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红炉小酒 ...
-
待人都去远了,廖管家托起邪珠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快些回去吧,别受凉了。”
邪珠只是怔怔地站着,却无表情。见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廖管家叹喟一声,“少庄主那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再多的话却说不下去,他心里其实也是可惜甘夫人的,如今这样,他自己都觉得胸中梗塞,就别提要去安慰别人了。
廖管家别过了脸,也跟着沉默了片刻,终是转了身,慢慢踱出了院子。院子里就剩东门虎和邪珠,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两两失神。
这个结果,按理也是预料中的,其实没什么想不开的。只是,邪珠还是觉得……一丝失望。
院子深处的廊柱旁,在灯笼照不见的黑暗里,东门鸠倚在角落,像只伏夜出行的温顺动物,呆呆地盯着院中。没人发现他,他却在这里站了许久,久到移不动半步。
天冷得格外快,庄里的枫叶黄了又红了,眼下都快掉光了。甘氏那夜终被浸了猪笼,里头装了石块浸了有足足几个时辰,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捞起来。人却早已死绝了,不晓得是溺死的还是冻死的。
那念旧情的蝉儿,在河边整整哭了一夜,住在河附近的农人,一个晚上都能听见她的哭声,凄惨耸人,任谁听了都心里难受。待第二天,人却找不见了,只在河边的草丛里寻见一只绣花鞋。有人说,蝉儿放心不下甘氏,也跟着跳了河,追随她去了。
树倒猢狲散,甘氏安排在账房的几个亲信手下全被东门月赶了出来。其余一些平素与甘氏较好的小管事,也被撤了职,或不得不低声下气夹着尾巴做人。
西院没了主人,廖管家接手安排,选了几个靠得住的又细心的婶娘和丫环来照顾老庄主东门灸的日常起居,而剩余的那些丫环们,皆被安排去了茶坊,或是到陶瓷厂做洗衣煮饭的物事。
哲少爷和嫣小姐暂时还住在西院内,由原来几个照顾他们的丫环领着。廖管家特意去请了位教书先生,住在西院厢房里,每日教两小孩看书习字。论理,他们还不到读圣贤书的年纪,但接连失了娘亲,又没了日常照顾他们的甘氏,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总是偶尔要吵吵,想见娘亲和甘夫人。如今有个教书先生管着,总是安分了许多,刚接触诗词书画,也觉着新鲜,每日里抓笔涂墨地玩了起来。
袁夫人的安葬是讲究的,在茶庄密林边的后山上,着风水先生观望,选了一块上好的墓地。虽然讲究,但也不闹腾,毕竟不是好事。对外就说是她病死了。甘夫人就没那么好命了,从水里捞上来后,连着猪笼被草草埋在了林中。
而这年头,人们也惯常做落井下石的事情。袁夫人的死查了这许久没查出来,便顺理成章推到了甘氏身上。毕竟总要给个交代,否则东门虎那边说不过去。
虽然东门虎也做了错事,但在这种事上……从头到尾吃亏的都是女人,就连出了事要顶罪,也是女人苦头吃得更多,受闲言碎语非议的也是女人,被冠以各种烂俗不堪的称谓,比如荡/妇之类的。虽然不公平,但世俗目光与评判如此,也没得办法。
再加上东门虎又失了夫人,怎么看他都是位被毒妇引诱,那毒妇嫉妒心发作谋害了自己夫人的可怜汉子。总之,庄里没难为他,给了他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让他自个儿调试着心情清净去。
果真,他在北院把自己关了一个月,日日或饮酒或发呆,胡子拉渣不堪入目。等他出来那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不过那是后话。
甘氏与袁夫人的事情了结后,邪珠才得知那天东门虎明明被劝了下来,缘何又晚上跑去西院闹事了。原来当天下午他去了关押杏儿与小樱的地方,本着多了解事件始末的心态,结果被杏儿辣舌头一嚼,三言两语给激怒了。当然这也是事后小樱告诉邪珠的。
事情虽然消停了,邪珠还是很难过了一阵子。小樱隔三差五地劝慰她,“姐姐,小樱知道你向来重情重义的,但也没必要那么难过,说真的,甘夫人虽然赏识过你,但情份也没到那般好。”
“谢谢,小樱。”邪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难过不仅仅因为可惜一朵娇花的凋谢,同时也是因为他……他给她的失望。或许她该体谅他的为难之处。权衡利弊,总要有个选择。如果凡事都那么好选择的话,那还叫抉择吗?抉择都是为难的,不同的答案产生的机会也是平等的。
“我一惯不大会说话的,太安慰人的话我也说不来,只希望你能好受些……”小樱是真的希望邪珠好。
邪珠懂,便点点头,反过来微笑着宽慰小樱。
“那次廖管家查袁夫人的案子时,我说了袁夫人有偷偷哭过……也算间接影响到了甘夫人的这事,姐姐会不会生我的气?”小樱提起了上次的事,有些忐忑。
“傻瓜,当然不会,你也是实话实说,我理解你的。”虽然在邪珠心里,袁夫人是个坚强的、隐忍的女子。毕竟,她知晓甘氏和东门虎之间的那些事情,尚能隐而不发,未作表态。如果说她掉眼泪,邪珠还真有些不相信,不过也有可能当晚良辰美景的,一双儿女又被人从身边带走,恐怕触景伤情,一时感怀吧。
今年的秋季似乎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深秋刚结束,冬天才探了个头,苓婶便去了。她终究未能挨过初冬。
邪珠抽了个时间热上壶酒去看望赵汝海。他比之前更见老了,额头上皱纹结成了堆。虽然老眼浑浊,可目光还算平静,也没看出情绪的起伏来,只一言不发夹着筷子吃花生米,一口一口喝热酒。
邪珠觉得,任何安慰他的话都是多余的。到了他这个年纪,这等人生阅历,还有他这份心性,真是,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什么都是浮云了。
关了许久,东门虎终于从北院里头爬出来了,浑似在青苔地里滚了一圈。东门离早给他安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早已派人去东海的岛国打点,在那里购置了一处花园庄苑,表面上是让东门虎去岛国了解茶叶入冬行情,实际上是让他去散心游玩,早点忘记难过的事。除此,还特允了东门虎带上哲少爷和嫣小姐,并他们的教书先生及几个相熟的丫环婆子。
东门虎平顺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很快收拾了一通,带上儿女出发去岛国。他的想法,当然是要哲儿与嫣儿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远一点。
初冬的脚步还没迈完,边境的战争结束了。吴越与闽国取得了顺利。商公子凯旋而归,回朝受了王的嘉奖,赐以安国郡候。
岳枝也随军回来了,活蹦乱跳完完整整一个,真是托了金书的吉言。姐妹重聚,邪珠与小樱好一通高兴,又邀了芭蕉一起庆贺。几个人热闹作一团,也算是冲淡了之前的些许忧伤。
因为南院人较多,比较嘈杂,况且现在绿荷也不在了,蓝芯又总不给邪珠好脸色看,对她管得紧,总是分派些最累的活给她,处处为难她。而东院里空间比较大,还较为安静,几个人便在芭蕉的房里欢聚了起来。
岳枝虽然瘦了不少,但状态还是健康爽朗的,多了份经历战场后的粗犷与沉稳,不比得往常只会空嚷嚷,光有蛮劲没思考。
她这一回来,大家伙都送了礼物于她。小樱送了好几盒这几日留起来的好吃的。目前小樱留在北院,当个管管丫环的小头头,日子也算还行。
芭蕉找出了一壶好酒,还是几个月前少庄主赏赐给她的。东门离知道她贪几杯,往常有什么好酒总会不时给她点。
邪珠见岳枝身上破破烂烂的,搁在茶坊的旧衣服也穿不成样了,因刚赶回来,新的冬衣还来不及给她做,又见她大大咧咧粗手粗脚的没个女孩子的样,便想着要送她一件好看的棉衣。
翻了通箱子,找出那件银花裘服来,这还是去年哪个时候商公子送给她的,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穿,邪珠平素也穿得简单素净,不想穿这毛绒绒的织锦裘衣,便索性送给了岳枝。
岳枝倒不稀罕漂亮衣服,但因是邪珠送的,开心得不得了,当下穿了在屋子里转着圈。她那咧嘴憨笑、手舞足蹈的姿态,配上细巧精致的银丝勾花裘服,略显得滑稽,直引得众人前仰后合。
芭蕉径直提了酒壶,递过去给岳枝喝,“不行了不行了,你得消停点,喝上几口压压精神头,否则都被你笑死了!”小樱更是捂着嘴,笑话岳枝是大灰狼钻进绵羊套里。
红炉小酒,冒着一室的暖融融;点心小吃,一样样砸吧出喷喷香的滋味来;姑娘们谈笑惬意,也算出了出几个月来的沉闷压抑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