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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林间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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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生而爱唠嗑,聊起来聒噪。几个人在芭蕉的房内聊得天南地北。岳枝讲了好些军中的体验,特别是拿戟冲上战场,那烽火硝烟的迷乱与嘶吼拼杀的疯狂,直把芭蕉与小樱给唬得,只睁着眼不出声。
可到底是女孩子,酒量终是不济,没喝多少个个显了醉态,东歪西倒地说起胡话来。
邪珠也喝多了些,胃里觉着难受。她本来就是姐妹几个里头酒量最差的,前几日郁郁地没吃下多少东西,今儿一喝多,热劲就上来了,头晕晕地整个人难受得紧,便出了屋子,往园子里行去,想找个地方歇息会透透气。
此时园子里黑漆漆的,一路上石桌边搁置的备用灯笼不多。她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往了哪个方向,肚子里热热闹闹翻搅着,待扶了一棵树,便低了头轻轻作呕起来。
这般呕了一会,又吐不出来,便拍拍胸脯打算直起身,未料这一顿停歇,又忽然要迈开脚动起来,气血竟不顺,脑袋里一阵晕眩,眼看着要摔倒。
正这时,横里伸过一只手来,有力地握住了邪珠的胳膊,将她牢牢地架住。邪珠一手抓着那人的胳膊,一手扶向树干,勉强撑住了身体。
隐隐闻见熟悉的香味,邪珠心里略略一紧。虽然满身酒气,也掩不住那馨香的雅致,吸入鼻中只觉舒坦好多。那扶着她的手指冰凉凉的,也让邪珠跟着清醒了些。
不用抬眼,她就知道是他。
正好喝得醉了,借了几分酒胆,邪珠听见自己在说话,“为什么都不理我?为什么要刻意保持距离,那么冷冷淡淡的?”
这种话平日里邪珠是说不出口的,但既然开了口,潜隐的委屈却如潮水般涨了上来,蔓延了全身,只觉酸酸麻麻的。那股酸意一直钻到眼睛里,化了泪水热乎乎地蓄着,随时准备着要夺眶而出。
东门离稳稳地扶着她,却特别冷静,只一双清眸闪着澄澈的光亮,却不出声。
“为什么不说话?你要是不想理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扶我?!”他越是不回答,邪珠却越是不甘心,“就算你有什么为难,什么苦衷,说出来!可你从来都不说,从来都不肯告诉我……可是,我不相信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真的,我不相信……”
醉酒的不适让邪珠有了宣泄的冲动,话越说得多,身上就越畅快。她自己都未觉察,说这些话的当儿,一两滴热泪落了下来,刚好滴在他扶着她胳膊的手上,微烫。
“你喝醉了。”他语气淡淡,将她的胳膊牵着扶靠在树干上,待她扶稳了,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邪珠期待他能好好回答她的问话,哪怕不回答,多说几句也好。可他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倒是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打算离开。
“等等!”邪珠心里急了起来,不想他就这么快走开,“等等不要走……我还有事要问你,很严重的事!”
他果然不动了,静等着她开口。
“你不想回答我们之间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我想问问你,甘夫人……她为庄里做了那么多事,又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要把她毁得一点都不剩?你明明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搅和在里头,你也肯定多少清楚些,袁夫人的事是跟甘夫人无关的,是不是?”邪珠努力撑起沉重的胀鼓鼓的脑袋,抬眼看着他。
远处灯笼的微光映照树丛,他一身织锦浅青长衣,清俊索然,脸色是淡的,目光是凉的。
人都说喝醉酒的人,脑袋是自己的,身体却成了脱离灵魂的躯壳。虽然脑子里清醒得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是不受控制,格外大胆或者出乎意料的。
此刻的邪珠便是这种状况。东门离看着她,丝毫不因她的失态而有异样,只是平静无波地瞧着她,瞧得她心里越发不是味。
“你能不能,说一句话?还是你不屑同我讲话?”她语气略有讥诮,等他回复的心却是时刻期待着的。
他轻轻地启了口,“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是这句话,只不过多加了几个字。她想笑出来,却只扯了扯嘴角,嘴角都掰扯不动,跟着麻木起来。
她心里头气,他却好像丝毫不察觉。也可能是她醉了,细微的一点敏感都被放大了。不过,她真的瞧见他的脚又挪了挪,好像要侧转了身离开。
“还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待他举步,她先自又说开了,趁着今夜这个半醉不醉的好状态,一定要说出口,否则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问出口了,“为什么要这样对老庄主?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可你从来没去看望过他,从未踏进过西院一步!他嘴里常常念叨着你,记挂着你,你却待他这样冷漠?”
邪珠说着看向东门离,如果不是眼花的话,他似乎眉头微蹙,看来有反应,便继续说道,“我真的想不通……如果说十多年前,庄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总都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
良久,他没出声,只微微仰了头,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无时无刻不在尽着为人子的责任!”
“不明白你的意思。”邪珠摇摇头。他说的与他所做的背道而驰。他从不关心东门鸠,不去看他,不去理他,除夕团圆夜没有他,连东门月的订亲宴都不让他参加。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对兄妹,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来,又怎么同“责任”二字扯上关系?
“你不懂。”他似乎懒得解释,还是不屑解释?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沉重的铁锤般砸在邪珠的心上。
“是!我是不懂!”邪珠攀着树干,尽量站得稳一点,挤出力气来,“不懂你为什么像突然变了个人……不懂你何至于那么铁石心肠……不懂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说到后头,邪珠虽然心里还气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了。因为,他已经走了,背转身沿着树丛间的石子径,从容地走了。
他都没等她说完。不想听?还是她太无理取闹?
不过,她醉得太厉害,以至于看不出来他萧瑟清索的背影,所承载的那份无声的艰涩。
不知道由于身体的难受,还是心里的难受,邪珠发觉自己哭出了声音,低低的哽咽在这寂冷的夜里,清晰入耳。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以为听见的是另一个人的哭泣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哽咽过后,身体里好受了些,没之前那么闷闷的噎得慌。她稍稍平喘口气,适当冷静了下来。
正这时,身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当初劝我的时候可是伶牙俐齿,现在倒好,自己也尝到了这种腐骨蚀心的滋味了吧。”那语调里带着讽刺,分明是左朝风。
邪珠不清楚自己在东院哪个位置,也不晓得左朝风何时到了这里,不过她现在状态好了些,神智也恢复了过来,便道,“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爱之不得,我们同病相怜。”左朝风手里拿着一只酒瓶,此刻对准了嘴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她才察觉他也喝了酒,不过好像控制了酒量,不像上次那般烂醉如泥,讲话也算扯得清楚。
“你不懂,我们就是不一样。”邪珠顿了顿,抚了抚微微发烫的脸颊和脖子,继续说道,“至少我没违背自己的意愿和良心……得或不得,我心安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你?!”见邪珠出言嘲讽他,又堪堪点中了要穴,左朝风不由得脸上涨得通红,却回不出半句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邪珠轻轻一笑,觉着这个笑容有点不怀好意,但她自己看不见,也不知道左朝风见了啥感受。
果然,他有些生气,两颊气鼓鼓起来。
“邪珠……邪珠……”远远的,石子径那端传来芭蕉的声音,越来越靠近这边。
左朝风本想再与她争辩几句,见来了人,只得愤愤然转过身,甩开步子急速离去。
芭蕉到了近前,发现倚着树干的邪珠,忙上前搀扶住她,“果然在这,我正要出来找你呢,还好少庄主告诉我你在这里……”
是他告诉她的?邪珠没得多想,已被芭蕉架着胳膊往原路返回,她喋喋不休地一路说着,很快占据了邪珠的整个脑袋瓜子。
“哎呀,你不知道呀,你出来后岳枝又嚷着要喝酒,我好不容易找出一壶好的来,还没热上呢,她就抢去喝了。她不光自己喝,还吆喝小樱一起喝……你说小樱,根本不怎么会喝的,被她给忽悠的……现在可好,两人都不省人事了,就躺在我那屋里,我还得去隔壁收拾间屋子出来呢……”
石子径有些磕磕绊绊,邪珠脑子里极力搜索芭蕉过来那会说的第一句话:还好少庄主告诉我……,才把它想清楚一点,芭蕉的喋喋不休又噼里啪啦地倒了过来。
“要不邪珠你也留下睡吧,正好有床新的被子,还是天蚕丝的里子呢,去年冬天雪姑娘特意留给我的,整个东院也就我这么一床……当然少庄主和雪姑娘的蚕丝被可比我的好多了啊,这是不能比的……”
一路上,邪珠就这么让芭蕉架着,听她叽喳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