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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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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前。
太极殿和神武门两组人都待在抱厦里。安安、凛月和作家到的时候,双方还在互相指责。但稍后张海舟带着文华殿组赶到,他们立刻就安静下来。
张海舟扫了一在场12个人,示意文华殿的两个组员留门外:“其他人跟我进乾清宫,分头找人——椎名凛月,同步一个乾清宫平面图给大家。”
任务资料里只有紫禁城的卫星平面图,但没有每个建筑的内部情况。凛月怔一下,才明白过来,打开“物质文化遗产大全”,在详情里截了一张乾清宫平面图发出来。
张海舟:“进去后通讯会断,找到人不要贸然施救,退出来鸣枪报告。找到塔也是,报告位置后再集体行动,听明白了?”
“明白!”
“那走。”张海舟推开殿门,第一个踏入了正殿。
太极殿、神武门两个组长发现自已并没有被针对,同时松了一口气,忙跟了进去。
幽暗。
尽管是白天,乾清宫里却格外幽暗。热层暴环流风场吹不进这里,太阳磁暴也无法穿透它,它威严、肃穆、冷寂,在千年的风雨中每一槛、一梁、一柱都如同被赋予了某种神性。
它注视着他们。空荡荡的宫室中,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回荡。
穿过正殿后,众人分散开。凛月负责的是东暖阁、寿寓春晖和随安室,她在这里没有任何发现,但或许是错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明显。她站在随安室内,呼吸放轻,目光缓缓掠过室内的每一件物品。
一声枪响。
凛月关上门,退出来。
众人都退到乾清宫外,报告的是一名神武门组的成员,他在穿堂里发现了信号干扰塔。
张海舟让所有人把移动磁极的强度都降到0.4,一行再次进入乾淸宫,来到穿堂。只见一座熟悉的黑色锥形塔就安置在穿堂的正中央——穿堂并不宽,信号塔距离两侧墙面只留有两条30厘米不到的狭窄缝隙,仅容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
“这……”众人见状皆一头雾水,他们找遍前殿也没发现乾清宫组3人的身影,“他们难道是从这里挤过去,进入后殿了?”
穿堂是连接前、后殿的唯一通道。乾清宫组3个人里没有体型特别健壮的,倒并非全无可能。
“可他们发现这里有信号塔,应该退出来先报告啊……”“进到这里通讯都断了,怎么报啊?”“发现通讯断了更不可能继续往里走了。”
有人提议道:“我们得想办法去后殿里看看……”
而反驳的意见更为激烈:“太危险了,再说万一他们没进去呢?”
这时候,一个学员随手打开了终端照明,向着信号塔照过去。
——只见塔身上方一小块方形的液晶屏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数字:7:49。
7:48。
7:47。
……
所有人霎时间都静了,死死盯着那个还在不断地下降数字。他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这座信号塔已经被一次触发了,从一座死火山变成了活火山。在剩余的倒计时走完后,它将把这里炸成一片火海。
“他们……他们做了什么?”
一次触发发生在两分多钟前,那时他们一行人还没有进入乾清宫。自毁装置是乾清宫组自己触发的。
趋利避害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战友、同袍,在这一刻都抵不过想要转身夺路而逃的冲动。
“等等,你们看!”这时候,安安突然勇敢地向前走了两步,从距离塔身半米处的地上拾起了一个反着微弱银光的小东西。
一枚弹壳。
这是基地配的新型轻武弹壳,每个人都很熟悉。他们纷纷打开终端照明,从不同角度扫射塔身,果然在塔身底部找到了一个弹孔——这正是引起一次触发的原因。
然而这也带来了新一轮的迷惑,在信号塔这么近的距离内,任何人都明白危险性有多高,他们为什么敢开枪?
“先救人。”张海舟说。
为了得知乾清宫组3个人所在位置,必须有人进入后殿查看。安安自告奋勇却被张海舟制止了——从这一刻开始已经不属于演习任务,这是真正的战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尽管优秀,仍存在着太多不确定性。
张海舟亲自去了后殿。当侧身穿过塔和墙之间缝隙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后殿走廊上。3人都已经昏迷,生命体征正常。”
1分钟后,张海舟从后殿出来,乾清宫组3个人随身的移动磁极都损坏了,在极端低磁环境中至少已经暴露了10分钟以上。张海舟快步走到乾清宫外,通讯恢复,依旧伴着杂音,前广场上九龙壁组组长道:“张少将,我们的防护罩马上建好了!你们找到第二个塔了吗,需要我们过去人吗?”
张海舟嗯了一声,说:“安全绳还剩多少?”
“安全绳?我看看……还有40多米,啊,但绝火材料不多了,再建一个防护罩可能不够,怎么办?”
“不用绝火材料,”张海舟说,“你带安全绳过来。”
他转身回到乾清宫,所有人都在抱厦里。当他们听到他说“不用绝火材料”的时候就已经同时预感到了什么,阳光透过朱红的厚重门框,在青灰色的地面上烙下一个金色的平行四边形。这即将烟消云散的一切让他们忽觉得有些伤感。
“这个塔拆不了了,只能让它炸,”张海舟的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太极殿、神武门组,围绕乾清宫外30米开辟隔离带。”
“是。”
两组人迅速行动起来,拆除、移走乾清宫外30米内的所有可燃物,精美的亭阁台榭轰然倒下,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木被连根拔起。凛月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一点意外,下意识回头打量了张海舟一眼。
——不是说这座建筑的意义极端重要,耗费多少代价都要保住它吗?
张海舟对上她的目光,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她所想。
“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重要。”他说。
前广场上的防护罩完工了,余下两个组随即赶到乾清宫,清理隔离带效率顿时提高了很多。
九龙壁组带来了安全绳。信号塔和穿堂之间的缝隙一个人可以过,但是绝无法一个人再带一个人过,何况乾清宫组的3个都已经陷入昏迷,无法自主控制身体。所以唯一可行的救援方案是从信号塔上方的空间挂过去——乾清宫穿堂高近3米,上方有数条横梁加固,其中正中一条粗4寸有余,一线笔直径通穿堂两端。
张海舟把安全绳一端对折,甩到横梁上方,拉紧的一瞬间横梁内部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嘎”一声,灰尘簌簌而落。
众人心惊胆战地仰头等待了片刻。
横梁只响了一声,四周恢复了安静。
信号塔上的倒计时走到了5:30。
张海舟捋直安全绳垂下的部分,打了个双八字结,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学员们望着他,皆欲言又止。他们从认识这位考核官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他们不了解他,他的过去、他的生平、他的一切他们都一无所知,但现在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救3个同样他一无所知的人。没有半点犹豫,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他们不懂他为什么。但在这一刻,似乎又全然懂得了。
“来个人,”张海舟回头望了一眼,示意九龙壁组组长站到穿堂前,“受困者神志不清,救援过程中不排除反抗行为。如果待会儿在空中失去控制,在避免误触的情况下,你可以行使合法击毙权,包括必要时对我。”
九龙壁组组长战战兢兢点头,顿觉手中的枪重逾千斤。
邵安安主动道:“张少将,我来吧。”
“你不行。”张海舟说着,把移动磁极、枪、终端、通讯耳机等随身物品全部摘下来扔给她:“从现在开始由你带队。如果我回不来,你接入我的终端通讯频道联系基地,负责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安安大惊:“我、我我我我……我做不到啊?!”
张海舟头也不回:“这是命令。”经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他看得出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性格胆识,邵安安在这一批毕业生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且她责任感极强,绝不会在危急关头扔下其他人不管。
果然,安安的目光变幻片刻,终于慢慢转为坚定:“我知道了。”
“带他们退到隔离带以外,如果这个塔炸了,瞬时磁辐射强度很可能触发前广场上那个塔的自毁装置。派一组人去前广场盯着。”安安点点头,张海舟说:“出去吧。”
一行人鱼贯而出。这时候,张海舟却感觉衣角突而被人拽住了。
是凛月。
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有些担心。
张海舟注视着她,这一刻他没有训斥她不听从指挥,那双平静无澜的的深蓝眼底甚至少有地有一点柔和。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出去吧。”
而凛月却道:“张少将,让我去吧。”
这话说出口,众人俱愕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她。
张海舟:“你?”
“怎么,看不起人?我曾经也是职业军人啊。”凛月笑,指指头顶的房梁:“以你的体重,回来时再带一个人,这个结构恐怕很难支撑住吧。我比你轻多了,我去更安全。”
张海舟沉默了一下。
众人皆动容,如果说,他们之前对月的身份还心存疑虑的话,此刻却已完全打消了。在刚刚直面死亡威胁那一瞬间生出逃跑念头的他们,甚至还不如一个间谍,不、不是间谍——
每一个曾以这两个字称呼她的人,都应在此刻该感到惭愧。
“5分钟,”张海舟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道,“不管是否3个人全部救援成功,5分钟你必须回来。”
凛月点点头,开始卸自己的随身装备。张海舟低头给她绑安全绳:“极端低磁环境会加剧体力的耗损的速度,所以先带体重轻的。每个人在极端低磁环境下的反应不一样,有些人会产生幻觉,如果你在过程中受到攻击我会开枪,但如果你也在弹道轨迹内,我不能保证……”
“当场击毙,还有什么?”凛月突而笑了一声,这一声有点古怪。她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她说:“承认你关心我很难吗?”
张海舟动作一顿,神情略微错愕。
但这时周围很多人在看他们,凛月便没有再说,只道:“放心吧,我在西磁极基地受过的训练可比你想象的严酷得多。”
说完,她抓住安全绳的长端,借力一荡轻轻翻上房梁,落稳。
她确实轻,俯身落足时几乎听不到动静。自大毁灭后,这间曾盛极一时的建筑已经人类几百年没有真正踏足过,称得上年久失修,房梁许多处都产生了松动,凛月攀着房梁向前移动,灵巧地绕过那些不稳定的区域,一面利用各种凸出的结构,间隔数米,固定一次安全绳,很快越过信号塔上方,轻轻落在后殿门前。
张海舟回头示意众人继续撤离。
穿堂前只剩下他和九龙壁组组长。
张海舟一手持枪,倚门而立,十几秒后凛月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学员出现在后殿门口。凛月用长出来的安全绳将她捆在背上,负着她再次攀上了房梁。
两个人的重量,压得房梁微微震颤。
凛月向回移动,安全绳固定点一个一个松开,慢慢挂下来。张海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们,直到二人通过了信号塔,凛月解开绳扣,先把女学员放下去。
九龙壁组组长立刻把人接过来,送到乾清宫外。
凛月喘了口气,撑住房梁的指尖有些发白。张海舟递给她一个移动磁极,离信号塔太近,强度只开到0.4,聊胜于无,但当全身被那看不见的磁场笼罩的一瞬间,她还是感到了一阵由衷的轻松,如同溺水者突而浮上水面。
但也只是短短几秒。
她把移动磁极扔给张海舟,转身又去了后殿。第二个带出来的是一名男学员,体型还算偏瘦,但把他送下去后凛月已经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极端低磁的压力像有一条湿毛巾绞着她的肺部,视野中的景物轮廓泛起了一圈色彩艳丽的毛边。
凛月扫了一眼信号塔上的倒计时:2:02。
她没有休息,直接又折回了后殿。
最后一名男学员是3人中身材最高大的,身高约1.85米——尽管在男性军人中这也仅仅是中等水平,此刻却给凛月制造了极大的困难。用正常的方法背起他,他的脚就会拖地,影响她移动,因此她只能把他的身体对折,扛起来架在肩上,再用安全绳缠住他的腰部。
她走出后殿,仰头注视头顶的房梁,将安全绳的余量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绷直。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一跃带着两人的体重荡了上去!
两人落在房梁正中,下坠那一下少说有300来斤的力,梁木接榫处顿时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九龙壁组组长声音发颤:“不行!这样下去会塌的……”
凛月一手撑住房梁,单膝半跪,男学员的重量完全压在她肩头,她维持在一个既弯不下腰,也不能完全站直的姿势,等待片刻。
房梁恢复了平静。
凛月低声道:“可以。”
她开始向前移动。
她这次行进的速度很慢,耳畔谨慎捕捉着四周的每一丝响动,有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会立即停下。就这样走走停停,突然间,她感觉腰间的安全绳绷紧——被男学员的下肢阻挡,一个挂在木椽支起部分的固定点绕住了。
凛月下意识要回头,张海舟已经飞快拉开枪栓,一个短点射。
他的枪装了消|音器,木椽无声而碎。
凛月继续向前,慢慢接近穿堂的中点。这时,她的体力已经明显将近耗竭,脸色白如水洗,汗水沿着脸颊不断滑落,她腾出一只手,把防护服领口拉上来,兜住下颌。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她急促的呼吸声。
张海舟扫了一眼信号塔上的计时屏:1:27。
再前进半米,她将正式进入信号塔的上方的范围,她必须确保一次通过,万无一失,否则在场的4个人会被当场炸成碎片。
凛月闭上双眼,调整呼吸数次,再睁开,撑起身体踏出了一步。
——房梁竟奇迹般地没有响。
九龙壁组组长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抚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当凛月第二步尚未落下,负在她肩上男学员的身体却猛然痉挛!整个人犹如过电,在半空剧烈地挣扎起来!
凛月双眼陡然睁大,男学员挥动的上肢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听到清脆的“咔嚓”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整座房梁发出危险的震颤,腐朽的木屑纷纷被扬到空中!
“小心!你身后!”
随着九龙壁组组长一声惊叫,凛月感到脑后一道戾风袭来,下意识侧身拧腰,重心一瞬压到极低。只见一条垂直于地面的悬梁从中间断开,自连接墙体的结构中脱离,几乎擦着她的头顶掠过而后重重砸在了横梁上!
咔嚓——
横梁也开裂了。
男学员口中喘着粗气,他的双眼在混乱中睁开了,意识并没有恢复。这一刻支配他的完全是人类生的本能,他的双手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抓着,两条腿夹住凛月肋下,如同铁钳不断收紧。在连续几秒的时间里,凛月肺部扩张受阻呼吸困难,男学员的体重带着两人不受控制地翻转过180度,吊在了半空!
凛月双手死死抓住横梁。掌心被粗糙的木刺穿透,血涌了出来。
张海舟面无表情,再次举起了枪。
凛月喘息着抬眼,在一片模糊的猩红中她却清晰地看见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但这一次,她知道他对准的不是她。
九龙壁组组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别……”
就在这时,凛月忽而开口,断断续续艰涩道:“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重要,不是吗?”
张海舟扣在扳机上的手微顿。
“他挣扎……是因为他想活……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应该可以……”
男学员依然在挣扎,凛月用全身的力量才能吊住两人的体重。她感觉胸腔里一阵闷痛,也许是肋骨断了。
她突而松开了一只手。
——重心偏移,横梁顿时又传出一声脆响。裂痕不断扩大,像一条蜿蜒细长的死亡引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两端蔓延。
趁着男学员动作短暂的迟滞,凛月四指并拢狠击他后颈。只见后者四肢一僵,喉咙间吐出一声含糊的痛呼,身体终于软下来。他再度陷入昏迷,凛月重新用双手攀住房梁同侧,引体向上,一寸一寸将两个人的重量提起。
直到肩部的高度越过房梁,凛月深吸一口气,遽尔发力,二人终于重重落回房梁上!
这时整个空中结构已经晃得非常厉害,凛月一手抓着安全绳,一手扶住梁体维持平衡,艰难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越过信号塔,九龙壁组组长连忙把男学员接了过去。
凛月跳下来,落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信号塔:
0:56。
张海舟收了枪,把她安全绳解了,又扔给她一个移动磁极。接着,他在终端上开了个计时器,调到和信号塔倒计时一致,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