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25、怪味茶叶

　　西院甘氏的休息间里，软塌兽皮画轴墨台，陈设考究。屋角薰香飘逸。甘夫人扶着额角，绵软无力地躺在榻上。邪珠正仔细认真地替她扎针疏通筋络。

　　“这个紫浮云动作可真快啊”，甘氏懒洋洋抬着眼角，“我才想着去茶坊要人，把你给迁来西院，她倒好，赶在我前边出手。”

　　“邪珠谢夫人抬爱”，邪珠笑笑，“只要邪珠还在庄里，在哪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南院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甘氏似在思索，“不过你去了那边也好，有事也能问个方便。”

　　有什么事可问？甘夫人不会是让自己做探子吧？这可不太好。邪珠暗暗思量。

　　正想着，蝉儿端着一盘果子走了进来，“小姐，刚刚陶瓷厂又来人了，说让您过去一趟。”

　　“烦人！”甘夫人不耐地直起了身，“你个小蹄子每次进来了总没好事。”

　　蝉儿不高兴地嘟了嘟嘴。邪珠连忙将剩余的两支针从甘氏肩头取下。

　　陶瓷厂烧窑场地外围又聚满了人，几个人拉着一个伙计正往中间拖动。那伙计哇哇地叫嚷试图挣脱众人的手臂。

　　难道又有人犯事被抓了？邪珠跟着甘氏急匆匆走了过去。

　　方管事急忙迎上向甘氏施礼并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个伙计叫阿四，窑里的一名小技工，企图潜入石头的房间杀害他。

　　“这就是从他手里夺下来的匕首。”方管事将匕首呈上。

　　甘氏接过匕首，又看了看阿四：“你为什么要杀他？”

　　“要杀他的是你们！”阿四叫嚷着，双臂被伙计们拽得死死的。

　　“放肆！意图行凶还乱叫乱嚷！”方管事严厉斥责。

　　几个伙计往阿四肚子上狠狠揍去。阿四挨了几下，嘴角渗出血，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这......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方管事气得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的，“赶紧把他给拉下去，关押起来！”

　　伙计们拖着阿四下去，阿四边笑边叫，笑到后面竟然哭了起来，隐隐地听得他嘴里嘟哝着，“石头，我帮不了你啊，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

　　这个阿四说得好生奇怪，明明是要拿匕首杀石头，却说是想帮他。邪珠敛眉，她想起了那天石头的请求，他求她杀了他......如此一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石头想一死求个解脱。他知道账本里那笔不清不楚的账的秘密，无论怎样用刑，他都不肯说，只要他不说，甘夫人和方管家他们就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想一死了之。不过也不对啊，如果他说出了他知道的秘密，请求甘夫人和方管家饶恕他，他不就不用死了吗？什么理由使得他宁愿死也不肯说出他知道的秘密呢？石头给她的那张奇奇怪怪的纸，到底牵涉了什么呢？邪珠心里忽而沉重起来。

　　“石头呢，他没事吧？” 甘氏问道。

　　“幸亏发现及时，那阿四还来不及伤害石头就被抓了”，方管家禀道，“现在石头正着人照看着，一切无恙。”

　　“那就好”，甘氏继续问，“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嘴硬得很”，方管家叹息着摇摇头，“软硬统统不吃。”

　　“慢慢来，目前我们手上就这么一个线索，也不能把人给逼急了，要他有什么闪失，线索就断了。”甘氏吩咐。

　　“是是，一定一定，请甘夫人放心。”方管家唯唯诺诺。

　　“你抽个空，多来几趟看看他吧。” 甘氏转向邪珠。

　　“是。”邪珠应下。

　　邪珠正想找个机会再跟石头见个面，既然甘氏发了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石头，可以趁机问个明白。况且他塞给她的那张纸，她还真不知作何处理呢。

　　“方管家，那邪珠以后就要来叨扰了。”邪珠转向方管家，客气地说道。

　　“谈不上叨扰，随时欢迎。”方管家嘴上应承，面上却有些讪讪。

　　茶坊后院北角的屋子里，床上摊着一些珠宝、衣物，还有一些零散的香袋，邪珠和小樱仔细地收拾着包裹。

　　“姐姐，你去了南院一切要小心啊。”小樱很是不舍。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我担心小桃会找你麻烦，你跟岳枝性格又不一样，你那么安静内向......反正你有事就去找苓婶，再不然来南院找我。”

　　谈到苓婶，小樱突然想了一件事，“对了姐姐，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小樱有些支支吾吾，“苓婶不是让我帮忙每半个月给紫姑娘送那盒子嘛......”

　　“嗯？”这盒子原本是邪珠帮忙送去的，她也是因此而渐渐跟紫姑娘她们熟络起来的。

　　“我今天送去的时候，不小心把木盒子掉地上了......”

　　“什么？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它捡起来，把灰尘抹干净啊......可是里面有些茶叶掉在地上混了泥土，我没法再装回去了，不然就被发现了！”小樱小声地说道。

　　邪珠笑笑，“看你毛手毛脚，紫姑娘没发现吧？”

　　小樱摇摇头，也跟着笑笑。

　　“没发现就好，我以前送去的时候还老琢磨，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呢？原来真的是茶叶。”

　　“那些掉地上的茶叶，我带了回来！”小樱压低了声音。

　　“这里？”邪珠也压低声音问。

　　小樱点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块裹着的丝帕摊开，里面有一些掺了泥土的茶叶，“这茶叶应该很贵重吧......每个月都要特地给紫姑娘送去。”

　　邪珠接过看看，没什么特别，也就是平常的绿茶。她捏了一片凑到鼻前闻闻，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的味道，但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邪珠将它收了起来，也装进了包裹。

　　“别看了，就当已经把它给丢了。”邪珠朝小樱一笑，把几颗玛瑙和珍珠装进一只香袋里，塞给小樱，“你拿着，以后肯定用得着。”

　　“不不，我是绝对不会收的”，小樱拒绝，“姐姐进了南院，会比我更需要它。南院不比这里......再说这些东西小樱根本用不着。”

　　邪珠其实是很想带小樱一块去南院的，让她一个人在茶坊还真有些不放心。岳枝还在禁室里，短时间内是出不来的。

　　“等以后我有能力了，也让你和岳枝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要是以后师父来找自己，她就请求师父带上岳枝和小樱一起走，去体验自由自在的生活。

　　“小樱知道姐姐的心意的，姐姐加油努力，照顾好自己。”小樱笑笑。

　　邪珠低下头，拽着手里的一颗玛瑙。在离开茶坊之前，她还想去看一个人。

　　通铺内宽敞却又杂乱。一排排床铺上叠着被褥，散置着衣服、枕巾等物。一个床铺上斜躺着正在发呆的柳儿，眼窝深陷精神不济，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给死气沉沉的房间注入了一些亮光。柳儿转头一看，邪珠迈进了房间。

　　柳儿面露诧异。

　　邪珠走近朝她看了看，在旁边的铺沿坐下。

　　柳儿憔悴的脸上似乎有些苦涩，“你来看我笑话？”

　　自从上次的“雀舌草”事件被查证为柳儿“嫉妒邪珠想要诬陷她”之后，柳儿接下来被关了几天禁室，等回到茶坊又受人非议和奚落，不久就生病了，身子一直虚弱不见好。

　　“你觉得我有想要笑的意思么？”邪珠面容平静。

　　柳儿不语。

　　“上次的事，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你也有你的苦衷。”邪珠打破沉默。

　　“你又知道什么？”柳儿嘴上倔强，脸上却有些微微恻隐。

　　邪珠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玛瑙，递到柳儿面前。

　　“什么意思？！还要来侮辱我？”柳儿冷笑。

　　“这是给你的，请你收下。”邪珠语气平和地说。

　　“呵呵，像我这种下贱的穷人，哪里分得清什么玛瑙和松脂，给我又有什么用！”

　　“你母亲的病复发了，这个消息我前两天就知道了，别逞强了，收下吧。”邪珠将玛瑙轻轻搁在柳儿的铺上。

　　提及母亲，柳儿眼里酸酸的，忍不住掉出眼泪来。

　　邪珠不再多说，起身打算离开。

　　“奉劝你行事小心点，树大招风，不是什么风都能惹的。”柳儿突然开口提醒道。

　　“那也要看是什么树，我本来就是一棵无根的树，不在乎被风刮到哪里。”邪珠微微一笑，并未转身，径自出了房间。

　　柳儿拿起床上的玛瑙，握在手里，眼泪簌簌落下。

　　才刚走出通铺，倚在门外的小桃阴沉着脸笑了起来，“真让我感动啊，好一副菩萨心肠！”

　　邪珠不理她，顾自往前走去。

　　“别以为你施点小伎俩就能拉拢人心，人心这个东西可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小桃语气嘲讽。

　　邪珠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小桃，“有些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就像已经做过了的事情，自以为没人看见没人听见便心安理得，可别忘了头上三尺有神明，纵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起码天知、地知......还有，你知！”

　　“你......”小桃气得用手指着邪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多管闲事，也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不管来什么招，我都接着，总之，没得到我要的答案，我是不会罢休的。”说完，邪珠大步离去。