇间颇见憔悴,心下长叹,大是怜惜,柔声道:“你郭伯父很好。齐儿,你不是去找你师父了么?怎么又会来了重阳宫?”
耶律齐道:“两年前,我曾在大理境内见得恩师一面,他老人家精神健旺,更胜往日,可惜只聚首半日,恩师就离开了。那时大理朝廷侵宋之念已消,我便四下游历,在川北遇到丘师兄,末后便一直留在全真教。”
他此际说来这些轻描淡写,其实个中颇多艰难困顿。当年他所受内伤未经好好调养,埋下极大隐患。他自离开大理后,举目茫然,兼之心情郁结,引致旧伤复发,伤势缠绵,经久不愈。直到后来得与丘处机同回全真教道观,又休养经年方才复原。
耶律齐道:“郭伯母,我听说蒙古新立了大汗,襄阳那里军情可有变化?”黄蓉摇头道:“蒙军并无异动,想是新汗即位,尚无暇南顾。”
耶律齐皱眉道:“贵由既是成吉思汗嫡系子孙,野心自然不小,只是初即汗位,根基未固,此时正忙于在朝中剪除异己,是以无暇南侵。只怕他一旦拿稳大权,便会如父辈一般,立即兴兵攻宋,到时襄阳便又首当其冲。郭伯母,还请您转告郭伯父,请他早做防备才是。”
黄蓉道:“襄阳是南下必经门户,鞑子数次围困,尽皆无功而返,贵由如若来犯,自然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丘处机道:“先师重阳真人,素以天下苍生为念,鞑子若是来犯,我们全真教义不容辞。蓉儿,若有战事,我即挑选门下青壮弟子,赶赴襄阳助你和靖儿一臂之力。”
黄蓉喜道:“如此甚好,我代靖哥哥先谢过丘真人和全真教大义!”她对耶律齐道:“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啦,自去说些体己话儿吧。”
耶律齐谢过黄蓉,带着妹妹回房说话。耶律燕见他所住房间除了一桌一榻,一橱一凳,再无长物,不禁心酸,流泪道:“二哥,这里好生简陋清苦,难怪你瘦得这般厉害!你还是随我回襄阳吧,我,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此。”
耶律齐微微一笑,道:“重阳宫是方外清静之地,自然不比俗世繁华,我在这里很好,你无需牵挂。”耶律燕轻轻哼了一声:“终南山上不是老道士便是中道士小道士,二哥你净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却是何时才能给我娶位嫂嫂啊?”
耶律齐笑意微敛,目光中隐隐泛起苍茫苦涩,只是默然不语。耶律燕见他神情黯然,即知说错了话,反倒提起他的伤心事,想开口劝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当年她总觉郭芙娇蛮任性,大非佳偶,又以为兄长求亲不过出于负疚,是以二人婚约不成,她也自心中暗喜,以为耶律齐从此可另觅良缘。哪知耶律齐伤心远走,音讯渺然,如今再见,竟似仍对郭芙念念不忘。
良久,耶律齐低声道:“她,可是还好?”耶律燕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叹道:“她的伤已经痊愈,只是脾气不见转好,倒又添了孤僻的性子,不大理人,还时常离家,短则几天,长则数月,也不知净到哪里流浪。”
耶律齐道:“她可是出门去寻杨过兄弟么?”耶律燕一愣,道:“杨过?她去寻杨过作甚么?他们二人又不相干。依我看,她倒像是去寻二哥你呢!”
耶律齐凄然一笑,道:“三妹又说笑了。郭姑娘对杨兄弟一往情深,她自是去寻他相见,却来寻我做什么?”耶律燕讶然道:“郭家妹子何时对杨过一往情深了?二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耶律齐黯然道:“她若不是心念杨过,不愿与我成婚,当年我又何必执意退亲。”耶律燕张大眼睛看住他,嗫嚅道:“二哥,我料不到你当年竟是真的对她有意,现下竟又这般惦念她。”耶律齐听妹妹如此说,只酸楚的勉强一笑。
耶律燕沉吟不决半晌,方又道:“我不知郭家妹子是不是对杨过有情,也不知当日你们言语间是否有何误会。我只知道自你走后,郭家妹子终日贴身带着你提亲时留的匕首,时时拿出擦拭。她将金柄用布缠了,以为便没人知道匕首的来历,可那是我耶律家祖传之物,旁人认不得,却瞒不过我。二哥,旁的我不晓得,有件事情我却再清楚不过,女孩儿家心里若是没惦记着那个人,断断不会在他送的东西上花这番心思。”
耶律齐听了这一番话,心头一片茫然,胸中充塞怅惘若失之意,想到那句“言语间是否有何误会”,实是困惑难解,暗忖:“那日芙妹确实并未提及杨过,难道竟是我会错了意?可若不是杨过,那个她倾心以待却不思感念的人却又是谁?”饶是他聪明绝顶,也决计无法猜到,郭芙竟是听了耶律燕与完颜萍之言,心生误会,那个辜负薄幸之人,说的恰恰是他自己。
掌教册立大典后,前来道贺的宾客纷纷告辞离去,耶律燕也随黄蓉返回襄阳。耶律齐在终南山上,助全真五子和掌教李志常处理教务,镇日难得空闲。
倏忽月余,突然传来消息,蒙古大军再度南下,围攻襄阳。全真五子与李志常当即在教中第三代以下的杰出弟子中选出百人,交由耶律齐率领,赶赴前线以为襄助。
下了终南山后,耶律齐着全真弟子改作俗家打扮,化整为零,一路北上,沿途打探蒙古军情。行至陕豫交界处,却查知蒙军正囤粮邓州。耶律齐亲自探察数日,见蒙军粮草防卫并不十分严密,当下便召集全真弟子,趁夜潜入粮仓,四处放火,将蒙军储备的数月粮草付之一炬。因他计划周密,调度得当,兼之这百人皆负上乘武功,这一趟下来,竟无一人折损,只有十七八人受了些许轻伤。
耶律齐在全真教中辈份虽高,但因太过年轻,为人又极谦逊,锋芒不露,是以第三代弟子以下,都不知他究竟有何能耐。此次随行的第四代弟子,年纪轻的也已过三旬,其中数人曾见过耶律齐伤重落拓的模样,虽奉掌教之命,跟随他下山抗敌,心下却都对他隐有轻视之意。直到夜袭粮仓之时,见耶律齐在蒙古大军中纵横来去,方知耶律齐武功之高,还在掌教真人之上,胆识智计,更是超人一等,这才对这位小师叔祖心悦诚服,由衷拥戴。
待全真教一行人来到襄阳,蒙军因后方粮草尽失,不得已已退兵百里扎营。郭靖黄蓉亲自出城相迎,耶律齐一见二人,便要行礼,郭靖连忙扶住,黄蓉微微笑道:“齐儿,你带人烧掉了鞑子的粮草,人未到襄阳,这一场大火可先烧出大功一件!”
郭靖道:“耶律贤侄,此次鞑子退守百里,全赖这不战之功,满城军民欢庆,宣抚使吕大人在府中设下了庆功宴,好好犒劳全真教的师兄们!”耶律齐抱拳道:“全靠众位师侄奋力拼杀,小侄不敢居功。”他嘴上寒暄,目光则四下寻觅,却始终未见牵挂之人现身。
他失望之余,亦不免心下疑惑,郭芙一向随侍郭靖黄蓉身边,但凡要紧场合总是同父母一道出席,何以退敌庆功这样大的事情竟不见她身影,难道竟在此时又独自出走流浪么?正寻思不定,抬头见郭靖夫妇虽与众人谈笑以对,神情间却难掩忧愁,大有伤怀之色,耶律齐不由心中一跳,隐隐觉得不安。
进城后,武敦儒忙着安置全真教众人,耶律燕则寻至耶律齐身边,低声道:“二哥,你适才不住张望,莫不是在找人?”
耶律齐面上一红,道:“是不是她不在襄阳?”耶律燕叹了口气,道:“十日前城外一场大战,郭家妹子出城杀敌,教鞑子的强弩射中,伤势着实沉重,救治这许多日也不见醒转,前两天才刚刚退了高烧,眼下人还昏迷,瞧情形竟是十分不好。”
耶律齐神色大变,惊道:“她不是有软猬甲么?怎地会受箭伤?”耶律燕摇摇头,目中含泪:“那日敦儒领了先锋,要杀入重围,牵制敌军。郭家妹子见此战凶险,便执意将软猬甲让给敦儒穿了。二哥,我,我心里当真感激得她紧,又万分过意不去,若不是她让出软猬甲,敦儒必难以全身而退,她亦不会这样伤重难起了。”
耶律齐无言呆立半晌,忽然转身疾步离去,连迎面而来的武敦儒也未及理会。武敦儒奇道:“二哥怎么一人走了?他不同大伙去吕大人的庆功宴么?”耶律燕轻轻叹了一口气:“敦儒,你去跟全真教的师兄们说,二哥这会儿有顶要紧的事,今晚不能去赴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